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筠跪在地砖上，听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凉气从膝盖攀升，一直渗到骨头缝里。

坐在主位上的妖族盟主幽幽开口：“花筠，你可知罪？”

她身上压着三重禁制，连呼吸都困难，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倔强地抬起头，咬着牙答：“我没罪！我师尊也没罪！”

“大胆！”左侧的一名狼妖护法将手中玄铁法杖重重锤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右侧的鹤妖轻摇着折扇，虽然化身人形，仍不难从他举手投足间看出丹顶鹤的姿态，举止风流俊逸，出口的话却阴毒无比，“这小鹅妖如此不知悔改，将来说不定走上她师尊的老路呢，除恶务尽，不如废掉全部根骨。”

“好了，”盟主开口，鹤妖立刻恭敬低首，他垂眸看着花筠，淡漠地继续说，“毕竟才一百岁，道行尚浅，只剔除半副妖骨，毁去本命法器，逐出溟都，以儆效尤。”

“轰隆——”一声惊雷炸起，花筠耳朵嗡鸣，她梗着脖子，盯着殿内的每一张脸，愤恨，也迷惑。她不相信师尊会突然走火入魔，可所有人都这么说，说她师尊夜闯阎罗殿，遭遇阻拦便大开杀戒，护法不得不以二死三伤的代价将其击杀，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

“拉出去，不必等雨停了。”盟主摆摆手，立刻有两名护卫上前，一把拽起花筠，她踉跄着被拉走，一言不发，接触到屋檐上瓢泼而下的雨水时，终于忍不住瑟缩一下。

*一百年后清安镇*

花筠独自在山路上走着，石砖爬满青苔，溪水从石缝中蜿蜒而下，泥土松软潮湿，飘散出落叶腐烂的气息，拨开茂密的灌木丛，苍耳爬上她的衣袖，一棵高大的榕树下，立着块石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恩师青崖衣冠冢。

她轻轻拂去碑上的树叶，背靠石碑，盘腿坐下来，天边的鸟群首尾相接，绕着郁郁葱葱的林木盘旋。刻碑是她跟镇子上的人学的，当年师尊爆体而亡，没有遗体，她从家里带出来几件衣服残片，埋在地下，勉强寄托哀思。

师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逐出溟都时，她满身是血，后背上两道深深的刀痕，浑浑噩噩，走走停停，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伤势因为得不到治疗持续恶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狐妖云渡救下了她，带她来到清安镇，给她疗伤治病，从此算是又有了一个家。按人类的说法，云渡应该算她干娘，她们平时一起在山间地头吹风，织些棉麻布匹到集市上售卖，略赚几个银钱，但午夜梦回时，早已愈合的伤疤总会猛然刺痛，把熟睡的她惊醒。

以她对师尊的了解，这事必然另有隐情。那夜师尊急匆匆地说要出趟门，走的时候还清醒，怎么不到一个时辰就入魔了？但当时她太小，心智只相当于人类十岁孩童，事后护法搜查了师尊和她的家，能拿走的都拿走，不能拿走的就砸烂，所以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陈年旧事如一团鬼影，永远地徘徊在她身边，即使现在风和日丽，平静安宁，那阴影还是悄悄伸长脖子，于黑暗中窥伺，似乎等到某个时机，便会窜出来将她撕碎。

云渡眼明心亮，看得清楚，曾不止一次试探着问当年的事，可花筠害怕把她牵扯进来，嘴严得很，她只好放弃。昨日吵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花筠想出去找线索，云渡劝她安生呆着，别到处乱窜，劝着劝着两人都急了，便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你出去了又能干什么？凭这身修为，还没走到溟都，早死一万遍了。”

花筠无言以对，云渡说的是实话。当年伤了根骨，这些年来什么方法都试了，修为就是不变，她只能安慰自己，幸好没降，只要不降到零，还是有救的。

她们从没吵过这么大的架，屋子里气压很低，于是花筠躲出来，一直到日头西斜，她叹口气，站起来，抖落肩上的榕树叶。

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还能不回去吗？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石碑。

您老人家要是泉下有知，就帮帮徒儿吧。

她正要沿原路返回，突然脚下一滑，向后仰倒，后脑勺就要磕在地上。

然而并没有袭来想象中的剧痛，地面好像突然消失了，她无声无息地陷入黑暗里，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不老不少、不男不女的奇怪声音：【你好，我是18366号情绪系统。】

什么玩意？花筠在虚无中下坠，拼命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却使不出妖力，愈发恐慌起来。

那声音还在继续：【不用紧张哦，我是天道在无聊中创造的系统，主要作用是帮助一些悲惨的生物改变命运，走上人生，呃不，妖生巅峰。宿主只要按照任务要求，使其它妖的情绪改变，可以提升修为。变化越大，修为提升越多哦~】

要不是神智清醒，她都要以为自己走火入魔了，不然意识里为什么会出现别的声音？

【滴，下面请查收第一个任务，让元鹤因为你的行为产生开心的情绪。】

不是等一下，怎么就给她发任务了？

来不及提问，黑暗突然消失了，她发现自己正从云端跌落，系统最后的魔音还在耳边盘旋：【已把宿主传送到任务目标所在地，请做好准备。】

花筠甩出飘游诀，试图让自己飞起来，但是她妖力太低，支撑两秒便失效了，只能变回本体，拼命展开翅膀，减缓下落速度。

于是正在与高阶魔物缠斗的元鹤发现一个不明物体边“嘎嘎”大叫，边自由落体，一头栽到他面前。

元鹤也没空细看到底掉下来个什么，对面的蜈蚣精堕魔之前就法力高强，十分难缠，下意识打过去一鞭，那白色的圆球居然没死，只是被震飞到了旁边的树丛里，就这一瞬间的分心，被魔物抓住了破绽，毒针飞出，他闪避不及，擦伤了右臂。

他立刻运功封闭穴位，握紧竹鞭，利落甩出一击，正中蜈蚣腹部，它壳中流出黑色的脓液，翻个身，又气势汹汹朝元鹤扑过来。

花筠只觉头昏脑胀，天旋地转，脑浆都要被摇匀了，她躺在地上，奇怪，除了晕，身上没有伤口，也不疼。不会已经死了吧，她想，自己是亡魂，所以感觉不到疼痛？

【不是的宿主！是我给你加的无敌金身，现在已经失效了。】那个玩意又出来添乱。

很好，看来这劳什子系统在她意识里住下了，还能读心，该死……

【宿主消消气，根据天道规则，我不能伤害你，也不会对外传播你的想法，请相信我真的是来帮你的呀！】

“来帮我就把我直接丢到战斗现场？我真要怀疑天道脑子有泡了，造出你这么个东西。我突然消失，云渡肯定急坏了。”花筠变回人形，没忍住骂道，系统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花筠整理下思绪，小心地隐藏气息，从树丛中探出半个头，看见一妖一魔打得不可开交，一个刚见面就抽她，一个丑得要死，她对哪个都没有好印象，皱着眉问道：“这俩谁是目标？别告诉我是蜈——”

【当然不是，是那个穿青衣的竹妖，对了，忘记设置弹窗功能了，这是任务对象元鹤的资料，请查收。】

她松口气，面前出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半透明显示面板，从上到下依次列着元鹤的长相、姓名、妖龄、修为，花筠惊疑不定地试着戳了一下，发现这东西还能翻页，第二页有他的一些小习惯，喜欢潮湿，讨厌辣椒……

【绝密资料，绝对保真！怎么样，还不错吧？而且除了宿主，其它任何生物都不会看到本系统，不用担心暴露。】系统貌似很骄傲。

“咳，还行吧。”她本来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这不像一般邪术，可能真是神仙显灵，难道师尊在地底下发力了？

元鹤已经斩杀了蜈蚣，把它收入乾坤袋中炼化，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往东南方向的山林走，没走多远，就“扑通”一声倒地上了。

【宿主宿主快去救他啊，如果他死了，任务就永远不能推进了！】

花筠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想到云渡此刻在四处找她，心里一阵发酸，问系统：“这是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将宿主传送到任务目标所在地，但是，没有具体地图……作为补偿！我再送宿主五次无敌金身，可，可以吗……】系统战战兢兢。

真是气笑了，要不是打不到，她现在真想给这鬼东西邦邦两拳。

风拂过草丛，卷起淡淡的血腥味。一直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秉持着自己淋过雨所以给后来者撑把伞的态度，她朝着倒在地上的妖精走去。

那竹妖生得瘦削，一袭青衣，远看像江上青竹，长身玉立，近看眉目如画，只是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起来多日不曾睡个安稳觉。

花筠不太懂医术，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腕，轻轻释放一部分妖力探查灵脉，经脉没有受损，只是毒素累积比较多，又有旧伤，所以昏迷不醒……

手腕忽然被反握住，她抬头，猝然对上一双淬了毒的碧色眸子。

“来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