大学城南离这条地铁线的首发站很近,所以当漆数一手拎着换衣服的纸袋一手拿着手机看酒店路线边走进车厢的时候,空位还很充裕。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个车厢内的两排座位四个角落已经有人了,现在的年轻人似乎都喜欢靠角落而坐,漆数也不例外。再又低头看看手机,按路线上的指示他还至少要在这条线上待个40分钟,斟酌几秒后他决定不将就,趁现在地铁上人少,得去找个舒服位置。
他径直走到隔壁车厢,人也不多,最重要的是靠左边门的小角落是空着的,他走过去坐下,把纸袋从手上转移到怀里抱着,腾出另一只手给姐姐发了个信息:我上地铁了。
发完这条消息漆数又习惯性地点开公众号看看今天的推送,随便翻了两下没什么意思,困意倒是上来了,他最近在忙毕设,每天除了犯困就是挨骂,手机里想死表情包数量逐渐超过专业资料。
关了手机他抬起头打个哈欠,准备酝酿睡意,余光却瞟到对面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
地铁开过的这几个站都是大学城的范围,上下车的不是学生就是教师,怎么还有人穿得像去结婚?这也太隆重了吧。
漆数忍不住多看一眼,他个子很高,藏蓝色西装包裹下身材线条流畅结实,一双长腿自然舒展,黑色的切尔西皮鞋一尘不染,口袋里甚至还叠了个海蓝色的方巾做搭配。
他不应该出现在地铁上,更适合出现在加勒比海的豪华游轮上,漆数心里想着。
看到帅哥让漆数心情很好,只可惜看不到脸——帅哥手里举着一本书看得认真,单手夹在书页间,另一只手扶肘,书四四方方把脸挡了个结实,封皮还是英文。
难道是个外国人?那穿得格格不入倒也合理。思绪乱飘了一会后他头枕着边上扶手,睡着了。
地铁行驶途中晃荡的感觉催人入眠,漆数很喜欢在地铁、公交车这样的地方睡觉,他有时候心烦,就会特地选一条线路,上了车就睡,一路睡到终点站。不过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不会睡得太沉,只是浅浅入眠一会,梦也不会拥有。所以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很快清醒,划开,贴在耳边。
“小数——快来快来,你姐伴郎团好多帅哥,我要晕倒了。”电话里游离的声音清脆响亮。
游离是他的青梅竹马,小时候两人一起没少干坏事,准确来说,是游离带着他干坏事。游离性格大大咧咧,好玩调皮,像个落跑公主,漆数就在她后头走到哪跟到哪,当陪公主犯傻的小花童。有一次橘子成熟的季节,游离非要去偷摘后园人家种的橘子树,漆数自然是随叫随到乖乖陪同,两个人扑哧扑哧抓了满满一臂弯,乐滋滋准备走时碰上那家人回来,急的两个人来不及跑,摘好的橘子也心虚地撒了一地,只顾一头藏进了秋收后的土坑里,待天色暗下才敢出来,最后两个人都被泥土裹挟,像两只泥里打滚的小猪崽。
回家的路上他破天荒地第一次冲游离发火,气得龇牙咧嘴再也不想和好。游离却异常的安静不和他吵架,像是默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刚入夜的水泥地上只听见此即彼伏的脚步摩擦声。两人在家门口准备分别时,他已经做好准备不和这个爱惹事的王八蛋说再见就直接扭头进门,结果游离扯住他衣袖,往他口袋里塞了什么后留下一个灿烂的咧嘴笑就先人一步跑回了家。
漆数没理,依旧气鼓鼓地回家,跟家人义正言辞禀报今天下午发生的荒诞事,并宣告决定再也不理游离这人,惹得家里人忍不住逗他。
“真的不理了吗?”
“一万个真。”
“长大也不娶她做老婆?”
“长大也不娶。”
“那娶谁家姑娘?”
“反正不是游离。”
谁知晚饭后洗澡,他把衣服一脱,口袋里咕咚滚落一个圆鼓鼓、金灿灿的橘子。少年的脸上立刻挂上笑容,天真的,可爱的,纯洁的——他决定要跟游离天下第一好,革命友谊就这样建起来了。
这样的友谊熬过了天真的童年,熬到了悸动的青春期——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还是游离帮他发现的。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成了课间厮守篮球场看帅哥的一双好姐妹。
——
“行行行,帅哥又怎么样?难不成我还能直接在我姐婚礼上……”漆数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地铁上,公共场合,有些词不宜说出口,于是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从柜里出来啊。”
地铁行驶声混杂着呜咽风声,乘客匆忙上下,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的言辞,就连电话那头也听不太清,“总之你早点哎,要敢迟到你姐绝对把你当新婚蛋糕给当场切了助兴,我想救你也没这个胆啊——不说了,好帅,我拍拖去了。”游离风风火火一个电话来又挂断得干脆。
再抬眼时,对面那笔挺的藏蓝色西装已经不见身影。
漆数心里轻笑一声,不就帅哥么,等下婚礼上有的看。
等等???这是哪站?????
靠!!!忘记下车了!!!
3号线正值繁忙时段,下车返回,换线都要排队,没有人在乎此时有一个大难临头的小伴郎正堵在地铁站里面临着婚礼迟到的风险。
漆数咬咬牙。他想,行,下个月就开始实习了,总会有点资金补贴吧,还剩一段路打车费还是付得起的,就是这个月攒不下资金买设备了。
不过比起自己攒钱买设备的计划,眼前还是老姐的婚礼更重要,他走出地铁站,打开软件叫车。
阳城的暴雨来得突然,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碧水蓝天,下一秒破盆大雨浇下,整个城市都被雨水声淹没,漆数庆幸自己此时已经坐上车了。
导航很合时宜地选择一条车少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丝毫不受暴雨影响。车内微凉的冷气抚摸皮肤,漆数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他看向窗外,雨水扑簌簌从窗户滑落,像一挂流星划过。
“前面的酒店进不去,太堵了,小兄弟你要不自己往里走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回头对他说。
“哦,好,那您靠边停。”漆数本是不想下车的,但瞥见旁边有个花店,刚好可以顺路带束花送给姐姐。
下了车,雨似乎小了些,漆数没穿外套,上身是随意的白色T恤,下面穿的灰色球裤,他把手里的纸袋挡过头顶,快步跑向花店。
好小巧的花店,门口摆放着扎成束的鲜花和绿植,洁白横梁挂着一些不知名兰草,飘出淡淡的香味,往里走去似乎会像动漫里的小屋一样别有洞天,不过漆数现在不打算走进一探究竟。
他眼光扫过面前的花束,估计是小众生意不好做,得迎合大众口味,明明是小巧精致一家店,门口摆的花束不是招摇大气的五彩缤纷色开业大吉款,就是鲜红欲血的情深意浓99朵大红玫瑰。
漆数打了个寒颤,要送这两款也不是不行,还挺滑稽活跃气氛的,就是准少不了姐姐一顿打。
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束淡紫的花束上,浅紫和纯白的花瓣交错,另一品种的嫩绿叶片交映其间,像最温柔的告白和最真挚的陪伴。漆数刚要拿起这束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略过身体,抢先把花束拿起。
“抱歉,请让一下。”
来不及反应,那人又扭头有礼貌地呼唤店主:“你好,这束洋桔梗我要了。”
藏青色西装挡住他的视线,这个身影似乎有点眼熟,海蓝色的方巾还安静躺在口袋,露出优雅的一个小三角。
这下反应过来了,漆数猛地一拉他手臂,“兄弟,行行好,这花能不能留给我?”
司恺翊回头。成年男人的脸棱角分明,鼻梁硬挺,五官深邃,黑色短发没有梳理整齐,又或是被雨天的风吹乱了,桀骜之中伴随着一丝随性的质感。
有点过分英俊了,这脸。漆数脑子里忽然闪过地铁上接的那个电话,游离用故意夹起来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好多帅哥,我要晕倒了。他心想,我应该马上带游离来见见眼前这人,这才是真要把人帅晕倒了。
“先来后到。”司恺翊回答。
“我今天要去参加婚礼,你让让我呗,兄弟。”漆数迅速接话。
司恺翊从上至下看了眼前淋了雨的小青年,深褐色的发丝被雨点打湿几缕贴在额前,白色的T恤随意濡湿了一小片,灰色球裤下细直的腿也沾上了泥,灰白色的球鞋踩上泥水。
“你要不要看看我们两个,谁更像要去参加婚礼?”司恺翊冷冷地回答,像是要戳穿漆数无厘头的谎言。
“不是不是不是,哎,我是真要去参加婚礼。”漆数急了。
他换个称谓,企图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估摸着这人应该是比自己年纪大一些的,所以他决定叫哥。“哥你看,我这袋子里还装着一会要换的西装呢,我可是伴郎!”
司恺翊惯性向后退了一步,他不习惯跟人发生身体接触,更何况是面前这个乱糟糟的小男孩。
漆数把手里的纸袋打开,两手托起放在司恺翊眼前,让他看里面的证据,确确实实是有一套叠放整齐的西装。
司恺翊觉得初次见面就观看别人的私人物品这个动作实在不礼貌,他按住漆数的手,撇开脸,不看里面,态度坚硬地说:“我还赶时间,不好意思,我去付钱了。”
要在往常,漆数看到帅哥那是忍不住要勾搭一下聊几句过过嘴瘾,不过此刻不同,他心里只想为自己争取机会,拿下那束唯一正常的花,然后赶去酒店,所以暂时顾不上眼前的人是个帅哥这件事。
他手上的力气更重了一些,把袋子扯得发出唰的声响,靠得离司恺翊更近一些也把袋子举得更高了一点,“你看,是真的!”
纸袋短短的一天跟着漆数坐过自行车前篮、挤了地铁、帮他挡了头顶的雨,此刻又脆弱不堪地被漆数朝两边扯开。果然,伴随着最后一次擦声,纸袋不负众望地提前结束它今天的使命,从底部裂开了。
爱就像初夏时节的晴天雨,发生在不经意间。
来都来了,点个收藏叭(??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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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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