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时,萧承砚来到一座向街开门的院落前,猛地一勒手中缰绳,跃下马来。
周鳌也紧跟着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叩响铜狮口中的衔环。很快便有小厮模样的人来开门,恭敬的将萧承砚让进门。
周鳌将辔绳递给小厮,细心嘱咐:“这两匹马怕是累坏了,牵下去喂些精饲料好生养着,另备两匹回程用。”
那小厮点头应下,牵马进去时不忘谨慎的左右看看,见巷子里并无什么人,这才安心将大门关上。
这座院子虽瞧着并无几分威严,但隔一条街就是武德王府,阖府上下皆是练家子,寻常的贩夫走卒不敢在附近闲逛叫卖,生怕一个不留心就触了楣头,是以整条街巷都格外的清静。
二进的小院里并无其它闲杂人等,萧承砚进门后便径自往后院的书房去。
穿廊时举步生风,面色肃然,似是急切的要去赴一场非同一般的约。
果然进了书房后,他轻轻转动百宝格上一个日晷模样的小摆件,其上指针旋动,触发机括,随即贴着南墙的香柏书柜便一分为二,伴着吱吱嘎嘎的铰链声响,向两侧徐徐推移,露出中间的一道门洞来。
未有丝毫迟疑,萧承砚阔步迈入。
今日他要来此的消息已预先递达,沿途油灯提前被人点亮,循着昏黄的光他走了百余步,终于走到了密道的尽头——武德王府。
先前那座小院,便是暗中与王府对接,一条密道直达王府西苑的书房。
武德王今年五十有一,早前戍边时日日驰马试剑,操练兵卒,练就了一副强壮体魄,可后来身患寒疾,极度畏冷,圣上便准他卸甲回了长安。
如今闲居多年,养得皮白肉娇,体态也发了福,已再难看到当年喋血疆场的飒爽雄姿了。
此刻这位王爷已备好香茗在书房里等候,听见画墙后传来脚步声,他便起身亲自将萧承砚迎了出来。
一边热络的招呼着萧承砚落座,一边关怀道:“砚儿,你进京一趟实属不易,一路风尘仆仆,快些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定定神。”
虽并未觉得口渴亦或身冷,萧承砚还是承情地道了谢,接过青瓷碗来饮了一小口。他将茶碗放回时,碗底落在碟面儿上竟是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武德王着意盯了眼那碗盏,洞察阴诡的一双眼里闪过两星精光,暗暗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照水小筑被几波刺客“光顾”的消息他昨日便已得知,遇了这等事,换作旁人定是掩不了心慌,可他从萧承砚的眼神和举止里,却看不出丁点儿的慌乱。
遇事持稳之人,方能走得长远。
如此才不负他的一番栽培。
简单寒暄过后,武德王便直切正题:“老夫业已听说照水小筑发生的事了,这两日你可查出了什么线索?”
萧承砚不疾不徐的回道:“回王爷,这次夜闯的贼人共分三派,除一派是为财而来的山贼,另外两派皆是奔着取我性命而来,其中一派来自东宫。”
“那剩下的那些是何人所排?”
“江湖人士,誓死不肯供出幕后之人。”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后,武德王突然叹了口气:“既已暴露,照水小筑是不能再住了。”
这打算萧承砚也有,便道:“这两日我已派人去较远的村子寻合适的地皮,会尽快挪府。”
武德王却摆摆手,凝眉道:“既然这么多人已知晓了你的存在,单单挪府是不够的……”
萧承砚脸色跟着沉下,他又如何不清楚?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唯有住在离长安最近的滦西县,若迁往远些的地方,那与他避居南地的二十年便无何不同。
他的顾虑,武德王自是一眼看出。
“砚儿,你先莫急,对此你的去处,老夫已有安排,只看你是否愿意屈就。”
“不知王爷欲如何安排?”萧承砚疑惑的看着武德王。
武德王突然眉头一展,敞开怀笑了两声,问:“你可愿受些委屈,唤老夫一声父王?”
“王爷的意思难道是……”
武德王点点头,略带惆怅的缓缓道来:“许是老夫这辈子杀孽太重,子孙缘薄,知天命之年,膝下却仅有一女。这个圣上亲封的异姓铁帽子王,眼看后继无人……”
顿了顿,他接着道:“若此时老夫向圣上奏请由义子承世子位,未来袭爵,想来圣上不会不给老夫这点颜面。”
萧承砚没急着表态,沉了沉,才反问:“如今我的身份在皇后与太子面前等同暴露,王爷确定要趟这趟浑水?”
武德王无所畏惧的笑道:“这趟浑水,早在二十年前你呱呱坠地时老夫便趟了!”
“过去是暗渡陈仓,一但王爷奏明圣上收我为义子,便等同公开与东宫宣战了。”
“宣战又有何不可?”武德王不屑道,“这辈子老夫提头上过的战场还少么!然而老夫这条命,便是阎王殿也不敢收!又何惧他一个东宫?”
这对萧承砚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保身之法,成为武德王世子,日后东宫再想动手也需掂量掂量。武德王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自是没什么好再犹豫的,当即点了头,拱手卑下腰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承砚与母亲蒙王爷一路照拂,才能安然至今,此等恩情没齿难忘,从此砚愿为王爷义子,为义父尽孝!”
“哎~”武德王连忙将他搀住,“你这一拜,老夫可受不起!这义子的身份不过是掩人耳目,未来你总要认祖归宗,指不定你我这父子之情要变为君臣之谊哈哈哈哈~”
武德王没心没肺的大笑,萧承砚却是警惕,唤了声“义父”,后面低低的跟了句:“还请慎言。”
笑声便即止住,武德王赞许地轻拍他肩膀:“砚儿说的是。”
晚上武德王妃备了宴,郡主外出未归,便只他们三人围着一张圆案享用。
席间一道松鼠鱼让武德王尝着满意,便夹了一块放到萧承砚面前的碟子里,赞不绝口:“砚儿你快尝尝,今日这鳜鱼做得尤其鲜美!”
萧承砚却是眸色微变,未动筷。
王妃恍然想起什么,连忙将那碟子挪开:“砚儿打小随他母亲,吃不得鳜鱼!”
随即又自责了句:“怪我粗心,没预先叮嘱厨房。”
这只是个谁都未往心里去的小插曲。
待到用完饭,武德王亲自送萧承砚去乘车,两人一路闲叙。
来时折腾那一通,是萧承砚不想叫东宫盯梢之人识破他与武德王的关系,可如今他二人的关系要浮上水面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他便同意坐着王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出城。
萧承砚上了马车,辞别义父,并嘱他保重身体。经他提醒,武德王也突然关怀了句:“砚儿近来身子可是好多了?南地潮湿北地干燥,记得你上回还偶有咳嗽。”
萧承砚双眼微微一觑,一抹不易察觉的骇然在眼底掠过,既而他笑笑:“劳义父挂记,已无事了。”
马车驶出王府,萧承砚卸去矫饰,顿时面沉如水。
一旁周鳌察觉到异样,便问:“公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两道精光自萧承砚黑眸闪现,他语气平静的缓言道:“我随了母亲,吃鳜鱼便会诱发敏症,身处南地时有一回症状持续,还是柴竞易请的大夫为我医好的。”
听着这话,周鳌觉得像是在感念王爷恩情,可是却直呼其大名,又让他有些摸不准。
萧承砚继续说道:“这等险些丧命之事他都不记得了,却记得半年前我的一声咳嗽。”
“公子难道是在疑心什么?”
萧承砚冷笑一声,“南湿北干,可偏偏初来北地时不曾有异状,久居后反倒现出诸多不适,且院中有这症状还不单单只我一人。”
“明日的菜蔬送到后,叫田两针的徒弟过来一趟。”
话说到这,周鳌纵是再不机灵也听明白了,公子这是疑心王府供来的菜里有毒!
细想之下的确有些怪异,公子习武之人竟抗不住这点水土之变。而且自打苏姑娘另起炉灶,每日又是梨汤又是变着花的各种吃食往公子房里送后,公子的确不再咳嗽了。
而她的那些果子蔬菜,都是偷溜出去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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