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竹予的呼唤，杨竹听用力挥了挥手，手从她胳膊上掉了下来。祝昭走过来，捡起她的牙床，洗干净塞回她嘴里，又捡起她的胳膊，给她安上去。
杨竹听的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其他死而复生的“人”的嘴亦不停的试图说话，现场却听不见一句声音。
一名觋执道：“祝师，这些魂魄受伤太重，已经没有能力说话了。”
祝昭道：“取纸笔。”
很快有人给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送上纸笔，他们试图握住笔，可是抓起的笔很快就掉落，握住笔亦写不出字。
觋执看向祝昭，摇摇头：“祝师，写字这活太细致了，他们恐怕完成不了。”
祝昭看向他们。
只见这些人很努力地试图写字，可是他们的笔总是握住就掉，握住就掉。可是不论他们掉多少次，他们都不曾放弃，掉了就捡起来，捡起来再尝试写。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忽然抓起笔，用力刺向他的手掌。他试图通过刺入手掌来固定笔，可他的尸体是被腌制过的，很坚硬，他又不太有力气，笔没有刺穿他的掌心骨碌碌又掉到地上。那个人不放弃，又捡起笔再刺，这一次笔在他手掌心刺破了一个洞，但没有刺穿。他似乎不觉得痛，又似乎不在意痛，继续刺，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竹制的笔被他戳断了。
觋执默默又给他递上一支新笔。
他拿起笔毫不犹豫再刺入，终于刺穿他掌心，他牢牢握住笔，开始写字。
其他人见他成功，纷纷用力试图将笔刺穿掌心，地上满是他们掉下的竹屑和肉末，可他们浑不在意，一次次用力自伤……
觋执的脸上出现动容：“祝师，属下收回方才的话，他们可以做到。”
祝昭道：“若无执念，又如何会成滞魂。”
此时，又一只九头鸟从天空飞落，飞向祝昭，在快要碰触到他时化作一张张符箓。符箓围着祝昭转圈圈，转了七七四十九圈后，排作一排，飞入西边的火盆，蓝色火焰轰然烧高。
又一只手从覆盖在尸身上的白布里伸出。
夜雨淅沥，从傍晚下到凌晨，暮钦晋还在背着巫憬憬走着。
两人身上披着从箓坛上拆下来的雨布，雨布将两人包在一起。
有着雨布庇护，两人没有被雨淋透，但暮钦晋露在外面的脑袋却被淋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仿佛每根头发丝都挂了两斤水。
巫憬憬怀里还护着之前暮钦晋摘的玉兰花，花瓣饱满依然、精神依然，似乎浑然不知它们的生命已经终结，依然向着世人展示它们的高洁与清冷。
她将玉兰花护在怀里，两只手也没闲着，扯着沿途的干草。
当暮钦晋背着巫憬憬冒雨走了三里路时，一顶干草帽落到他头顶，他怔了怔，想要转头却怕帽子伤到巫憬憬，想要伸手拿下帽子，双手又托着巫憬憬。他只能轻轻转了一点点头，勉强用眸光看向巫憬憬：“哪来的帽子？”
巫憬憬道：“编的。”
暮钦晋怀疑道：“皇姑奶奶，您如何会编草帽？”堂堂公主，怎么会编草帽？
巫憬憬道：“手巧。”
一个公主手再巧，也很难会编草帽，就好比一个皇子再博学，也不会耕田插秧，一只鸟非得再高，也不会如蚯蚓般懂得如何钻地，是说，钻地这活，他皇姑奶奶也懂就是了。
暮钦晋不动声色道：“皇姑奶奶，这雨怪冷的，孙儿倒是有些想念端诚殿里的地龙了。”
巫憬憬道：“端诚殿乃宫中避暑之处，何来地龙？”
暮钦晋又道：“想来是孙儿记错了，孙儿由记得皇姑奶奶少时居住的长乐宫的长春殿吗？”
巫憬憬道：“长乐宫没有长春殿，只有长秋殿。暮钦晋，你莫不是欺我早夭，不知后事，诓骗我你是皇家血脉吧？”
暮钦晋道：“孙儿离开萨达八年，想是记忆出现了混乱。”心里却暗道，背上这小女尸对皇宫的事情很是清楚，莫非真是来阳公主，可堂堂公主又怎么会编草帽？莫非是他那不敢牌理出牌的皇伯父偷偷教她的？
他心里尚在胡思乱想，耳边却传来巫憬憬冷冷的声音：“不过离开八年就记不清故居，不愧是暮铕执生的儿子，跟暮铕执一般，又蠢又多疑。”
暮钦晋无奈，心道：这脾气倒是很像公主。
他头顶一阵掌风过，头上帽子被巫憬憬打落在地。
暮钦晋赶忙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去捡帽子。
他将帽子捡起，只见帽子选的都是柔韧的干草，样式简单，帽沿处簪了一朵玉兰花。他认真将草帽打量一番，诚心夸赞道：“皇姑奶奶，你的手确实很巧。”
见巫憬憬冷冷站着不理他，暮钦晋叹息，上前一步道：“是孙儿错了，不该多疑试探，只是皇姑奶奶堂堂公主竟然会编草帽，这一点孙儿确实未曾想到。”
“我手很巧。”巫憬憬再次强调。
暮钦晋笑：“是，皇姑奶奶手很巧。”他将帽子戴好，走到巫憬憬身前弯下腰。他等了很久，巫憬憬都没有攀上他。
暮钦晋叹了口气，转身道：“皇姑奶奶，你还在生气吗？”他转身后发现巫憬憬并未在看他，而是将目光望向冷雨濛濛的前方——前方一条清瘦身影，穿一身黑色道袍，□□朗朗，似山巅青松。
夕诚子。
见到自己这位皇伯父，暮钦晋第一反应竟是心虚，脑海里飘过他与巫憬憬穿山钻土、绵绵的那个吻。他偷瞄了一眼巫憬憬，见她用道袍凑合的衣衫，心里更是暗叫不好。
他在萨达最荒唐的那两年，被抓奸在床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他亦能从容整冠，不羞不愧，男女食色、利益互换，他坦然得很。如今明明跟皇姑奶奶没有什么，只是为了施展她古里古怪的法术才嘴对上了嘴，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发憷、心虚，隐隐觉得自己是夕诚子与来阳公主见不得光的爱情里横空插入的见不得人的妾。
夕诚子缓缓走近，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喊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