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两人身上都干爽了，暮钦晋已经很累了，他冲着巫憬憬道：“睡进去。”

巫憬憬往里挪了挪，暮钦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合衣侧身躺在外侧，冷声道：“不许靠过来，睡。”

暮钦晋熄了烛火却不妨碍巫憬憬就着夜色看他。这个男人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清醒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闭上眼后那上挑的凤眼反而显露出清冷的疏离；清醒时眉目是舒展的，带着独属于天人暮家的将天地万物理解包容的煦意悯心，入了眠愁意才会在眉心凿川堆山。

巫憬憬的手指停在暮钦晋眉心上方，却不敢碰触——他说了，她的种种行为，哪怕是关怀，亦不过是打扰他修养。

她知道的，他嘴上说的刻薄，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她，他只是气着她，气她取走了妒魂。

巫憬憬心里有些难受，她知道若不是她取出妒魂，暮钦晋或许待她还能如昨夜之前一般，纵容、忍让，由着她亲近，例如今夜，或许会允许她靠着他睡，若是她撒撒娇耍耍赖，说不定还能窝进他怀里。

可如今他生气了。

他不肯让她再靠近了。

黑夜里，巫憬憬轻轻展开手心，一团泛着金光的红线在她掌心里出现，她合上掌心——即便他恨她一辈子，她都不会让他再种入妒魂。

巫憬憬用手臂撑着自己，身子靠近暮钦晋的背，在离他半寸距离处停下，下巴停在暮钦晋肩膀上方亦留了半寸，她不敢吵他，只能尽可能尽可能地靠近他，假装自己又窝回了他的肩窝，一如鸟儿安栖回了最喜欢的枝头。

楼下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和店小二的应门声。店小二的嗓门大得很，巫憬憬皱眉，轻轻从暮钦晋身上爬过去，开门往外走。

当门再度关上时，暮钦晋睁开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本该在睁眼时收起的眉间愁意流窜入凤眸之中——郑伊，你知道吗，你或许又高看我了。

店小二正在殷勤迎客，嘴巴里叨叨叨叨着介绍客栈，忽然间颈前被人戳了一下，他叭叭叭叭的嘴巴就没了声音，他转头一看，嘴巴张得比蟒蛇还大，无声呐喊着：鬼啊！

好在，诚如暮钦晋所言，这是一家黑店，店小二亦是个心黑胆大的，被吓了一跳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位是前一个时辰入住的那个蒙面的客人，怪不得蒙面，原来是个丑八怪。

店小二的眼睛又滴溜溜地看向新来的两个客人，亦是一对男女，那个女客亦是戴着面纱。店小二腹诽道，这位女客不会也是一个丑八怪吧，大约应该很可能是吧，毕竟这个女客的面纱遮得更严实，连额头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不过她的眼睛着实美丽，眼瞳又圆又黑，如同水淋淋的葡萄一样。

巫憬憬看了眼来的男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柜台上的纸笔，让他们用纸笔说话。她做完这些便不再理他们，转身往楼上走了，留下大厅里的三个男女面面相觑——哪来的怪人。

女子踮起脚尖凑到男人耳边，小声道：“鸦爷，我瞧着那女子的背影有几分眼熟。”

被唤作鸦爷的男人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绵绵，其实你不必遮住脸的，就像她一样。”天越来越热了，遮着面纱多难受。

他们还能小声交头接耳，店小二却是实打实被点了哑穴的，他刷刷在纸上写字：二位客官要几间房?

鸦爷刚伸手比了个“二”字，手就被女人狠狠打了一记，他默默收回食指，冲着店小二竖了个中指。

店小二心道，我也没惹你，何必对我竖中指。

店小二将二人领到房间，男人摸出一些碎银递给店小二：“劳烦小哥换一套新的被褥。”

店小二心道，得了，又是一对洁癖。

当店小二抱着新被褥进来时，吓得又发出了无声的尖叫——那个女客已经摘下面纱，面上疤痕交错，像是被人剁了十几刀，果然又是一个丑八怪！

店小二收拾好今日破碎了一次又一次的铁胆，正打算关门离开，那个男客上前解了他的穴道，笑问道：“在下几年前曾住过贵店，不知贵宝店掌柜的和二当家是否都在？”

店小二道：“掌柜的在，二当家进城了，明日回来。”

鸦爷露出满意笑意：“如此甚好。”

巫憬憬回到房间，小心翼翼爬过暮钦晋，继续在内侧躺好。此时暮钦晋已经换成了仰卧，巫憬憬撑着身体，小心翼翼将脸颊停靠在他心口半寸之上，假装自己靠在他怀里。

这人还睡不睡？

暮钦晋心中懊恼，活了二十二年，就没见过这么“安分”又“闹腾”的人。说她安分是因为她一点声都没有，也没有碰触他，若非他体感敏锐，她确实做到了对他的不打扰；说她闹腾，她就这么悬在他胸口，他发着烧而她一身凉意，即便她没有碰触他，他亦能清晰感知她就悬在他上方，就仿佛，暮钦晋想了想，从脑海里拎出一个词——鬼压身。

悬吧，悬吧，悬吧。

又不是真阿飘，看你能悬多久。

累不累，累不累，累不累？

长夜如流，流水淅沥。

这家客栈的隔音很差，隔壁屋洗漱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显然，暮钦晋低估了巫憬憬，她虽然不是阿飘，但一身习气离阿飘也不远了，她可以悬很久很久很久，隔壁屋澡都洗好了，巫憬憬还沉迷于她虚拟的温存中。

就在暮钦晋忍不住想睁开眼睛时，隔壁屋传来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你分明就是嫌弃我丑！”女人的音色其实很好听，可语调矫揉造作还带着假的不行的哭音。

男人低低回了句：“我没有。”

女人用着娇滴滴的哭腔道：“你就是嫌我丑。”

男人低低道：“你不丑。”

女人哭喊着道：“你都不肯亲我。”

暮钦晋心道，到底是有多丑，有我心口这位丑吗？有什么不肯亲的，他都亲过好几回了。

男人语调很软，姿态很低：“绵绵，我不配。”

女人开始大哭，哭得很假，就是娇滴滴地嚎着，像被宠坏了的小姑娘捂着眼睛干嚎着讨糖吃，一直嚎，一直嚎，嚎得暮钦晋都头疼了，他隔着墙壁都怀疑隔壁屋那女人压根没有掉出一颗眼泪。

暮钦晋心道，这般的假，这般的吵闹，这般的造作，品位该是多差的男人才吃这套。

紧接着隔壁那屋就开始乱了。

椅子砸地的声音、靴子落地的声音，衣服落地的声音……

这些都不算吵闹，最可怕的是，暮钦晋挨着的床头开始“咚咚咚”响了起来，伴随着“吱嘎吱嘎”的木板床摇晃的声音。

暮钦晋额上青筋绷了起来，他觉得他跟巫憬憬躺着的床也开始跟着摇晃了——那个该死的、品位奇差的男人，如此的不争气，女人干嚎几声就被骗上床了！

很快的，除了木板床的“嘎吱嘎吱”，女人的呻吟也传来出来。与她方才扯着嗓子干嚎截然不同，她的呻吟很低、含羞带怯，让听壁脚的人格外局促。

不可再听了。

暮钦晋睁开眼睛，望着撑着手臂趴悬在他胸口的巫憬憬，心道：不合理啊，为什么人身上的哑穴可以点了让人短暂失声，身上的聋穴却没有如此功用。

其实人的身体原本就是如此，像眼睛，可以闭上；嘴巴，可以闭上；便是鼻子，也可以短暂的自主屏住呼吸，唯独耳朵无法自主选择听还是不听。

巫憬憬此刻也在听壁脚，被暮钦晋抓包了都没意识到，认真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有什么好听的！

暮钦晋微恼，手指卷了她一缕头发扯了下，巫憬憬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好奇地盯回了墙面上，恨不得透过墙去亲临一观。

原来女人和男人做那件事时是这般呻吟的，是这般的婉转好听。巫憬憬不禁心想，她能吗，她话都说不好，如果做那件事情，她能这般好听吗？

倏然，女人的呻吟中夹带来一声男人的低喘，那声音，又沉又欲。

巫憬憬双肘一软，摔入了暮钦晋怀里。

她这一摔仿佛踩在了暮钦晋的尾巴上，暮钦晋炸毛了。他一个翻身将巫憬憬压在身下，他们的床似乎也受够了隔壁床的闹腾，趁着这势头赶忙发出两声“嘎吱嘎吱”的声音，过过嘴瘾。

暮钦晋瞪着巫憬憬，咬牙切齿道：“他喘得有这般好听？”不过喘了一声，就让她立时腿软手软了。

该死的，她的脸都红了！

隔壁男人本是个无声的，方才那一声本就是情切到极致压抑不住了，既然压抑不住，自然如决堤般湍流而来。

“……绵绵，绵绵……”男人一边喘一边胡乱喊着女人的名字。

一时间，床撞着墙的声音，床本身的嘎吱声，男人的低喘和女人的呻吟，如三月春潮涌满了隔壁屋子。

暮钦晋再不满也知道敦伦乃天道之常，不至于没风度地去捶墙打扰人家的雅兴。他伸出双手堵住巫憬憬的耳朵，呵斥道：“不许听。”那男人的喘息和胡话一声一声传来，明明他在“欺负”他自己的女人，却让暮钦晋觉得自己怀里的姑娘也糟了欺负一样，可恶！

“……嘶……”巫憬憬想说话，可张嘴才发现颈子的淤伤已彻底压着声带了，她伸手在暮钦晋脸颊上写字：听得见。

暮钦晋默默收回手，其实他也知道，捂耳朵这种事情只能骗骗害怕打雷的小孩子，却不能挡住好奇“妖精打架”的大孩子。

巫憬憬伸手，“嘭”一声砸在墙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显然，南燕太子殿下有风度，南燕丞相家的千金并没有。

巫憬憬那一只晶晶亮的眼睛看着暮钦晋，仿佛在说：我是不是很乖，很听话，明明很好听的，你不让听我就不听。

暮钦晋忍不住笑了一声，翻身躺回床上。

巫憬憬侧身，手指在他胸膛上继续写字：没你好听。

暮钦晋的脸刷得红了起来，瞪她：“爷何时喘给你听过了？”

巫憬憬偷偷瞟了暮钦晋一眼，小脑袋飞快趴到了暮钦晋胸口——她想这样趴着想了一晚上了。

她死死趴在暮钦晋胸口，竖着耳朵小心翼翼听着，仿佛在等着他说出刻薄话。

被她压着的温暖胸膛缓缓叹了口气，暮钦晋摸了摸她的发顶，到底是没再说出让她难堪的话。

巫憬憬的手指在他胸膛轻轻写下两个字：梦里。

暮钦晋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她在回答他方才“爷何时喘给你听过了？”的问话，他无语至极，无奈笑骂了一句：“色胚。”竟敢在梦里欺负他。

隔壁窸窸窣窣有了动静，似乎是人走下床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女人压抑的声音似有若无如伏流一般低低传来。

暮钦晋看着安心趴在他胸膛的巫憬憬，对隔壁那对无端被打扰的鸳鸯抱了一丝歉意。

但那种事情本就是凌驾于理智之上的，隔壁的动静很快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暮钦晋也很快就知道隔壁桌子的质量就跟床一样好，“咯哒咯哒”桌子摇晃着，女人那伏流般的声音逐渐从地底寻到出路，在天光下肆意奔流……倒是那男的，似乎是一个脸皮薄又惯能忍的，这会儿倒是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暮钦晋垂眸，见胸口的色胚又悄悄竖起了耳朵，他手指游移到她颈项后枕处，没好气道：“别听了，去梦里听。”说完，他轻轻按在巫憬憬睡穴上，强迫姑娘家闭上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