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割猪肉(14)

女人拉长调子,吟唱声音凄厉,在没雨之季,空气中透出股难以掩盖的腐朽。

不远处,灰墙黑瓦倒塌,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岌岌可危,只剩骨架和房梁勉强支撑这座庙宇。光看外部,曾经应该巍峨耸立,蔚为奇观,仿佛里面供着的佛像真能显灵。

步茸仰头,望向遗迹:“好可惜,它要是没被破坏,应该比山隐村的门楼还要漂……”

胭脂突然靠近步茸,叮嘱道:“小心规则。”

没办法去赞美,更不允许追忆。

这村子里的人,心都黑了。

原来的古朴庄严不复存在,只剩黄土沙砾,旁边用蓝黑红白搓成的麻花绳也被前来毁掉佛神庙的村民无情踩踏,现在已经看不出样子。

“这些石头防的该不会就是山隐村的村民吧?”沈邵言正色道,“要是咱也能进庙的话,晚上就不用愁被他们当成案板上的猪了。”

乔元明冷嘲热讽:“行啊,怎么不行,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先去试试,要是能活着出来,我们就进。”

沈邵言抿紧唇,他只是把心中疑惑说出来:“村民怕规则,是因为他们加害神明、毁掉神庙、食同宗吃人肉而受到天罚。妇女信仰神能庇佑她们,以司斯的妈妈打头阵要去保护神庙,才有了后面不跟他们为伍,忍饥挨饿只吃自己。司斯,遗腹子,被玉牌微弱能量庇佑,说明神没有放弃过曾经保护它死掉的人,所以我们才猜测,这些妇女可以得到神的庇佑,能够进入神庙。”

“瞧不起谁啊,我们也知道好伐!说什么废话呢!”

“大家是外来者,如果学八位妇女的样子去信奉神明,同样也能进入神庙苟安一隅。”沈邵言着急,“司斯说,神爱惜众生,也怜悯恶人,所以山隐村跟神明的因果与无辜的人没有关系啊!”

乔元明非跟沈邵言杠上了:“那司斯也说过,即便没有做坏事的村民也被诅咒了,变成阴魂冢里的小石头像赎罪!弟弟,你这样,很难不让人往歪了想,拿我们这群人的命当儿戏去试规则是吧。”

步茸抬眸,她笑出声:“可怜的黎麒呀~”

被说到脸上,乔元明挂不住面子,指着对方:“他那是自作自受!”

胭脂转移话题:“我觉得进庙再议,先让妇女有个安身之所吧,大家从这里吵太不理智了。”

步茸看着隐藏在黑暗中的神龛,里面佛像被砸的稀烂,她喃喃道:“也许沈邵言说得对。”

鲁筝顺着视线探寻,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她们纵然可怜,诚心诚意信奉神明,待到病症痊愈,自身被奴役成为要挟神明的陷阱。妇女们最初不想照做,可在生存与死亡威胁之下,还是当了诱饵。”少女被风吹得头发凌乱,那吟唱仍旧盘旋在庙宇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鲁筝了然:“惩罚是一样的,只不过村民和妇女的选择不同,很明显的对照组啊!”

郑思带着激动的哭腔:“天啊,那我们!那我们也能进入了?!”

步茸转过头,凝望着身后的人,声音压沉,持着特有的平淡:“来到山隐村后,你就没有质疑过祂吗?”

“……”

“……”

大家安静下来。

因为主规则、因为司斯说出的始末,令他们一方面忌惮神明,一方面又痛恨神明灭亡后降下的天罚。

即便未曾出言不逊。

但也没办法做个合格的信徒。

伴随沉默,步茸绽开甜甜的微笑:“喏,我投乔叔叔一票,他这次说得没有错,试了才知道嘛!”

谁敢试?

本来不确定的事情。

现在拨开云雾见天明。

没人再轻举妄动了。

乔元明抓狂,他摆弄摄像机,快速寻回之前的录像,最终瘫软在地上:“步茸在密林里就吐槽过,再后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不满,完全按照‘忌说吉祥话,不入佛神庙’这个规则去遵守……”

郑思离开队伍,立刻安慰乔元明:“真走不出去,能跟阿明死在一起也好。”

步茸跟胭脂本来拉着登山绳一点点靠近朵帮,见那俩人脱离队伍,妇女们也开始频频躁动。

队形破坏,有漏网之鱼看不住。

步茸把绳子交给胭脂,扭过身往后走了几步,煤油灯正好照着那对情侣缩成一团,她俯身,直接把郑思扯回来。

少女硕大眼瞳泛着浅黄色的光,沉下脸。

郑思有些发愣,没反应过来,虽说踉跄几步还是站稳了:“抱歉抱歉,我应该看好她们,别生气妹妹。”

“确实有些不高兴。”步茸在郑思茫然的眼神中纠正,注入没有情感的嗓音,“但,更多的是好奇,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给乔元明叔叔当小三,图他年纪大不洗澡欠了债还没低保?”

郑思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小三什么低保。”

胭脂想过去又不能过去,手里还扯着领头的绳子,成年人的世界对于这种事能避则避,而且她跟乔元明还是同学,和郑思虽然共事也没办法直接说破,她曾侧面提醒过郑思,只是……陷入恋爱中的女孩警觉性少了些,也怪乔元明两面三刀太会pua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步茸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其实在乔元明叔叔身上闻到了两种香味,一种是郑思姐你的百合香水,一种是烟火气。上公交车之前,唔,大概昨晚?他吃了火锅鱼和酸菜鱼,洗发露也是百合香,那天晚上虽然跟你住,他借口有事处理,回去时已经凌晨了,我说得对不对?”

郑思难以接受,火锅鱼是探灵组进村前的聚餐,至于酸菜鱼……她没办法相信自己当了小三,曾经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步茸亲口告诉她后却变得合理起来。

欠了债的乔元明,身无分文。

可是鞋子总是换新的,身上衣服干干净净还有股皂粉味。

不像过得拮据的人。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细节,她细想后牙关都在打颤。

胭脂叫了步茸一声:“我跟郑思换个位置吧,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咱不清楚山隐村的村民几点开饭,赶紧把人送进去吧。”

郑思神情憔悴,她握住步茸的手:“我跟胭脂换位置,你等我一下。”

“好。”步茸摸了摸自己嘴角,这几天上火,两边生了口疮,此刻总算少了件看不顺眼的事。

郑思攥着拳头走向乔元明,她从来没有比现在还要清醒过。

原本乔元明还沉浸在要被困死山隐村的绝望中,这边又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有妇之夫怎么了!谁规定有老婆就不能找情人?”

吴灵儿就在乔元明对面,小声警告:“别说了,老乔。”

郑思红着眼睛,浑身发软:“我就问你一件事,你让我作为高利贷的担保人是别有用心么。”

吴灵儿和胭脂以及探灵组的鲁筝都震惊在原地,他们根本不知道还闹过这幺蛾子。

乔元明二流子挑眉:“反正大家都没命了,正好啊,你作为高利贷的担保人也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了。”

郑思反常的静默。

要不是登山绳和妇女们需要看着。

探灵组的同事估计会过来安慰这个凄惨的女孩。

他们攥着绳子,拉紧妇女,只能口头上重复着大多没用的话。

郑思笑笑:“老天还没瞎眼,至少给了我看清楚畜生的机会。”

“你这个贱女人说谁是——”

啪啪啪啪。

郑思用了身体全部力气,仰手给了吹鼻子瞪眼的乔元明四巴掌,在寂静之地像炸开的鞭炮。

乔元明被打懵了,几秒钟过后,他扯住郑思的衣领:“你他妈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嘶嚎,郑思一根一根捏断了乔元明的手指。

她退后几步,抚平皱巴巴的领口。

“我不是这群妇女,她们被禁锢思想、残害身心、逼迫接受疼痛的缠足,压榨光女性身上的每一滴血。”郑思满脸都是泪,痛恨自己识人不清,“我受过北国的高等教育,上过大学,精神自由,理想崇高,知道男女平等,懂得反抗,更不会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爱让她歪曲判断,变成了枷锁。

哭,也并非委屈,是清醒后的庆幸。

郑思掏出电击棒,打开开关,乍现噼里啪啦的滋滋声。

几人见大事不好,赶紧伸手阻止。

乔元明也后怕的往回躲。

嘴里嘟念着“郑思疯了”。

“怕什么?反正你也要死了,死在山隐村不如死在我手里,让我发发恨。”

郑思怒极,却压着声音,自始至终都在克制情绪,没有撒泼没有破口大骂,她知道外面有个比她更无辜的女人。

手持电棍,没有丝毫犹豫地敲在乔元明后背。

然后就听见比刚才还要大的惨叫,烫伤让他撕心裂肺,一瞬间的痛苦差点跪下。

就在此时。

神庙前供奉的牌位突然接连倒塌。

“哪里来的风?”沈邵言望过去。

鲁筝用不太大的声音回答他:“没有风。”

下一秒,无数鬼火团着白光聚集在周围,照得整个地方亮如白昼。

还没等大家从异象中回过神。

乔元明突然多动症,跟神经病似的开始在地上打滚,眼睛瞪大,表情愈发恐惧,像榨干人气的僵尸,只会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鲁筝最先发现:“他舌头没了……”

步茸旁观了很久,冷不丁开口:“是被融化的。”

沈邵言听闻,举着煤油灯一照。

乔元明整个口腔黑乎乎,没有血迹,完全被烧焦了还在往外冒烟,人又死不了,叫也叫不出来。

沈邵言下意识啐道:“我——”

话都没来得及说,嘴里就被步茸塞进一双袜子,堵住了那句“我靠”。

步茸收回手,声音微乎其微,却足以让其他人听到:“你们猜,在佛神庙前大声喧哗,忘乎所以,算不算对神明没有敬畏之心。”

胭脂表情凝重:“我觉得,算。”

吴灵儿思绪混乱:“那现在岂不是更加确定论坛里百分之八十正确率的主规则‘忌说吉祥话,不入佛神庙’是假的么?”

鲁筝后怕:“如果大家信以为真,不敬畏神明,直接团灭啊!”

郑思没有后顾之忧,她主动请缨:“把妇女送到庙里,我先进。”

“你确定要试吗?”步茸突然开口,指指地上,“乔叔叔还活着。”

郑思昂首:“这种祸害,我不想让他试成功以后侥幸逃脱。”

她和步茸走在前面,勒紧登山绳子。

那股吟唱越来越清晰,从盘旋的庙宇之上以无形的姿态游走在众人身边。

乔元明受到影响更深,他佝偻着腰,张着大嘴,灵魂好似已经跑丢了。

步茸扭头,冲大家微微颔首。

他们收到信号,抽走八位妇女攥住的登山绳,潜移默化中,这一行的人主心骨已经变成了年仅17岁的小姑娘。

没有夹紧的队伍,妇女们失去制约被吟唱吸引,跌跌撞撞往里面冲。

踏入门槛的一瞬间,绕着神龛的鬼火包裹住‘擅闯者’,吟唱从悲鸣哀伤变得尖锐凄厉,破庙里隐约出现无数个虚晃而过的人影,挤满了整个空间。

“好重的阴气。”步茸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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