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文什么时候能醒?”郑岸听元青的话,抱着赤身**的程行礼坐在水里。
熟睡的程行礼面容恬静,升起的氤氲雾气将他的肌肤熏的犹如粉玉般。
元青:“我给他吃了千机,明天太阳升起前应会醒来。”
郑岸怒道:“千机不是毒药吗?”
元青道:“没办法。瑶姬喂他喝了醉生梦死,又放他心头血破禁咒,此伤身又伤神,我虽然用千机和风白云沙续住了他的命,可我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神智有损。”他看向泉边由热水催放的芙蓉花,惆怅地说:“程郎少病,遭此一劫,云玑若是知道这一切,该多伤心。”
郑岸说:“不管是什么样子,哪怕请大罗神仙来,我也要治好他。”
元青吁出一口气,却说:“纵是大罗神仙,也有他治不好的病。”
“瑶姬是谁?”郑岸记得洞穴里,瑶姬与元青的对话,他们好像认识程行礼的母亲,且渊源颇深。
元青靠在池边,闭上眼睛养神,说:“太白山上一个乱七八糟门主的女儿。”
郑岸不解:“什么叫乱七八糟?”
“因为那里面都是吃人的东西。”元青说,“好了,叫兑月门。”
郑岸:“……”
郑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名。”
元青笑着说:“第一次听说的人,都会说这是个乱七八糟的名。”他抻了下脖颈,骨头咔咔响动,“太白山上古时期称为不咸山,据说名起于易学中的咸卦,而咸卦的上下两卦则是兑艮,两横头上挂两断横,是兑。”
他看郑岸眼神清澈外加些许不耐,便知这人对这些文学不精,言简意赅道:“咸卦的兑卦在其中意为泽,艮为山。太白山顶有百里天池,瑶姬等人就生活在附近。月圆之夜,烟波四起,天池犹如仙境,传说还会有仙人降世。于是不知是那任首领想的,便取兑月二字。”
郑岸听不太懂这些,知道了个意思就行,说:“那瑶姬与程行礼母亲是何关系?”
“这是很远的一个故事了。”元青无奈笑道,“瑶姬确实是程行礼的姨娘,也是程云玑的妹妹。”
郑岸马上道:“亲妹妹还是堂姐妹?”
元青答道:“堂的。”
“可程云玑不是江南人士吗?为什么会跟兑月门的人是亲戚关系?”郑岸想既然是堂姐妹,那为什么要对旁系姐妹孩子如此。
元青犹豫片刻,说:“我不知道,我认识云玑的时候她已回到江南了。”
郑岸觉得元青话没说完,可又不好再说,便问:“你不是认识她吗?”
“认识并不代表我知晓她的全部过去,但我只知道一件事。”元青严肃地看着郑岸,说:“瑶姬一定会再来找行礼。”
想起洞穴坍塌的声音,巨石滚落,瑶姬能活下来都是精怪了,还有那条黑蛇。
郑岸沉声道:“她不是死了吗?”
“瑶姬自诩天人后代,心高气傲,不会容易死的,不过仆固雷应该会死。”元青笑了下,“但依如今看,瑶姬一年之内都不会有人来找他。”
“你怎么知道?”郑岸简直被元青稀里糊涂的话绕的头疼。
元青道:“瑶姬她本想让行礼的血破阵,却没想到我们出现,打断了阵法,她被反噬得养伤至少三年。”
郑岸垂眸凝视程行礼,说:“瑶姬为什么被困在塔底?”
元青收回视线,缴了帕子擦身,说道:“她血脉有损,被门主下了蛊,封在开元寺塔塔底养病。”
“养病?”郑岸说,“什么病连阳光都不能见?”
元青说:“他们门中秘密,我怎么知道?”
郑岸:“……”
心想元青怎么什么都不说,可有些疑惑还是要问的,于是郑岸说:“她和仆固雷是怎么回事?”
元青缓缓道:“七年前,代王谋反牵连了仆固雷的长子仆固朔,爱子惨死,仆固雷对朝廷生怨,一心想要脱离朝廷。”
清晨的山风吹散雾气,郑岸无意瞥见元青左肩后背纹着株十二萼金莲。元青没察觉到这飞速一瞥的目光,继续说:“我想就在此时,瑶姬接近了他。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瑶姬许了他长生之法,两人纠缠在一起。”
“朝廷的恩恩怨怨总会影响旁人,仆固雷这般大将也不能幸免。”郑岸也是将门出身,所以对于朝廷多少有点感同身受,旋即又疑惑:“那长生之法是什么?”
“在兑月门的藏宝图里。”元青淡淡道。
他的眼神停在程行礼脸上,伸手捋了捋程行礼贴在额前的发丝,说:“我曾与瑶姬约定过,若行礼这辈子不踏辽东,那就安稳一生,这些事永远不会烦着他。可他若是过了临榆关,就要随瑶姬回太白山。”
“找藏宝图?”郑岸圈在程行礼身上的手臂用力,太白山是什么地方,长在塞外的孩子不会不知道。
那里终年冰封,据说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山上住着青面獠牙的巨兽,里面还生活着未接受儒家思想的蛮族。
可他认识的程行礼,心性淡然,随遇而安,听弟弟说他有大志向,未来是想做大相公的。这样的人会适应那里的生活吗?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者是一个蛮夷之部。
元青说:“是的。行礼与瑶姬体内有子母蛊,只要他一过临榆关,瑶姬就能感应到。所以我想这一切都是仆固雷对军饷下手的原因,他准备带行礼与瑶姬去找那传说中的藏宝图。”
事事紧凑,一环扣一环,郑岸都觉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说道:“瑶姬怎么知道藏宝图在知文身上?就算她和程云玑是姐妹,也不能这样啊,知文……他一直都在关内生活。”
“兑月门的事,我也只晓得一星半点。”元青摇头道,“云玑曾与我说过,身有血蛊的人能开兑月门内的宝室,宝室里就有藏宝图。但都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传说了,传说不可信。”
“你也是从太白山上下来的?”郑岸知晓太多部族的秘辛,其中有不少祭祀天神的祭品。
元青起身,拿过帕子擦身上的水,自嘲一笑说:“算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所以你放心一年之内,瑶姬不会来。”
郑岸:“……”
他望向元青,说:“你上个月在金驼峰做什么?”
元青沉默须臾后,说:“我本想以鹿茸练出除掉行礼与瑶姬子母蛊的解药,但不巧,冯蕴来了。”
后来怕就是冯蕴跟元青吵起来,元青气急又不想杀人就把人吊了起来,郑岸看到后两人大打出手。
“练出来了吗?”郑岸问。
元青叹了口气,说:“还差点东西,我得去找找。”
山风吹起程行礼额前碎发,郑岸眼神都被碎发带走,怅然道:“知文醒后,能接受这一切吗?”
自己的存在竟然是一把钥匙,长在江南的母亲与太白山上的人有联系,这不像是程行礼这个从小接受传统思想的人能接受的。
“我想不能。所以醉生梦死配千机的好处便是意识混乱,他的记忆应是停在了服醉生梦死的两个时辰前。”元青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在明天的太阳升起前,你靠在他耳边将救你爹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他在梦中与瑶姬见面的记忆便会模糊。醒来后只会以你说的为准,到时你一定要坚定不移的告诉他,世上没有瑶姬就行。”
一切荒唐都留在梦里,郑岸虽然觉得抹去程行礼知晓身世秘密很残忍,可他担心程行礼像元青说的那样醒来之后无法接受,尤其是事关父母,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醒来后,你需得小心照顾,他身子弱,小时候经历了太多波折。”元青神色温柔地看向程行礼,眼中满是不舍。
听出离别意思,郑岸忙问:“找那味药要很久吗?”
元青上岸拿起衣服遮去那一身伤疤,说:“我要去太白山找一位旧友,他或许能治好行礼。如此,日后他行走世间也可不受人追杀。”
彼时煦阳初升,郑岸说:“我会照顾他的。”
“兑月门的人永远不会下太白山来找行礼,你放心。”元青最后转头看了眼程行礼,程行礼许是听见了两人对话,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做了个离别的噩梦,元青说:“希望我下次见他的时候,他能快乐些。”
郑岸抱着程行礼不好起身,面对这个像是看儿子般看程行礼的人,说道:“他跟我在一起,你放心。”
元青转头佩好刀,拾阶而下,清晨的丝雾穿过他挥起的手。
“希望吧,郑妹妹。”
须臾过后,温泉池中一声怒吼传来:“别叫我郑妹妹!”
郑岸听完这一切像是话本上的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气还未叹完,就听兵士在下首禀报:“世子!史成邈醒后发疯打伤了人骑马往北方跑了!”
远处山脉的红日冒了个头,在那更北的地方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清晨的风描绘着起伏群山线路,怀里的程行礼失去了几个时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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