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响起漆数条件反射般地弹射进被子里。连整个头也钻进去。
他整个脸发烫，羞得要命。
门关好了吗？还好，是锁着的。
见他没反应，门又响了两声，司恺翊在门外叫他的名字：“漆数，开门。”
他蜷缩在被子里，狭小又漆黑的空间里假装听不到任何声音。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太尴尬了。实在是太尴尬了。
尴尬的事绝不能细想，大脑的回忆机制是重复加深记忆，每想起来一次，都会加深一遍这种尴尬。
要趁早忘了，最好这一刻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忘了！！！
被子内的空间狭小黑暗，柔软的羽毛被触感本该温暖安全，此刻在他身体上覆盖着却令人如坐针毡，哪都难受。刚才语音的内容就像立体音响塞进了耳朵里，四处环绕。
门外的人似乎是没等到里面的动静，又敲了几声就走了。
然后他的手机亮起来了。
是司恺翊的新消息。
被子里的人火速掀开被窝，把这个烫手的如同被诅咒了的手机丢出去，丢到安全范围之外的地方。然后又赶紧钻回被窝，被子和床之间留一道小小的缝隙作为换气口。
在他家的卧室睡在他管家铺好的床上偷偷跟朋友谈论他，这事本来就够尴尬了。更尴尬的是为什么谈论他的时候要说他坏话，为什么说他坏话还要边夸奖自己，为什么一褒一贬之后这件事会从他洗澡的音响里传出来啊！
一件一件来解决。
首先，千错万错再怎么错，怎么会忘记断开蓝牙连接！！！怎么可以！！这是客观因素，无法避免，下次一定要杜绝。
漆数在心里把那款声音效果和蓝牙效果都极高的音响默默拉入黑名单。
继续反推。为什么不能一褒一贬？自己说的好像本来就是事实，不算......说他坏话吧，算客观评价，现在言论自由，不带人身攻击的客观评价怎么就不可以了？
那么尴尬重心在哪。
哦。因为是在他家里偷偷跟朋友客观评价他，被他意外听见了。
可不是自己要起这个头的啊！明明是叶连非要问！果然都是叶连的错！这个不长脑光长嘴的家伙！
不对。再往前推一步。
在他家？好像这个才是最重要的点吧！
如果这段对话发生在地铁、婚礼、学校，或者其他什么正常又普通地方，那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吧！！
就是因为在他家，寄人篱下，穿着他的衣服睡着他的床，不对，客房，才会感到无地自容！！！
想到这里，漆数觉得身上轻飘飘的羽毛被重了一些，好像有头肥猪压在身上，感觉房间里26摄氏度恒温空调也变得跟夏天在路边的烧烤店等餐一样难受。
可能是闷太久了。他把头伸出来透透气，新鲜的空气让他肺部好受一些，只是这种压力和重力和热度还是没有褪去。看来问题都出在这里，这里是司恺翊家。
他躺在床上，逼自己快点入睡，早点睡着就少点尴尬，明天一觉醒来回去就好了。
人就是这样，越努力想入睡的时候就越睡不着，越用力想忘掉的回忆就越清晰。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数到第50个圈圈时，终于忍不住了。
这觉反正是睡不下去了！他得为自己的尴尬找个出口，得离开司恺翊家才行，至少是暂时出去待一会也好。
翻来覆去又思考了一会，窗外电闪雷鸣早就停了一段时间，雨声也渐渐小下来许多。
他趴着身体，撑着床沿找刚刚被丢出去的手机，现在正安静地躺在地板上，还好，没碎。
看到司恺翊刚刚发过来的消息——问他睡了没，要不要吃水果，管家切了一盘芒果。
呵。成年人的为人处事，就算被人在自己家用着360度环绕立体音响给“客观评价”了，也能保持淡定，握手言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漆数想，如果是自己还在漆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也会和司恺翊用相同的处理方式，以退为进，主动示好，实则在暗示“我听到了，但是我选择原谅你。”，显得非常大度。
但现在已经不在漆家，漆数没必要陪他假惺惺演戏。所以他没有回消息。
客房备好的充电器不是快充，加上刚刚他又是洗澡边听歌又回来发信息闹这一出，手机电量冒红了。想了想，只是出门散散心，短暂离开司恺翊的地盘，好放松一下心情，缓解尴尬，也不打算走远，随便逛逛，缓解好了就回来。
于是他让手机留在这充电，就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每个房间都紧闭着门，二楼客厅和一楼玄关的灯都亮着，所以不会太黑。他拄着拐杖，轻声下楼，捏起一把伞，就走出了房子。
......
呼，果然出来之后心情一下子就轻快起来了。
夜已深，住宅区除了不断发出的雨点声和小阵风声，以及他一个人走在路面发出的脚步声，没有多余的声音，听不见每家每户的闹腾，听不见外面公路的车声，不过偶尔会响起浑厚的一两声蛙叫。
这片住宅有些年头了，在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很老的那一批有钱人家，阳市最早富起来的那批商人，当时就在这里造房买房，但是随着日子变迁，时代变化，他们也渐渐都搬离了这里，住去更繁华更有地位的地方了。
漆数记得家里人好像说过，在他出生之前，好像是漆屿刚出生那段时间，家里在这买地又造了房，后来随着新浪潮搬到了现在的漆家主宅。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搬走，他看着路边一栋栋别墅都关着灯，院子也看起来许久没人打理的样子，整片住宅区看起来还住着的人不多，大多是闲置了的房子。为什么司恺翊会选择住这里呢？
雨滴落在伞面发出的声音像鼓点一般动人，夜晚的风吹过裹挟着甜甜花香和青草味。就这样一个人慢慢走在安静的小路上，倒是一个十分惬意的夜晚。漆数一直都喜欢听雨声，也喜欢淋雨，有时候情绪找不到出口让人烦躁时，雨能让人变得平静。就像有人焦虑的时候喜欢去猫咖狗咖，有人喜欢玩抓娃娃机，有人需要大吃一顿，他的焦虑和烦躁时需要的解药就是雨水。
可能他真的是农田里的一株小水稻吧，需要雨季的浇灌才能成长。
走着走着，这颗小水稻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困意也上来了一些。他准备掉头回去睡觉。
......
原路返回了一会......
这是哪？
怎么和来的时候不一样？
已经是第四次走这条路了，不会弄错的。
可这他妈是哪！怎么走到的不是那栋他妈散发着尴尬气息的房子！
他走近看，73栋。
司恺翊住的是哪一栋？忘了，好像没看。
靠！
出门直走100米先左转再右转200米后左转上个坡然后又左转一次再右转。背得这么熟了不会错的啊！！
等等，难道是先左转右转上坡之后再左转吗？是先上坡还是先左转来着？
靠！
等等，别急。刚才不是经过了一个路线图么，倒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对，看也没用啊！不知道司恺翊住的是哪一栋！！！靠！！
那先找到保安室，去问问物业？
他仔细看着地图上的提示，这次不能再出错了，不然真的要流浪街头了。还好，每隔一片区域就有一个保安室，最近的保安室就在不远处。他右手撑着伞，左手撑着拐杖，走到保安室的时候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人揍伤了赶出家门。
漆数：“那个......叔叔，请问一下，我找不到我朋友家了，你可以帮我看一下他住哪栋吗？”
保安见眼前的人看上去悲惨程度与这片高档住宅格格不入，眼神里多了些许怀疑，但还是选择相信他那双明亮期待的双眼。
保安：“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联系他来接你？”
他连忙拒绝：“不不不不不，”又说：“您告诉我司恺翊住哪栋就行，他睡着了我不方便打扰他。刚刚是我自己出门想散散步没带手机又走错了方向，再麻烦人家就真不太好了。”
保安依旧觉得可疑，但看着他清澈的双眸和人畜无害的脸蛋，以及他现在这个可怜兮兮的身体状况，想乐于助人的善意在这一刻胜过了一个安保数年的安全意识。他让漆数在住户访客表上登记好自己的名字，然后一个电话打给上级物业请示情况。
“17栋。哎好谢谢您。哎哎哎小兄弟你别走，我带你过去。”作为一个保安的修养，不能平白无故交出业主信息，他得把人送上门跟业主确认是认识的熟人后才能离开。
于是返程的路上，雨滴落在伞面发出的鼓点声又多了一个层次，鞋底在水泞路面摩擦的脚步声也响亮了一倍。
找对了路就是不一样，一切的景色都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漆数现在就连看见那个散发着尴尬气息的房子也会觉得无比亲切，想要立刻进去，躺回温暖的被窝。
越走越近，他看见房子怎么比刚才自己离开时变亮了一些，灯全都打开了，车库的门也开启了。
他们出去了？出去干嘛？
——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漆数想看看手机有没有未读消息，想起来手机没带出门。
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
声后又响起熟悉的喇叭声。
他转头一看，确认了车型之后——
——刷
不知怎的，身体却先一步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