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真不再多言,径自快步走出员工中心的大门,那些在建筑内部游荡的黑衣员工一个个都像是瞎了一样,似乎看不见他有些夸张的动作。此时外面天色竟然已经黯淡下来,金乌西坠,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花儿下意识想看手机确认时间,又忍住了。季真的声音依旧低得只有四人能够听见:“还赶得及,跟我走,不要停,也不要问为什么,直到我停下来。”
他走在最前面,脚步逐渐从快走变成了奔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花儿心里简直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可不敢问,只好拿出大学里体测的劲儿拼命追着跑。
风在呼吸间流动,刮过鼻腔,刮过食道,迷乱双眼。带有浓浓铁锈味的腥甜从喉间不断上涌,让她开始反胃,开始想吐。
季真还在不断奔跑。冷风将他没扣上扣子的风衣吹起,鼓荡成格外突出显眼的一大块。道旁葱茏树木营造出的黯淡阴影笼罩住他,张牙舞爪,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阴冷。
……等等,他在往哪里跑?
花儿向来是有那么点路痴在身上的,但不代表她会立刻遗忘自己才走过的路。脚下这条路她没有一点点印象,不是来时瞭望塔通向员工中心的路。可从员工中心出来,这个方向又是向哪里?
她惊讶于自己在狂奔中还能考虑这样复杂的问题,一边自动在脑海中构建了自己相对于员工中心的方位,以她对动物园地图的记忆来看,这个方向不通往动物园任何一个出口与景点。
这条路会通向一个不在地图上的区域。
双腿还在本能驱使下不断交替动作,陡然变得寒凉的冷风在她脸上剐蹭,她想再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布局,可在冷风下几乎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在余光中看到因风而摇动、扭曲的暗影。
……有东西。
她的直觉告诉她。
那些员工呢?那些在园区的每个区域每个角落游荡,机械地执行工作的员工呢?
“嘭!”
“花儿你没事吧!”
“我擦我的枪!”
她心无旁骛地思考着狂奔,然后一头撞上了在她前面的英歌子……的枪托。
撞得结结实实,左胸肋骨的猛然而来的钝痛与前后同时响起的尖锐爆鸣将她的思维拉回现实。
“我……”她结结实实吸了一口凉气,将在喉咙与口腔中蔓延得到处都是的奇妙血腥味咽下,恍惚问道,“你的枪没事吧……我们到地方了?”
英歌子抱着胳膊肘直抽气,一会儿揉着被撞的那块骨头,一会儿又心疼地抚摸她的枪。
“到了,你怎么一脸魂游天外的样子?”孟彦抽出一张纸巾给花儿擦了擦额角的汗,关切道。
花儿如梦初醒:“原来已经到了,这是哪?外面……已经全黑了?”
室内惨白的灯光正稳定地为众人提供照明,一点儿也没有恐怖游戏中常见的、一晃一晃的恐怖氛围,只有冰冷的凉意。
墙上没有窗,门外黑漆漆一片,已经没有半分光亮,仿佛沉入黑夜。
“到了,这里是海洋馆。”
海洋馆的大门发出一声艰涩的“吱呀”,摇摇晃晃沿着轨道重新关好,门上挂着条窄窄的红色横幅,黄色的宋体字写着“欢迎光临海洋馆”,正对着转过身的四人,在节能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欢迎来到海洋馆,这是你们的规则书,收好了。”
季真指了指一边的的宣传架,从上到下一格一格放满了薄薄的手册,封皮都是一模一样的蓝底白字。花儿随手抽了一本,看完了就又换一本,里面内容也都一样。
是独属于海洋馆的规则。
花儿抿了抿唇,大着胆子问季真:“季、季先生,为什么这些规则都只有一半?好几本都是这样……”
“这里所有的规则书记录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季真抬了抬眼皮,“和你们的入园门票一样,剩下的规则,要自己找。除了规则以外,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英歌子喘着气抱着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一张卡片,捏在手里递给季真看:“季先生,您瞧您认识这些么,我们去员工中心前在瞭望塔捡到的,您瞧瞧,交个朋友。”
季真也没有试图将两样东西拿过来,只是扫了一眼,解释道:“你们捡到的规则要自己收好,塔罗牌我了解的不多,这张是‘魔术师’,正位象征着事情的开端与行动力,逆位象征着走入错误的方向,意志力不足。怎么解释得看具体情况与对象,自己悟吧。”
英歌子打了个寒战,又继续试探问道:“您之前遇到过这些东西吗?季先生您是什么时候进入副本的,有什么经验,能详细说说吗?”
花儿补充说明:“还有兔子……”
季真似笑非笑看着两人:“保持警惕与怀疑是好习惯,过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边吃晚饭边说。”
海洋馆内附带自助餐厅,带着蒸蒸热气的食物流水线一样被后厨的黑衣员工们装入保温容器,卖相光鲜,香气扑鼻。每个人都取了一份食物,可除了季真没人有胃口吃得下去。
虽然不引人注目,可神经绷紧了的四人还是敏锐地发现,角落里有血。深褐色叠着暗红色,一层又一层从墙角蔓延出来,又星星点点泼在墙沿,直到变成尚未氧化的鲜红,还粘着细碎的灰色绒毛。
一看就不知道沾了多少层血上去。
餐厅里处处飘着食物的香气,可看到这些零星的血迹,花儿总觉得自己鼻尖萦绕着一股细微的、散不开的铁锈味道。
季真目不斜视,扒拉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又慢悠悠端起泛着油光的汤碗喝了一口番茄蛋花汤,熟稔得仿佛是在自己家。
“怎么不吃?”又喝了一口汤,他放下碗挑眉道。
一时有些尴尬的寂静中只有花儿摸摸鼻头,淡淡的铁锈味依旧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她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毫无胃口。
谁知道这些美食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又加了什么料进去呢?
“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了点,餐厅可就不提供食物了,即使餐盘还放着吃的,也一口都不能吃。”
花儿反复搓了搓鼻尖,竭力忽视鼻腔中弥漫直通肺腑的血腥味。餐具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阿彦,我们吃饭吧。不吃……没力气调查,更不说离开副本了。”
克服心里那道坎,装作面前这些只是普通食物,那似乎它们也没那么难以下口,甚至味道称得上不错。花儿沉默地咽下口中食物,牙齿接触的咀嚼声、杯盘碗筷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不断冲击着耳膜,在这一刻竟显得尤为恐怖。
季真的声音打断了花儿与食物一起被咀嚼的思绪,“姑娘,人要学会装傻。太敏感是会变成神经病的,而一个神经病绝对不可能离开副本。”
花儿还残留着食物的嘴张了张,来不及发问,季真又说:“不要说出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离形去知谓坐忘。既然已忘,何必付诸言语。”
他一段话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先来一句《论语》,又是一句《庄子》,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花儿以外的三人在季真开口的那一瞬间便抬起头,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只有花儿默默垂下头,又咽下一口滋味鲜美口感软烂的红烧肉。
“放心吃吧,这里没有兔肉,餐厅晚上也不会做凉拌海蜇。”季真似乎是困了,勺子在泛着油光略显浑浊的蛋花汤里搅来搅去,于是那一碗汤变得更冷也更浑浊。
“季先生,兔肉究竟代表什么意思,您还没说呢?您不是说边吃饭边说么?您看现在时间也挺晚了……”英歌子吃了两口饭,有点阴阳的开口问。
季真丝毫不以为意,悠悠舀起一勺汤喝了,说道:“兔子就是‘兔子’,只要你相信这是兔子。而根据规则,兔子是不能出现在展区外的,所以当兔子违背规则,它就会受到相应惩罚。玩家如果遇到违背了规则的兔子,自身在规则许可范围内可以对兔子进行处置,但在之后一定要去员工中心进行后续处理,所以你们会在海洋馆看见我,而之后我却出现在员工中心。”
他敲了敲桌沿,继续说:“但是兔子绝对不能吃,牢记这一点,也牢记兔子的特征,千万不要认错。”
埋头苦吃的花儿手下一筷又一筷,用出了高中食堂吃饭的速度,在季真说话间已经将碗里搅和了汤汁的米饭扒拉得只剩一个底,零零散散铺了一层黄褐色的饭粒。
“花儿你吃慢点,吃太快了伤胃……”
“哒!”
两支木筷先后滚到地上,滚入桌底,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不反光的碗底用红色颜料刻着一段极为细小却十分清晰的刺字:
13、每位游客可凭此规则在一周内免费参观本园,之后需要缴费。七日后本守则自动消失,请注意及时离馆或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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