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平衡的一刹那,刘庆东只感到强大的吸力裹挟着自己,眼瞧着身体急剧地下沉,下沉,在一条忽明忽暗的隧道里驰骋穿行,像置身于全封闭的滑梯桶子里。无数的岔道擦肩而过,像事先在电子地图里设好了目的地,左拐右拐直奔而去。
就这么惊心动魄地飞了一段,欻地从通道之中破雾而出,只感到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刘庆东像断了线的风筝被甩到半空中,辨不得东西南北身在何处。
过惯了这种生活,他马上意识到又穿越了,看来河对岸的水月寺一时半会儿是去不成啦。他忽然想起黄渤那句耳熟能详的台词,“怎么?怎么?又开始了,这没完了吗你?哎呀我天。”
还没等他去想摔在地上会是什么结局呢,“哎呀!”身子底下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同时感到身体砸在一堆软软乎乎的肉团上。
离地面也就一丈来高,冲击力没有想象的那么猛烈,刘庆东自己根本没咋地。他万分庆幸没有落在篱笆墙边的石凳石桌上,更没有□□巴巴没长出几片叶子的树枝子刮到。
他发现压在下面的年轻人可就惨了,一方面那小家伙过于瘦弱了,小胳膊小腿小身板,像是用纸糊的弱不禁风;另一方面是因为惊吓,他原本全神贯注地忙着砸纸钱,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突然来自背后的重重一击,立马被砸得昏了过去。还好,经过刘庆东及时急救,终于缓过这口气来。
纸马店的主人慢慢地坐起来,刘庆东与石秀孙这才注意到,虚弱的小伙子那俊秀的脸上泪如泉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痛哭不已,最后发展到,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了,浑身抽搐的像羊角风大发作。
“小伙子,我是不故意的,砸坏了吧?你是哪儿疼啊?”始作俑者急忙解释。
用手掩面的年轻人轻声回答,“我哪儿也不疼,跟你没关系,我就是心里难受。”
他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股子阴柔之气,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从里到外行为举止让人感到不舒服,男子汉大丈夫缺少点儿阳刚之气。多亏老天爷眷顾他,给了他一付好气囊,像天团里的偶像天王。这要是搁在现代,得圈多少狂热痴情的粉丝呀?
老熟人石秀孙了解他的性情,上前好言劝解着,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李老弟,又想你姐姐啦?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啊,虽是异母所生,却胜过一奶同胞。我都听你哭诉多少回啦,一提起姐姐你就哭,一提起姐姐你就哭,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宫中的姐姐呀。”
站在一旁的刘庆东好生纳闷,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嘛,我这一砸怎么牵扯出他姐姐啦?难道他姐姐没事儿老捶巴他?这是哪跟哪儿呀?
莽汉也有柔情的一面,他替小伙子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和声细语地劝着,“用和呀,看见你哭,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姐姐如今的处境好多了,就别难过啦,大小伙子坚强些,你姐姐可比你刚强。”听得出石秀孙跟店主关系不一般,非常了解对方的家事。
“我姐姐命苦啊,这回不是因为她。”小伙子伤心地抹着眼泪,“我刚才昏过去了,在冥冥中看到了我那夭折的外甥女,扎撒着小手向我扑过来,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妈妈。”
石秀孙口打咳声,用手拍着李店主的肩头,“你这个舅舅是个多情善感的人儿呀,还念念不忘她呢。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可怜啊,因为她的出生,你姐姐由宫女升为崇阳县君,接着又升为才人。这孩子懂事啊,是为母亲尽孝而来的,没白来人间走一遭。”
年轻店主不哭了,喃喃地说:“是挺孝顺的,可凭良心说,不完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与店主伤心欲绝截然不同,石秀孙却是喜气洋洋的,“是呀,你被这位天神砸到了,也是你的福气,还是天神给你度气救活的呢。若是希望你外甥女早升天堂,投胎到个好人家,可以向这位神仙求求嘛。”
“他是神仙?”小伙子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他的穿着的确是非同寻常,只是长相丑陋臃肿了些。说他是神仙,着实没有庙里的塑像那般平易近人、威风凛凛。
见李用和默不作声,表现出一脸的嫌弃,石秀孙着重推崇道:“天神是从彩虹上下凡来的,不是神仙是什么?”
这下店主信了,他扑通双膝跪倒,冲着刘庆东叩头参拜,“神仙在上,可怜可怜小人的姐姐和外甥女吧。小人李用和是杭州人,父亲李仁德曾任左班殿直,家道中落,无奈之下来京城混口饭吃。小人命薄,父母过世的早,只有一个姐姐。姐姐是前室所生,我的母亲是继室,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故了,母亲带着小人改了嫁,姐姐只好削发为尼,多年前,当今的皇后,那时是德妃,在庙里见到了姐姐,看她长得貌美可人,便带着她一起回宫,做了她的婢女。”
石秀孙插话道:“当今皇后闺名刘娥,曾在这条街上住过,跟她表哥开了家银店,后来被皇上相中了,一步步地发达啦。”
哦,刘庆东听明白了,这纸马店的店主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婢女,最近生了个闺女,不幸夭折了。咦,不用问啊,生的孩子一定是皇上宋真宗的呀,小伙子的姐姐准是被临幸了。
接着,店主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莽汉,浮皮潦草地提出请求,希望神仙保佑姐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不在受皇后和嫔妃们的欺压,理应属于她的,都能要回来。
刘庆东心里颇多感慨,今天看到现实版的了,又是一部古代宫女的辛酸史呀,就连宫外的家属也跟着提心吊胆,上火着急呀。在一片祥和的表象之下,后宫里是一股股暗流涌动,受到各方势力的夹击与宫闱的争斗,别说是小小的宫女了,就是妃子、皇后也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呀。
就算是生了皇子,也不保靠,倒不是说像他们提到的刘娥,和太监郭槐密谋,来了个狸猫换太子那么嚣张,逼得李寰妃住进寒窑,直到包公陈州放粮时才得以沉冤昭雪。
刘庆东可没那么肤浅,好歹也是中专毕业,知道戏曲故事是编出来的。其实刘娥是个讲究人,自己生不出孩子,而婢女受真宗宠幸,生下了唯一的皇子。在真宗的首肯下,她将襁褓中的皇子取为己子,对外声称赵受益是自己所生,并且让好姐妹杨淑妃代为养育,对孩子的生母也不错,好生供养,晋升为寰妃,死后给予皇后的礼仪丧葬。
这小伙子姓李,他姐姐当然姓李喽,可一定与李寰妃是两个人,算起来宋仁宗应该有五六岁大了吧,而且没听说寰妃生过女儿呀,也没有个开纸马店的弟弟。让我保佑他姐姐心想事成,不外乎是生个皇子,母以子贵,提升在宫里的地位,获得荣华富贵,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
可这是办不到的,宋真宗自从生了宋仁宗就没有再生过儿子,这是刘庆东清清楚楚的。一点不假,真宗到了晚年,因为周怀政等人策划谋杀丁谓,拥立仁宗,奉真宗为太上皇的事败,起了废太子的想法。可参知政事兼太子宾客李迪谏言道:“陛下有几个儿子?竟然要做这种事吗?”一语惊醒梦中人,真宗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废了他,该立谁呢?
所以,店主的姐姐是不可能再生皇子了,而且自己一介凡人,哪里有那个本事?她只能自求多福,在深宫高墙内寂寞凄凉地孤独度日啦。
然后他的肚子里不争气,咕噜噜地一个劲直叫,眼看着日头偏西了,中午饭还没吃呢。穿越至此,自然是身无分文,吃住行都成问题。那就得放下身段,能唬就唬,能骗就骗,先解决燃眉之急吧。
他记得莽汉称自己是天罡地煞,灵机一动想到智多星吴用,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店主,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本仙天机星向来乐善好施、急人所急,想人所想,救人于水火。你们姐弟的深情厚谊甚令人感动,我掐指一算,你姐姐本是有福之人,前世积德,此生必有好报,就让本仙来为她筹划吧。”
见神仙满口答应了,小伙子顿时破涕为笑,乐得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
“看把你美的,都不知道怎么好啦。”石秀孙也为他高兴。
刘庆东转身做离开状,装腔作势地编着瞎话,“困在井里的天罡地煞均已放出,诸神各归本部,本仙这就要回天庭去,玉帝下旨招我商讨治理天河的法子,我见过玉帝后,便会处理你姐姐的事。”
石秀孙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井里的天罡地煞都放出来啦,这可是个惊人的消息,我要告诉种世雍兄弟。”
谁为瞎话负责呢?他爱传给谁随便吧。种世雍?不是那北宋种家军的先祖嘛,鲁智深刚出场的那集提起过,渭州小种经略相公与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都是他的子孙。哎呀,井里空了的事不会传到洪信洪太尉的耳朵里吧,若是这位殿前太尉信以为真了,做出蠢事来,那《水浒传》就不是小说啦。
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还自身难保呢,得马上想辙呀。人怕逼,马怕骑,紧急时刻刘庆东计上心来,他故意双腿蹬地向上蹦了三蹦,“咦,咦,飞不起来啦!这是怎么回事?”又似恍然大悟明白了究竟,非常沮丧地跺着脚,“唉,是我被天师压在井里太久喽,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法力。我说呢,方才腾云驾雾飞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失去了准头。”
那两个旁观者看在眼里,同样急在心上,紧皱眉头为他的状况忧心忡忡。
“老神仙,我的好朋友种世雍说过,天罡地煞被压在井里有几百年了,巴掌大的地方挤着一百单八将,好人也给憋屈坏喽。”石秀孙非常能理解他,如今的称呼都变了,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
刘庆东满不在乎地说,“我要找个清净的地方恢复法力,不能有人打扰,每日三餐需要按时供奉,你们不要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天机不可泄露。李店主,哪里有合适的地方啊?”
“老神仙,若是不嫌弃,就住在我家里吧。我这里地方小了些,后院却很安静。吃喝嘛,虽没有山珍海味,鱼肉蛋禽还是有的呀。”李店主诚心诚意地挽留他。
三个人站在院子里,彼此离得很近,从神仙肚子里发出了抗议声,“咕噜噜,咕噜噜”的感叹调提醒了小伙子,“噢,您饿啦?我这就去买吃食。老神仙,有忌口的吗?您想吃啥?是吃烧饼、蒸饼、油饼,汤饼,还是馒头?哦,汤饼可不行,今天是寒食节,不能动火。”
“馒头不好,我在外面不吃带馅的,来炊饼吧。”刘庆东想起武大郎卖的饼,他想亲眼看看实物是啥样的。
他的决定使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像从未听说过,还是年纪大的试探着问:“老神仙,你说的炊饼是蟠桃宴上的美食吧?一定是仙女做出来的,我们凡间可没有。”
刘庆东听他这样说也很纳闷,明明是宋朝的食品嘛,潘金莲在家里做好,由武大郎挑着担子上街去卖。眼下不是北宋吗?难道宋真宗年间还没有炊饼吗?
“那就吃油饼吧。”只好任意选一种吧,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好。
“我这就去买,隔壁便是油饼店,她家奏嘞棒里很啊。”李用和腿脚麻利地跑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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