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层层叠叠的算计中,他看到了一点真心。
*
内室。
细瘦的圆白花瓶,插着一支四季盛开的红梅,裴月青站在屏风后,看着与自己对弈的裴阙,低下头说:“兄长,我要去趟东山,能不能顶一次天桥试炼……”
裴阙落下一子,淡声说:“至少要去一天。”
一周被缩减成一天,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哎呦张张嘴就办到了,不愧是我裴月青……
他开心地说:“好!”
“这么不爱去?”
小裴面色复杂:“我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任务设立时的初心是好的,特别好,因为我们主要正对业内,普通人接触也有一定门槛。但在天桥摆摊算命真的会被当成江湖骗子,几天能有一个认真来看的都算好了……”
裴阙:“天桥试炼是每个裴家人的义务,以廉价费用,帮助普通人规避风险,祛厄禳灾。但实际操作起来,存在的问题确实问题很多,成为形式主义的产物了。我会向家主反应,改变这件事。”
“哥……”
裴阙隔着屏风看他的剪影:“怎么了?”
裴月青幽幽地说:“你说话好官方,不知道的以为我现在在族长发言大会。”
裴阙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丝极淡的笑意融化了他脸上惯常的严肃。他放下棋子,轻声说:“那就进来,别在那站着了,像根木棍……过来陪我下一局。”
屏风后的身影动了,暖黄的光线终于照亮了他的面容。裴月青脸上还带着刚才谈论天桥时的些许郁闷,但更多的是被兄长允许不去后的轻松。他走到矮几旁,在裴阙对面坐下,动作带着少年人的利落。
执起一枚莹润的白子,指尖在棋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裴月青抬眼看向兄长,眼神清亮,带着点速战速决的意味:“一局。”
裴阙微微颔首,示意他落子。棋盘之上,黑白分明,兄弟二人不再言语,只余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在内室中回荡。
*
在东山之行来临前,裴月青决定小小的准备一下。
一日之计在于晨,天桥摆摊,工作启动。
裴月青来到天桥,在市中心支起摊子,摆了个八卦阵,戴上黑色圆框墨镜,撑腿坐在地上,用黑色记号笔写上。
十元算命,祛厄禳灾。
……
男孩举着自拍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直播界面,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亢奋:“家人们看到了吗!市中心天桥,新鲜出炉的大师!嘿!今天主播就带大家沉浸式体验,如何科学调……哦不,是合理质疑这些江湖骗子!礼物刷起来!火箭走一波!看主播怎么拆穿他!”
裴月青:……
直播男孩:你好!
裴月青:……你好。
直播男孩:啊!
直播男孩:我直播怎么断了,这网这么差吗……
裴月青:(微笑)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小孩:大哥哥,我感觉我能看到鬼,爸爸妈妈都不信。
裴月青:你都看到什么了?跟哥哥说说
小孩:就是……有时候晚上睡觉,感觉床边站着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脸……还有放学路上,经过那个老旧的巷子口,总能看到一个穿着旧衣服的奶奶坐在墙角哭……可是别人都看不见!我告诉妈妈,她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它们也不跟我说话,只有我能看见的那群东西,就是那样看着我……我好害怕,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
裴月青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小孩因为紧张而发白的脸上,温声说:嗯……所以,这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让你很害怕,睡不好觉,不想再看到它们了,对吗?它们是你的困扰。
小孩用力地点头,眼眶有些发红。裴月青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食指修长,指尖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感,轻轻点在小男孩的眉心,灵台之处。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光芒亮起,随后转瞬即逝。
裴月青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他说:“以后都不会看到了。”
小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刚才的光仿佛幻觉,但他确实感觉有什么沉重而冰冷的东西,被拂去了。他有些懵懂地看着裴月青,似乎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裴月青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如果成年以后,你依旧能清晰地想起今天看到的这些,想起它们的样子,想起此刻的心情,并且,你的想法改变了,不再是害怕,而是想要了解,甚至…想要过一种能与它们打交道的生活……”
他微微俯身,凑近小男孩的耳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一个约定: “桃山街47号。哥哥在那里等你。”
*
中午的时间也很重要,想到开学在即,裴月青决定逐渐心法,在自宅打坐。
长老A:“小裴少爷越来越厉害了。”
裴月青谦虚道:“不敢不敢。”
长老B:“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长老C:“才华横溢,旷世奇才!”
长老D:“气宇轩昂,血性男儿!”
……
在练习成语接龙还是对联?
“瞧这飘逸的身姿,完美的侧脸!”
“瞧这运转的真气,端方的面容!”
“……”
长老……
放过我。
*
晚上,裴月青来到天桥,在市中心支起摊子,摆了个八卦阵,戴上黑色圆框墨镜,撑腿坐在地上,用黑色记号笔写上。
十元算命,祛厄禳灾。
女孩:“大师,能给我算个塔罗吗?他会喜欢我吗?”
东方大师裴月青:“也……不是……不行。”
……
又来一位中年人,他忧虑地说:“我觉得每天半夜有人盯着我。”
裴月青:“您继续说。”
中年人:而且每次闭上眼睛都能感觉一阵彩光笼罩着我,睁开眼就消失了……
中年人:那盯着我的视线有的时候特别……温柔,有的时候又……特别的怨毒。
裴月青:您的贴身物品给我一件。
中年人:(把表递过去)
裴月青:……
裴月青:您的手机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中年人皱起眉:赛博驱魔?你靠谱不?
裴月青:不是……您给我看一眼,我立马能给您解释。
中年人:(半信半疑的递过去)
裴月青:您看这个应用使用时间,微信在11点您关闭后,隔了一到两个小时又继续使用了,时间还很长……
中年人震惊:那脏东西入侵了我的手机,会不会像贞子一样爬出来?
裴月青但笑不语:我猜…你感受到的视线,应该是您夫人在查你的手机。您试试设个锁屏密码呢?
中年人:骗子!江湖骗子!
*
午夜,由于家学独特,阳中取阴,裴月青迫不得已过上了斜杠人生,在夜晚成为一名兼职工人。
他来到花圈店,制作了美丽实用的花圈,叠了一袋纸元宝。又来到了乱葬岗,在尸体旁边睡了一会。转场去了鬼宅,收服了一个恶鬼。最后来到殡仪馆,为尸体画上了漂亮的妆,将尸体进抗焚化炉时,同事惊叹地说:“小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大如牛啊。”
裴月青骄傲地说:“哈!”
晨光熹微,做完这一切的裴月青,揉弄着酸痛的脖领走出店铺。大街上已经有了一些出来晨练的老人,为了不将阴气传到他们身上,绕了条没人的小路。
巷子弯曲,裴月青其实很想吃个包子,配上豆浆,但想着最近有活,还是精准控制食物摄入吧。
照常在回家的小路上前进,一种带着特定节奏的脚步声,突兀却又无比清晰地从黑暗中传来。
裴月青身子一僵,身子瞬间钉在原地。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一种纯粹的生理性厌恶和高度戒备。
“钟公子……”
“阿青。”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风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目光牢牢锁在裴月青身上。
裴月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防御机制启动。他脸上瞬间也堆起一个笑容,刻意拖长尾音,复刻了钟楹刚才的表情和语调“阿~青~”
随后冷着脸瞪他一眼,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的嫌恶:“我大言不惭猜一下,钟公子走这条路,是在蹲我?”
高强度工作一天,本来就烦躁,眼下更像是被在情绪的火焰中加了几把柴,整个人状态很高。他向前逼近半步,声音压得很低:“现在见到了,开心吗?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像当年一样,被你吓得魂飞魄散?”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做梦去吧。你以为我还是九岁?”
对裴月青的敌意视若无睹。钟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眸深处,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他声音轻柔依旧,却字字清晰:“开心。当然开心。”
钟楹他微微歪头:“见到你,我就很开心。每一次,都像那次一样开心。“
这句话,连同他仿佛在欣赏猎物般的眼神,使得“那次”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腥冷的蛇类气息。
“去死吧。”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裴月青压着愤怒的情绪,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意味地加快了脚步,
钟楹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裴月青气急败坏的背影,看着他为了摆脱自己而略显狼狈地在小巷中加速。
直到裴月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钟楹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口,他的身形向后微微一退,悄无声息地重新隐没于身后的浓稠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的恶意,以及裴月青心头那久久无法散去的、被蛇类盯上的冰冷直觉,证明着刚才那场令人作呕的相遇。
好恶心,好恶心。
*
兢兢业业打了一天工,完成兄长说的至少一天的天桥试炼,明天就可以安心去东山了,裴月青躺在床上,有些出神地想:为什么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倒不是会出生命危险的那种不妙,裴月青立马起身为自己画了个护身符,果然问题出在同行人身上吗。
希望一切顺利。
他叹了口气,不顺利也会过去的,快点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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