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源静蹲在一处坟墓前,向铁盆里面不断地送着纸钱,燃烧的火焰使空气中的温度格外灼人,呛人的烟气直往他的身上扑。
他努力忍住不咳嗽,怂了怂鼻尖,把一束白色的菊花又往前面放了放,轻声道:“爷爷啊,您还是走得太早了。”
“您还记得吗?小学的时候,顾明汐说她要成为一个大设计师,她办到了,你小孙女手下的服装系列现在可是火得不能再火。”
爷爷要是不走那么早,说不定就能看见顾明汐手下光彩夺目的时装设计图,还说不定能看见自己高中毕业拿到大学的通知书。
“原谅她不能来看您,爸妈大概是在法国那边太忙了,没办法带着她回来看。”
“您老是在跟我讲,不要怪我爸妈,他们只是在工作,在赚钱。可是那么忙的两个人,这么多年来,跟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却可以把妹妹带在身边……”而他也是在九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小两岁的亲妹妹。
顾思源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些。”
他拿起带过来的酒,打开瓶盖,浇在坟墓一周:“爷爷,知道您最喜欢喝酒了,每天饭间都要来一碗,今天特意给您带点儿来。您老是说,等我再长大点儿,就跟我痛饮一场……”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禁地哽咽了:
“爷爷,您失约了。”
爷爷的坟墓是在乡间,旁边种满了青松与翠竹。他说人老了就总想着回归乡土,落叶归根,于是才葬在了这里,和祖祖辈辈们一起。
闷热的阳光透过松竹的间隙映射进来,烟气里夹杂着知了的喧嚣。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回过神来时,腿早已蹲麻了。他知道该是回去的时间了,便轻轻道:“爷爷,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来看看我吗?变成一只蜻蜓或者蝴蝶,落在我的肩头什么的……”
我好想您。
从乡下回到自己的小公寓足足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过了。电梯门刚打开,他就看到在家门口蹲着一个人,那人将头埋在壁弯里仿佛是睡着了。
再细细看,便能在楼道微弱的灯光里捕捉到他金色的毛。
“金毛?”顾思源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他走过去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
金毛微微一颤总是从梦中醒了过来,抬头看到眼前的人,疲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源子酱你回来啦!”
“嗯,你在等我?”
“嗯!”金毛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扫了扫屁股上的灰。
顾思源闻言一怔,他不知道这家伙等了他多久,更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直接跳了晚自习来公寓找他的。
“有什么事吗?”他一边问一边将自己的大拇指按在门锁上面解锁,旋开把手打开门。
“没有,就是……”就是想你了。
上天会给每个口是心非的人多一些惩罚。
“没有事的话,那我准备睡了……”你也准备回去吧?
“那我……”走了?
在顾思源把门掩上的时候,他心中又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可以这么形容吗?
伴着这样的念想下,他又把门给打开:“或者,进来喝一杯?”
他应该等蛮久了吧。
洛轩逸闻言,眸中的亮光不加掩饰,生怕顾思源反悔一般迈着脚就踏了进来:“好啊,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
顾思源侧身让开,给出他穿拖鞋的空间,同时把门关上。他并非认为他口渴了,而是觉得毕竟人也等那么久了,直接把人赶走不太好。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马克杯,从饮水机里接了些热水,犹豫一下又兑了点冷水,转身递给正向前凑的金毛。
洛金毛笑嘻嘻地接过水,道了声“谢谢”后便猛吸一口。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是逃了晚自习到这里来。这个莽撞的人也不确定顾思源到底请了多久的假,就这么傻乎乎地来了,一等便是几个小时,中途也不愿离开去买水买吃的什么的,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顾思源回来的影子。
顾思源则就近坐在了沙发上,他确实是累了,平时自己没怎么运动,在这么闷热的天气里去看望爷爷,还顺带在镇里走了一趟,这一天下来也是挺磨人的,太阳穴一直突突的疼。
趁着金毛将视线埋在马克杯里,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企图能得到缓解。
……不过,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下意识看向金毛,心跳恍然空了一拍。
他好像拿成自己的马克杯了……
顾思源已经开始在心里面埋怨自己的脑子有毛病了:这都能搞错?
但眼下总不能直接将人手中的杯子给拽下来吧?
早知道就不放他进来了。
好在洛金毛也确实是渴了,没一会儿功夫就将水杯里的水给干完了。他将马克杯搁在桌子上,但也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就径直过来坐在了顾思源身边。
顾思源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就被金毛率先抢过话头:“你脸怎么那么红?”
“晒的。”顾思源努力不去想那个马克杯,想说这人怎么还不准备走。
洛轩逸又说:“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有吗?”虽然感觉自己的表现跟平常并无差异,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平时在学校里他就算有什么情绪波动,身边人也难以察觉——直到洛轩逸的出现。
他顿了一下:“其实今天白姐找我谈话了,她跟我讲了你是爷爷带大的。虽然有点晚了,但我还是想说,节哀。”
本来今天去看爷爷,顾思源的心里是像有一团阴云一样压着,沉甸甸的,现在听他这么不着头脑的发言,反而有点想笑。
这都多久了,还有人因为爷爷的事跟自己说节哀顺变。
“她怎么连这也跟你说啊……”
洛轩逸静静地看着他,坐等下文。
顾思源见他想听,便不自觉打开了话闸:“小时候我们家还有点穷,我和爷爷住在山上。爷爷是村里唯一一个教师,他教了一辈子书,而我就在山下镇上的一个小学读书。那会儿爸妈去外地创业,一年都很少回来一次。所以小时候那几年我的生命当中只有爷爷一个亲人。”
“再后来,爸妈的创业生涯有了起色,他们本想把爷爷和我接到城里去住,可我们俩却舍不得在山上的那些日子。说着要搬,其实待了一年又一年。”
“你知道吗?夜晚在山上随便走哪条路,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和月亮。星星又多又亮,不像在城里,抬起头来很难找到一颗星星。”
他们都说月明星稀,可那时候的我只觉得星月争相辉映,黑夜比白昼更加令人心动。
不过,城市的高楼大厦遮掩住了他儿时的夜空。
顾思源开始怀念起从前的那些时光,又慢慢垂下头,好像是因为今天的疲惫失了精神,又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不愉悦的事情。
洛轩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身边人的心情好像沉重了起来。他深切地凝望着他的侧脸,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奈何此时嘴巴好像成了一个摆设。
他想把他搂进怀里,摸摸他的头,以此来作为安慰,但抬起的手却只能停在半空中,转而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拍动。
顾思源感觉到这人的动静,转过头来便对上了他担忧的眼眸。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好。”一起去看星星。
“话说,”大概是为了缓和一下他的心情,他转移了话题,“明天就要调位置了,源子酱想坐哪儿?”
“还是原来的位置吧,最好能不搬就不搬,我懒得动。”
“其实你可以让我给你搬的。”他小声地嘟嚷道。
“什么?”
“没什么。”他眼睛一转,又想到了什么,“其实白姐今天夸了我,她说她已经看到我的语文成绩了,进步很大。怎么样,源子酱,有没有感觉自己的地位被威胁到?”
“放心,你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怎么能对你亲爱的同桌以及唯一的徒弟那么没有信心呢?”
“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我是对我很有信心。”
“是是是,源子酱排第二,有谁敢认第一呢?”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等一下,你今天犯事了?白姐跟你聊那么多,你是被她叫去办公室谈话了吗?”
洛轩逸急忙摆手:“不不不,我可什么事儿都没干啊,我一没逃课二没抽烟三没喝酒的。”
顾思源嘴角总算挂了点笑,调侃道:“哦?这么乖?”
“那是,我可是能威胁到你三好学生地位的人。”
“就你?算了吧。白姐……她还有没有跟你讲其他事?”
洛轩逸回忆道:“嗯……你的生日算吗?”
“算吧,没了?”
“也就这些了。话说她怎么知道那么多,她是不是偷偷在网上人肉你了?”
“啊?”顾思源听此话不禁笑出声,“不是,她是我小姨妈啊。”
“啊?!你的什么?”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小姨妈。”
洛轩逸半张着嘴,脑袋里一阵头脑风暴才勉强接受了这件事情。
“怎么,CPU给你干爆了?”
“不是,这个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想到。”毕竟哪个人会莫名其妙地往这方面想啊?
“又不怎么样。”
“确实。”洛轩逸沉重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和源子酱岂不是相当于见过家长了?虽然不是直系亲属,但也好歹是个长辈啊。
天呐,他一天到晚都在人家小姨妈面前是个什么死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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