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势力明争暗斗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姬侨还是发现了个顶有趣的东西。
他靠在浴桶边缘,仰着头高声喊:“金阳!”
片刻之后就有人揭开房瓦,露出个脸,问他:“怎么了?”
他看着房顶上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心里说不出的安宁,美滋滋地问对方:“你怎么又上去了?赶紧下来给我擦个背。”
“你让你家里的仆从给你擦不行吗?使唤我还使唤上瘾了?”
金阳在这世上几千年,也是第一次见敢对“神明”呼来喝去的“凡人”。
姬侨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反问,“不是你说有事找你的吗?”
“我说的是这种事吗?”
他说的自然不是这种事,他说的向来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但现在看来姬侨一点儿也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哎呀,求求你了!帮我擦个背吧!我一个大男人叫人家小姑娘来给我擦背也挺不合适的对吧!”
……
“好吧……来了。”金阳无奈地盖上瓦片。
自从金阳说有事找自己以后,这个人就真的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找他。金阳虽然烦,但是对方颇为拉的下脸,又是求又是装可怜的,实在让他无法拒绝。何况也是自己有言在先,“神明”耍赖这种事传出去还是有损威严的。
总之,在姬侨喜欢使唤自己的这件事上,金阳没用多久就自己把自己调理好了。
“家主他……嗯……他实在是病得起不来了,让老奴务必代他向当国大人陪个不是。”老管家将腰弯得近乎与地面垂直,说得满是诚意。
老管家说着将自己的背又往下压了压,唯恐让人发现自己一脑门子不断往外涌出的汗——毕竟说谎话总是亏心的。
罕虎因为听了裨灶的谏言,这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来见姬侨。为表诚意,他焚香沐浴早早就来了国氏老宅。他和裨灶二人被客客气气迎入前厅,茶喝了几盏才见头发花白的老管家从后院急急回来,说姬侨病了。
罕虎觉得奇怪,昨日还听说这人拖着刚新婚没两天的游吉处理公文到半夜,怎么今日就病了?
“他病了?我去看看他。”
罕虎将信将疑,说着便抬脚要往院子里去,老管家好言相劝,“家主嘱咐了,劳您记挂已是不该,若是再把病气过给您他罪过就大了,待他好了一定登门拜访。”
话说到这份儿上罕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再往里闯,他喊了一声裨灶准备就此离开,却发现裨灶正盯着前堂主案上的一只陶罐出神,他又喊了一声,裨灶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随口道:“子产大人这株兰花养得着实不错。”
老管家正想着,我们家什么时候有那种东西了?往案上一瞟还真看见有那么个东西。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也没想起来那东西是谁带回来摆在那的,自言自语道,“怪了,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花?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
“让我瞧瞧。”被人拒之门外罕虎也无事可做,便凑了过去。
然而,还没看上两眼,他就大笑道:“这花哪里养得好了?蔫巴巴的,叶子也发黄,您要是喜欢,我改日送您两株好的。”
被摆在国氏老宅正厅桌案上陶罐里的那株兰花,只有零落的一缕细叶,尖部还已经发黄干枯,细叶上方是从泥土伸出来的两枝光秃秃的花杆,整株花唯一可取的,就是那花杆顶端的兰花已有了隐隐要开的趋势。
裨灶被罕虎的笑扯回思绪,道:“既然少正大人卧床不起,当国大人过几日再来吧。”
将两人送出家门,老管家的汗湿了一背。
就在罕虎到达国氏老宅的前不久,国氏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而且这位不速之客到现在都还在宅中未曾离开。
他去通传那位不速之客的来访消息时姬侨正在更衣,仿佛是有事要出门,然而来人连这通报的时间也是不愿意等的,直接闯进了姬侨的卧房。
姬侨的头发刚刚解开散在脑后还未曾重新束成发髻,身上也只穿了件中衣,来人将门撞得大开,房中原本温热的气瞬间散了个干净,姬侨也被凉风吹得难免缩了缩脖子。
“睡得挺好啊少正大人。”
姬侨连来人的脸都不用看清,就知道那是谁,他扯动嘴角对站在屋内的良霄假笑道:“托为政大人的福,不敢睡得太好,万一哪天睡得太牢房子着火可就跑不掉了。”
“我要是你啊,我就找他百八十个侍卫一天四班轮,万一真着火了总能给你及时抬出去。”良霄看着姬侨顺势靠在门框上怀中还抱着柄长剑,对姬侨道,“不过想想你也是不肯的,要不然像今天起这么早去见哪个情郎?或是刚从哪个情郎家回来一夜没睡,不很快就传遍新郑了。”
“要是这样,我肯定多去找为政大人几趟,一定让您的名字在我的名字之前传遍郑国。只不过为政大人向来嫌弃我,怕是连自己家的大门都不会让我进。”姬侨说着将头发扎成了一条光顺平整的马尾,再挽成一个相当工整的发髻。
“看你说的,我都站在你家门口了你还说见不到我,跟个怨妇似的。”
“您有什么吩咐,怨妇洗耳恭听。”
良霄看着姬侨依旧笑意吟吟的脸呸了一声骂了句,“什么东西。”
姬侨也懒得跟他争辩,毕竟眼前这人最爱看他急得跳脚,原来公孙夏在时,他急于为公孙夏出头每次都会被对方占尽上风,毕竟虽然他和对方都不要脸,但是公孙夏是要脸的,他可以丢自己的脸但却不能给公孙夏丢脸。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看他和对方到底谁先把谁恶心死。
“我警告你,我和罕虎的事你最好一丁点儿都不要管,手不要伸的那么长,要不然他死之前我先要你的命。”
就在良霄的话说到此处时,前厅的仆从来报罕虎和裨灶到了。
“哟,那刚好,让他进来,他要是喜欢这儿……”良霄笑着看了姬侨一眼,“我可以成全他,让他把命也留在这儿。”
“让他滚。”
管家看着自家家主的脸色瞬间变黑,再看看说话间就要取当国性命的为政大人,一时之间心跳都快停了。
“啊?这……我!”
“我说让他滚!”姬侨向着管家厉声道。
管家自然还是能看懂几分眼色,当即头也不回地朝着前厅跑去,心想,赶紧把当国大人弄走,万一他死在这儿,不说这上下老老小小几十口,整个国氏连带着姬侨捡来的狗怕是都活不过今天。
“别啊,我去请他来。”
“你去什么去?来都来了,不跟我发生点儿什么再走不合适吧?!”
跟良霄打起来之前,姬侨低声嘱咐了金阳一句:“你去看着小虎,别出乱子。”
金阳看着他扑出去的勇猛背影抽了抽鼻子,笑着低声骂了句:“胆子真够大的,这还真把我当跟班了。”
“他昨日半夜拉着子太叔批公文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
罕虎站在国氏正门连话都没跟裨灶说完,一把长达三尺的剑就从他面前坠落,插进了他鞋前的泥土里。
“他……”罕虎看着长剑惊起一身冷汗。
“家主快走,有伏兵。”
是要杀自己吗?
贴身护卫在他身前身后聚拢,裨灶扯着已经浑身僵硬的罕虎,一步快过一步离开了国氏老宅这个是非之地。
等金阳把罕虎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折返的时候,姬侨跟良霄的架已经打完了,姬侨人依旧是神清气爽地站在院子里,但是从卧房到前厅,所有的东西几乎全部已经碎的碎,断的断,没一个能用的了。
“你今日不杀他,他以后还是要杀罕虎的。”金阳走过去对姬侨道。
这事都摆在明面儿上,只要脑子正常都能看出来。
姬侨长出了口气,抿着唇,“我知道……可我们到底……”
到底也还算是亲人,血亲相残,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杀了他,可能以后有很多令你烦恼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金阳嘴上劝他,神色却并不轻松。
明明就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为什么不愿意用呢?
“但那些都是假设,金阳。”姬侨说着,没了底气,“总不能因为或许会发生就要了别人的性命吧……但我又确实太了解他了,那些令人担心的事,很有可能都会成真。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十分烦躁地用手揉着脸,“金阳,你能明白吗,那种将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手里的感觉。”
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让所有人万劫不复的感觉……更可笑的是,他还是贪心的,既希望能救万人于水火,又害怕错杀好人。
人生路行此处,他肩上的重担何止千斤?很多事只是想想,姬侨的手掌中就已经全是汗了。掌心里那样湿滑粘腻的感觉,总会让他想起血,想起他曾经见过的满目猩红,姬侨一点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感觉?
金阳看着眼前神色凝重的人,对方说的那种感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相信不仅自己知道,姬云也一样知道。
那种随便动动指头就会决定别人生死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让人畏惧,毕竟一个人能对自己的生死负责都已是万分不易了,更别提还要为他人的生死负责。但他见过的那么多人中,有人是不一样的,比如神农氏,比如蚩尤,再比如姬云。对于这些人,普天之下有太多的愿前赴后继地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们手中,那些人信任他们更胜于信任自己,那些人相信他们会把自己带向光明的未来。
金阳觉得,姬侨跟他们是同样的人。
世间事总是串联着一个又一个巧合,姬侨还没顾得上去跟罕虎解释早上发生的一切,另一件更为棘手的事就发生了。
“国氏向来没什么存粮,现在游氏的私仓也已经空了,伯有和子皙我也问了,但……”
“他们俩正忙着斗气,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开私仓赈灾削弱自己的势力?罕虎那边呢?”姬侨问游吉。
眼见着游吉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把该说的话和能说的话组织成一段,姬侨就已经猜出来了大半。
“没见到人?”
问出这句话之前姬侨心里几乎已经有了定论,罕虎该是为了早上的事失去了对自己和游吉的信任,游吉去了连这人的面都没见上。
“没……没……”
“……也能理解。”姬侨本来气着,说着更加生气,毕竟他觉得年轻并不是没脑子的理由,也气自己,明明打发走良霄就该去解释清楚的事,怎么就完全给遗漏了。
只是他的待遇跟罕虎自然也是不能相比的。姬侨披着一身夜色匆匆赶到罕氏宅邸,别说见罕虎解释了,大门他都没进去。
来应门的守卫见了他也不甚客气,黑着脸对他道:“这都几更天了,我们家主早安歇了,家主说了,你不用再来了,谋害上卿什么罪责你心里不清楚?有什么不满意你可以明着来,再搞阴谋算计他一定会踏平国氏。”
姬侨被那人推了一把没站稳,踉跄了两步退到罕氏大门的步阶下,盯着那扇再次紧闭的厚重的大门愣了一下,便听见金阳问他:“我看你今天是见不着他了,要不然再去问问别人?”
姬侨低着头思考了片刻,道:“城里就只有他们家的仓还有比较充足的粮食了,别人就算答应,运过来也得好几天,探子跟游吉报过,明天一早估计就会有人煽动流民进城抢粮,这事儿今天晚上必须要平了。”
“就算闹起来城里不是有守军吗?”
“那是有没有守军的问题吗?”姬侨拧着眉头看了金阳一眼,“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谁又不想活下去?况且,若是真的镇压一定会有人浑水摸鱼,到时候就算是原本不想大动干戈的镇压只怕也会因为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变成一场血腥屠戮,一旦‘暴政’坐实,罕虎的上卿之位就算保得住也必定会一辈子遭人诟病。”
“这么大的坑罕虎自己能意识不到?他到底也是罕氏从小倾尽全力培养的接班人。”
“他要是再过两年或者现在不忙着跟我斗气自然是能发现的,但这所有事都突然赶在眼前,他要反应过来也得几天,可是时不等人,就怕他意识过来为时已晚了。”
姬侨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问金阳:“附近能找到弓和箭吗?”
“弓和箭啊……”金阳看着他唇边挂着一丝微笑,而后伸出手指指着罕氏的大门,“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回家拿,要么,进去抢。”
姬侨半分犹豫也没有,顺着金阳指的方向道:“那当然还是进去抢比较简单。”
罕虎不过是下床喝个水的功夫,便被破窗而来的一股寒气掀翻在地。
“来人!有刺——唔……”
他求救的话只喊出来半句,嘴就被一团带着零星香气的布团塞了个严实。随着寒风潜入的“歹人”勾着他的脖子把他面朝下放倒在地,他的双腿被那人压着动弹不得,双臂也反剪在身后被什么东西迅速捆牢,对方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轻轻柔柔,仿佛毫不费力就把他绑了个结实。
接着他被人翻转过来扶着坐起,便看到了他本打算见却一直没见到的脸。
姬侨微笑着,神态轻松地对他道:“第一,你嘴里塞得东西很干净,不用担心。第二,我是来向你解释清楚白天的事不是来取你性命,不用担心。第三,我顺便跟你商量一下赈灾的事,商量完就给你松开,不用担心。”
见罕虎不反应,姬侨接着道:“事情紧急我也无法与你细说,但你只要知道,早上并非我要对你不利,我家四周埋伏了良氏的私兵,不见你是想让你快走,不是要对你不利,究其根本主要还是良霄对你的当国之位颇有微词,更详细的我稍后与你细说。现下开仓赈灾迫在眉睫,若不抓紧只怕明天会有流民暴动,你父亲去之前也嘱咐过,要尽快赈灾,我等会儿放开你,你去叫他们开仓,其他的事咱们之后解决,你让我登门致歉或者怎么样都行,明白了吗?”
在看到对方一连串点头后,姬侨将人松开,去掉了罕虎口中的绢布。
罕虎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看了姬侨几眼撒腿便向院子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快来人!有刺客。”
几乎在他喊出来的同时,一支白羽箭飞驰而过,将他的衣摆钉在了地面。
罕虎被迫回头撕扯衣摆的功夫,姬侨已先于卫队掠至他面前,伸手便摘了他的腰带,将人捆了个结实,往肩头一甩,便跳上院子的围墙,将人截走了。罕氏的私兵迟了一步连姬侨的衣角都没能摸到。
“我说你这孩子,明明都说好的事怎么还反悔呢?”姬侨一边扛着罕虎“逃命”,一边埋怨道。
罕虎跟着他大头朝下在墙头上飞来飞去,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把下午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时候,姬侨将他放下了。
“哕——!”
罕虎坐在地上干呕了半天才能好好说话。
“公孙侨你放肆!谋害上卿其罪当诛!”罕虎顶着充血的双目冲着姬侨大喊。
姬侨听着这种威胁只觉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他对罕虎道:“好好说不行非要跟我吵架是吧?那我也直说了,当国大人觉得我放肆,那我劝您一句,以后这种事还很多,您最好自己能够习惯,否则被我气死了我可不负责。”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现在放开我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你做什么?!”
“您到底明不明白您自己的处境呀!”
罕虎的威胁仿佛耳旁划过的一阵微风,并不足以影响姬侨分毫,姬侨甚至觉得这孩子实在是过得安逸,小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竟然还管不住嘴。他笑着取下一直套在身上的长弓,弓弦勒上罕虎喉管的时候,心绪不佳骂骂咧咧的上卿大人终于安静了几分。
“你……你还说不是要杀我?!”罕虎仰着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姬侨,但还是不愿意认输,强装镇定道,“罕氏的卫队马上就到,杀了我你也跑不了。”
“天地良心,我都说了是来跟您解释外加商量赈灾事宜的,怎么会想杀您?您看,您到现在油皮可破了一点?明明是您叫着喊着要杀我,您怎么还颠倒黑白起来了?”
尽管姬侨现在手里的弓弦还套在罕虎脖子上,但他说起这些事来仍旧是理直气壮。这一路过来他虽然爬高上低的,也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怕给这位小祖宗真的磕了碰了没法交代,这一趟下来罕虎连走路都省了,自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罕虎翻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姬侨,指着还勒在自己脖子上的弓弦问道:“你就这样解释?这样商量?”
他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平静淡然,只不过在姬侨耳朵里,这些话从头到尾都夹杂着颤音,好不可怜。
正常情况下,罕虎这种没营养的质问是得不到回答的,但好在此时姬侨很闲,完全有时间帮罕虎答疑解难。他蹲在罕虎身旁,解释道:“因为这样商量得比较快,而且这可是在您的地头上呀,我又能拿您怎么样呢。”
姬侨说完,罕虎才顾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这是他的地头?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陌生,陌生至极。
姬侨看着他一脸茫然的神情,落井下石道:“您家的粮仓,您自己竟然都不认得。”
罕虎又看了周边一遍,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是粮仓?粮在哪?仓又在哪?
就在这时一路上跟着姬侨的罕氏护卫终于赶到,看着自家家主被人勒着脖子,领头的侍卫用手中的长戈对着姬侨大声斥责道:
“狂徒!你怎敢挟持当国大人?!快放下武器!”
“快叫人!”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城里罕氏的私兵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子产大人您干什么呀?快放开当国大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闻讯赶来的罕氏门人说着便靠了过来,意图将罕虎抢下。
“我就是在跟你们好好说啊。”姬侨说着把勒住罕虎脖子的弓弦又向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连带着罕虎也向着他的怀中靠了靠,吓得本要上前的人生怕他真的伤了罕虎又退回了原位。
“这人也来的差不多了,让他们开仓赈灾吧。”姬侨看着人头攒动的守卫,觉得人到的差不多了,随即向罕虎“请示”道。
“哎呀,不过是为了点粮食的事,先家主故去之前已有安排,您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周围的人听了姬侨的要求再次劝道。
“是呀,早就有安排的事确实没必要大动干戈,但早就有安排的事为何不做?!”姬侨说着翻了那搭腔的人一眼,目光犀利,仿佛能将人一眼刺穿。
在姬侨的质问声中,围着的众人要么低下头沉默不语要么视线乱飘接不上话,却听罕虎梗着脖子与姬侨大声争辩道:“我们家的粮仓我爱怎样就怎样,轮得到你管?你算什么东西?!”
其实当家臣说“先家主已有安排”时,罕虎就已经有点心虚了,开仓赈灾的事父亲去之前专门嘱咐过,本来这几天就该安排下去,但为着与姬侨结盟的事,这些“小事”被他一不小心全部抛之脑后了。此时他又被姬侨勒着脖子质问,更是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才嘴硬与姬侨争辩起来。
姬侨冷笑了一声问被自己勒着脖子的少年人:“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人走茶凉,你父亲的话都是狗屁是吗?”
“唉,子产大人,自然不是如此。您看着家主长大,自然该知他的为人。”
忽而一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的争吵。
罕虎也顶着被姬侨质问出的满头大汗看向人群中出声将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的人。
只见裨灶扶着手中比人还高的木制手杖拨开层层守卫走到一众人前面,对左右道:“你们好生惫懒,家主已经吩咐开仓赈灾,怎么都还在这里杵着不去做事?”
“啊?……”
一旁的粮仓廪人根本搞不清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本想多问一句,没想到却马上就被裨灶噎了回来。
“家主不都已经把卫队一起叫来了吗?赈灾之事怎能有丝毫拖沓延误?现在,该支灶的去支灶,该去开城门的去开城门,该去维持灾民队伍的去维持队伍,若有违者军法处置,这些事还难道需要家主亲自教你们吗?”
这回罕氏家臣完全听懂了,他们得了号令便马上散开,各自为着自己的职责奔波了起来。
看见所有人一哄而散各司其职,还没等裨灶等人要求,姬侨便松开了套在罕虎脖子上的弓弦。
罕虎被松开后偷偷挪动身体想要从姬侨身边溜走,还没离开一尺远就被姬侨按着肩头坐回了原位。那人低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乱动,你腰带都没系等会儿站起来裤子再掉了,多丢人啊。”
这话说得罕虎脸上一阵红白,刚要转身骂人,不想刚刚还在身边站着的人已一闪身跃上墙头,飞快地消失在了沉寂的夜色之中。
“追,快给我追!”罕虎向着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隔的守卫大吼道。
裨灶见状走到他面前蹲下帮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对他道:“家主不用追,他就住在国氏老宅。”
罕虎从裨灶手中接过自己的腰带,看向裨灶,裨灶的声音轻而缓,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您什么时候去找他都可以,他会一直在那等您的。”
裨灶的话说完,从被劫持开始就一直怒气冲冲的罕虎似被什么击溃了一般,突然熄了火漏了气。他仰头倒下,直接躺在了原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看了许久,直到流民入城领粮才从地上起身,一言不发回了罕氏宅邸。
昱日清晨,有一桩美谈一夜之间便传出郑国,传往神州各地——郑国罕氏的新任家主爱民如子,郑国水患,罕氏连夜开私仓赈灾,救万民于水火。?
1.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有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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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教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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