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黄花前,晚风轻拂暗香添,勾人多流连。
杯酒微醺步庭院,朦胧望着小楼檐。
漫兴登楼入阁间,推窗只见月空悬。
点灯幽照净几面,夜中待客正适闲。
独弈手谈聊消遣,触景生情试作骈。
乘醉奋勇舞宝剑,轻狂毕竟少壮年。
轻唱一曲临江仙,信手撩拨三昧弦。
歌罢长叹抒挚念,不意流露心怨诘。
久候客踪仍未显,酒醒又复思红颜。
且凭栏杆望孤月,此时志明难独眠。
许久灯将灭,剪烛重明映窗边,抬手落竹帘。
顾盼君来一相见,莫负此时清秋天。
戌时初刻,京都泷川家的大宅中灯火通明,这一场晚间喜宴,现在依然进行中。晚上来的客人不多,毕竟中午已经欢聚一场,许多寻常客人,诸如男方家官场上的同僚、略有交情的贵人、女方生意中的相识等等,或者因为礼节已尽,或者因为不胜酒力,晚上就没有再出席了,只是让家人送来礼物致意。现在还来的基本都是平日关系很好的平辈朋友同事以及下属。
所以与中午相比,这场晚宴的气氛要轻松一些。大家,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坐一起的或分散的,彼此敬酒,谈笑风生,不必拘泥诸多礼数,尊卑身份,只凭心意饮酒作乐,因而快活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两家的父母也没到场,毕竟忙碌了一个白天,操持诸多事务,现在理所当然需要休息。当然也有顾及身为长辈在此,会让年轻人放不开兴致,不能一尽欢愉的考量。现在只有两位新人在此坐镇主持。新娘穿着新换上的另一件暗红礼服,依然端正的坐在主座,目视前方,没有看谁也没有看什么。她维持这样的姿态,只在有人前来敬酒时,才会轻轻点头,抿起嘴唇,饮下手中满满一碟酒致意。一言不发,只当敬酒的是她认识的下属或者船队中的前辈时,才会开口说几句话道谢或者寒暄。面色平静,只是双颊不可避免染上红晕。
至于新郎此时处境。先要说明一下,今天晚上的酒席依然请来了乐师,不过和中午不一样,晚上这些年轻客人可不再满足于只是坐在位上倾听。待到那几位歌人唱罢,便借着酒劲自告奋勇走上厅堂中央献曲一首。除了自己唱之外,当然还要撺掇别人去唱,当然更要撺掇新郎去唱。而对这样的拱火,唐青鸾现在身处的道场同辈那一桌自然热烈加油,叫得比将军府的那群近侍同僚还要响。后者可能因为勘兵卫这位不苟言笑的队长在场无法发挥实力。
于是泷川俊秀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起身慢慢地走下座位,微笑着,一手捧着酒碟,一手摇一摇,和乐师说了伴曲,然后唱了这一首歌。一首不是很能登大雅之堂但挺适合现在这欢乐场面的情歌,唱得情意绵绵,柔柔靡靡。配合婉转的音乐,他泛红带笑的面庞,摇晃的脚步,手中的酒和随旋律打节拍的手势,听得在场众人也沉醉其中。一曲之后饮尽手中一碟酒,换来两边一片叫好和同样举起的酒碟。
这是一首情歌。
唐青鸾默默地啜饮自己碟中的酒,看他不回去,端着酒碟还在打一轮。心想一首情歌,但他在唱的时候偏偏就没对向那个应该对向的人。而坐在主座上的王红叶也并未在唱完后举酒或者微笑或者什么的,只是干干地拍了两下掌。好像一切与其无关。
反正不管怎样是与她无关。所以她将酒喝完,然后放下酒碟,心想接下来他们会不会起哄让另一位也唱一首。结果没人提,不知是不是都被王红叶那张冷脸堵住了话,还是觉得即便是现场这种气氛对新娘起哄也有些不合礼数?总之,下一个上去唱歌的是位大姐,唱的是一首出海的水手调子,看来是王红叶船队里的人。
“唐君,你也去唱两下嘛。”坐边上的米户胳膊肘捣她两下,看起来也是喝的七八分醉了,这一桌全是中午就来的人,现在全都喝成这样。
“我就不唱了,我嗓子不行。”
唐青鸾点了点脖子上的围巾,开玩笑呢就算嗓子好她也不会去唱的。
“哦哦哦。”
米户点点头,没继续鼓动,反而扯起另一个话题,“哎你晚上怎么就和我们坐一块来了?”
“不是你下午问我能不能来你们这桌的吗?”
“啊?哦,对。”他端起酒碟朝唐青鸾举了一下,然后喝了半碟。唐青鸾也喝了半碟,“那你怎么现在能来了?”
“晚上叔叔阿姨都不在,小枝夫人也不在,我就没必要继续坐主位那边啦。”唐青鸾朝厅堂前指去,现在新郎还在四处敬酒,主位上只有新娘坐在原位,“并且就他们俩坐在那,我坐在边上不是很奇怪吗?”
“那倒也是,总得避嫌嘛。”
“啊?”
“避免喧宾夺主的嫌疑,你觉得我是指什么?”
“我觉得你们总开这种玩笑挺无聊的。”唐青鸾略带心虚地翻个白眼。
“那你觉着参加这个婚礼对你来说无不无聊?”
米户胳膊撑着桌子,手背叠起撑着脸颊看着她,脸上自然是玩味又欠揍的笑容,“唐君,我是理解你的。我很明白你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呀你把话说清楚。”
她翻白眼。你明白个鬼,姐来这有正经事要办,虽说眼看还是一无所获晚上还是没见到那个伊东家老。酉时报平安的时候和曲秋茗说起下午那女的,那女的说晚上会有很好玩的事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指情报方面能有所收获但还是决定继续探查。
同时曲秋茗也说今晚在难波准备行动,所以晚上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或者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不要轻易联系,总之还是自己看着办。
除此之外来这还有什么原因?还有什么无聊的原因?
“你看嗯……对于感情这件事,我也有所了解。”
米户换了个姿势,伸一只手按在心口,看着她,点点头,“在经历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之后,得到又失去了之后。去选择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见证曾经或许现今依旧心爱之人的最后归宿,去见证其与另一人携手迈步走向幸福未来,为何如此呢?或许,当然了,是为了说服自己已经放下这本就不可再延续的情感,为了见证自己迈步走向自己的未来。将最后的一点爱,化作无声的目光注视中给予对方的那一份祝福。也将最后的一点悲伤,消散在酒中。相信明天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对彼此来说都是如此。”
“……”
“这是很浪漫的想法,当然了,但是,何必如此呢?你也不必故作坚强,也不必全然否定。”他继续说,看着唐青鸾,随着话语,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仿佛并未饮醉,仿佛先前的玩味从不存在,话语也同样很认真,很真切,“如果心中真的还难以消解爱与痛,你无需将其伪装,无需去迎合妥协。因为过去的感情并不因现在化作乌有而变得一文不值。我想说的是,你完全有理由表明自己的态度。完全可以将一切压抑宣泄出来。你也无需为任何事情自责。若不想舍弃爱,那么将其珍藏或许才是更好地选择。你觉得呢,唐君?”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
她愣了一会,嘴角抽了两下,“你这些话都从哪学来的啊?”
“哦我最近在读《江户恋物语》,一本很不错的插图书。我很喜欢优秀的我哉梨花。”米户的目光别转,好像思绪又飘了,“我还没读完。梨花现在和长尾勘次在一起,但勘次同时也对他的旧时相识,佐藤美有感情。他和梨花之间似乎也并非真正的爱。我很好奇他们会不会走到最后?”
“……”
唐青鸾无语,只能抬起半碟酒,“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所谓很好玩的事情。
依然,和早晨以及中午一样,饮酒与闲聊。
来的客人不多,比中午少,有一些没见过的新面孔,多数是女方那边。那边现在乱哄哄的,本来大多都是船队里的水手所以喝起酒来无拘无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这?
唐青鸾手举着酒碟,但并未继续喝酒,而是任嘴唇浸在酒中。离着厅堂中攒动的宾客,离着中间那不知道又是那一位在唱歌的人,她望着高高坐在主座上,身着暗红色宽袖礼服,头发挽成髻的人。那个人,依然独自坐着。俊秀在厅堂中和一座看来相识的客人互相问候敬酒。
如果自己不是坐在这里,是不是就是坐在那里了?主座上,边上。只有她们两人?
呃啊啊想什么啊!
唐青鸾微抬手掌,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打断自己的想法。她现在明白自己是喝醉了,中午的余酒还未散尽,晚上的又再添来。她已经感觉脸颊发热,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再继续喝下去,便意识不到胡思乱想。
便有可能,做出平时知晓不应当做出的举动。这是很危险的。
自己不该来到这里。
她现在明白了。
看着,那独坐的人,王红叶。
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言论。
是否真的,即便自我认定,即便清晰认知,此刻,现在,才明白依然不能免俗?依然,从最初主动去答应赴约开始,就真的是为了那最最俗套无聊的理由?
为了说服?
为了……见证?
或者,为了……
她现在,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啜饮,看着眼前暗红色的人影渐渐模糊,开始明白,来到这里的,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就是,为了……
“哟,出云!”
身边传来一声呼喊,吸引唐青鸾的注意,及时让她回过神来。再看眼前,已是渐渐靠近的黑色人影。俊秀手中端着一碟酒,面带微笑,朝向她所在的这一桌,隔间中的这一桌走来。
出声打招呼的是永见船正掌门。
“船正。”
泷川俊秀伸手,朝围绕着餐桌的道场众人问候一声,“各位,还有,青鸾。承蒙光顾了。”
他举起酒碟,唐青鸾也跟着别人一起举酒。泷川俊秀将碟中的酒饮尽。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通红,喝了多少呢?
“坐这歇会啊,你今天喝了多少?”永见船正问。
“哪里记得住呢?”
俊秀坐下来,坐在唐青鸾边上,叹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手扶着额头,“你们也是中午晚上都在喝,是不是?”
“可不。”船正笑了笑,说话有些顿顿的,看起来也是醉了,现在大家都是醉了,“但今天……你是新郎啊,谁能比你累呢?”
“是这样吧。”
泷川俊秀又叹了口气,看看众人,然后看向身边的她,“抱歉啊,一直忙到现在,没机会招呼大家。”
“哪里的话。”
“你也在这呢,青鸾。我想你也会在这。”他看着她,对她说到,“你怎样呢?早上也陪我们一直到现在?”
“还好吧。”
她随口回答。
“出云介前辈,唐君可没喝多呢。她很能喝的。”
米户在她另一边接话。唐青鸾觉得这人是还有半句话故意没说,所以即便没说她也暗地里狠掐了对方一下。
“哪里的话?”她狠狠地瞪上一眼。
“青鸾,这些天怎样?”
俊秀在一旁问起,对她微笑,不过目光却并不直视她,如醉酒一般飘虚,刻意躲避,“也是一直忙着婚礼的事情,没机会多找你。你在道场还好吗?”
“挺好的。”
唐青鸾说。
“唐君在道场很好啊。她呀,她的剑术更加出色了,一天比一天精湛,上泉老师的那些新招,她现在完全掌握了。”永见船正在对面接话,坐在地上,看向唐青鸾又看向俊秀,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前……前天我和她试合,我呀,我被打中三次呢。”
“是吗?”
俊秀看了她一眼,轻轻笑着,回到,“那也多靠你指点啊。”
“她很好,本来就很好,我嘛……”
永见船正举起酒碟,笑着回应唐青鸾的敬酒,饮下,话没说完又转了话题,“……哎,我说啊,我和大家说啊。自从唐君来了之后,我呢,我一直就开始在想……嗯……”
永见掌门是真喝醉了。
唐青鸾喝完一碟酒,心想,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想啊……我想,我们道场是不是也可以招收女徒呢……当然可以了,这不是很好的嘛,像唐君这样资质出色却无缘学剑的女子……我想……这事不是没有先例,那个薙刀……是吧?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推广一下,我们也教剑术,教棍法、枪法,教柔术、弓箭,我们的弟子学什么她们也学什么,都一样,是吧都一样……我啊,我……不过呢……只是虽然说吧是以教学为重,但毕竟……怎么说,礼数也要考虑,像唐君这样……抱歉啊,这样虽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总要考虑……所以肯定不能混教,对吧?不能像现在这样。所以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我们道场可以在城里再盘一块场子,开个女学分部……分部,你们觉得怎样?这主意不错吧?”
永见船正结结巴巴地讲了一堆,然后左右看了看,问到。
“挺好,我觉得。”
米户抬起头,第一个回答。然后围坐在桌边的其他人也先后纷纷点头。
“唐君你……你觉得呢?”
“那当然很好了。”
唐青鸾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不过愿意把自家女儿送来学武也不多,毕竟女儿能当武士的也不多。”勇男在边上插一句,“要是开了场地没人来那是不是得亏钱?”
“哎呀开了就肯定会有人来嘛还担心这个。”
永见船正伸手对着空气点了点,“也不是只要有钱人家的女儿,也不是非要当兵当武士啊……强身健体不行吗?或者要是办得好,那个宫里也许还专门找我们教女官和女佣呢……那个将军府也会啊,哎出云你是我们门派的,馆子搭起来了你……你你得替我们在将军前介绍生意啊。”
“一定。”
出云介听着他的话,笑着点头。
“还有谁来教呢,永见掌门?男教师去教好像也不太合适。”
勇男你咋总唱反调?
唐青鸾暗地腹诽一句,虽然这些也确实是实际问题但你老泼冷水算什么劲?这开女学不是很好的事情嘛可别被你搅黄了。
她又抿了一口酒。
这个当然很好了,这样的事情,她是肯定觉得很好,性别平等嘛。
虽然的确因为社会现状,学的人或许不会很多,实际运作起来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不管怎样至少做出尝试那就很好。说来惭愧,她学剑学了那么久,来这那么久,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念头。但现在想到了就觉得这真是很好的想法。
这……呃,这不会就是很好玩的事情吧?虽然确实很好玩——很好,但以那女人的恶趣味,恐怕所指的并不是此事。
“勇男你喝多了,现在坐在这的不就有一位吗?”米户伸出手指向唐青鸾,又一次让她从遐想中回过神,“唐君不就是最适合的老师吗?”
“啊?”
唐青鸾愣住了。
好了,现在事来了,还是很好的事,接着吧?
可——
“对我……我就是这样想的,唐君。”
永见船正看着她,兴奋地朝她点了两下,“我今天想起来说这事就是这个意思。等女学落成,我想你来做分部的掌门人。”
“啊?我啊?”
唐青鸾也指向自己,“可——”
“——你不能不答应啊,你必须答应!”这种不容拒绝的强硬要求带着醉后的偏执,“你是女子,剑术也够格,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也只有你能行,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可是,呃……”她这时感觉难以启齿了,求助地看向一边——泷川俊秀那一边,但很明显这种问题不适合别人来开口说什么,只能自己回答,“……那个,永见掌门。我的剑术水平,恐怕还……还不能胜任。”
“绝对够。前……前天试合,你……三次啊,三次啊。”
“——啊我知道,但是——”
“我说唐君,你……你刚才不是觉得这很好吗?”
“对,只是——”
“那你就帮着我把它实现嘛,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觉得这会比较麻烦?别担心……一开始我肯定带你一起做,什么场地啊,帮佣啊,住宿饮食税收这些杂事我来负责,你只要管好教学就行,往后你渐渐熟悉了我再把那转给你全权管理,你看怎样?”
“呃,永见掌门,我……”
唐青鸾目光游移,向身边的泷川俊秀望了两眼,“……说实话吧,我以前在家乡那也做过一会教师,所以,对此倒也不是嫌麻烦,也不是嘴上说支持又不肯行动。我是真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并且很希望它实现。但,确实,我……我恐怕没法帮忙。”
“为什么?”
永见船正不解,“俸禄问题?”
“不是。”她面带尴尬地耸耸肩,又看向泷川俊秀,“只是,我……我可能没时间。我是说,这事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就算能完成,培养学员也肯定要三五年的功夫。而我……始终,我在这也只是暂住,这儿很好,大家也都很好,但早晚我还是得回去明国。说实话,我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这里毕竟对我来说,是……我毕竟还是要回家的。”
“……”
她的话说完,永见船正沉默,没有立时回答。围绕桌边的一众弟子,原本还有各自谈笑的,现在也不说话。
身边人同样没有反应。
“嗯,也是。”最后还是掌门开口,环抱双臂,神色冷静,不复醉意,“的确,我没想起来这件事。不过你什么时候走呢,唐君?”
“……我不知道。”
她再次看向身边人,“时间不确定,但或早或晚,总是要走的。”
“那好吧。”
永见船正点点头,轻轻笑一笑,“走之前说一声,要请你喝酒的。”
“……真是抱歉了,关于女学的事情……”
“没事,我也认识几位前辈。就像刚才所说,不是没有先例……我找她们帮忙,介绍几位教师,还是可以办成的。”永见船正端起酒壶,给围绕餐桌的众人满上一碟酒,“只是,若在你走之前这事已有些眉目,我有需要向你请教的地方,力所能及的你可一定要应承下呀,唐君。”
“一定。”
“那么一言为定了。”他端起酒碟,“各位也都如此,共同约定吧。”
所有人都举起酒,共饮。
放下酒碟,永见船正又聊起了其他的话,和其他人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唐青鸾却没再注意去听了。
好玩的事情……好的事情,这件事情。
希望确实能为此出力吧。
不过,那也取决于自己何时会离开。
而何时会离开,则取决于——
她又一次,看向身边的泷川俊秀。
这一次,对上他的目光。
“始终还是要走的,我也知道。”泷川俊秀手扶着额头,看着她,轻轻微笑,带着醉意,“始终还是要离开的,青鸾,还是要回去你希望回去的地方。”
“嗯。”
看着那复杂的目光,唐青鸾也感觉内心复杂。所以回答唯有简短一字。
“何时呢?不确定,是这样吗?”
“……嗯。”
“那么,是在等待什么呢?”
“……”
“嗯,怎样都好吧。”
泷川俊秀闭上眼睛,见她没有回答也没再追问,轻轻的叹息后,再次睁开眼,再次看着她,“那么,也同样的,走之前一定要和我道别。”
“一定。”
她说。看着那双眼睛,情绪复杂的眼睛。然而,虽然复杂,忧伤和疲倦却是最为明显,也最为真实,为她感知。
何时离开,取决于自己眼前的人。
等待的,是关于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的情报。
一个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的计划。
唐青鸾直视那目光。
直视那个人。
“俊秀。”
她说,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过往试图想说却被及时阻止,然而现在,在酒精和目光的作用下又要再次说出口的一句话,“我……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四周充斥音乐声,歌唱声,碗碟碰撞声,喧嚣声。但她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也同样清楚地听到了对方的话语。
“什么呢?”
“你……”
她要说出口,再次。
正要说出口……然而唐青鸾眼角余光,瞥见厅堂之上,有人朝这里走来,是泷川府中的管家。
同时看见,远远地,厅堂之上,主座那里。原本是一直单独坐着的王红叶,现在端着酒,在和两个前来敬酒的陌生人讲话,听不清说什么。
管家走上前来,对泷川俊秀说有两位远来乍到的客人希望向新婚夫妻敬上喜酒。
“请稍等。”
俊秀这话是对管家说的,他又看向她,“你继续说。”
“啊……不了,等你回来再继续吧。”
唐青鸾朝主座那里看去,看那两个突如其来的所谓客人。心中难免有些不爽,搞什么啊专挑这种时候?故意的?
那两个是汉人装扮,其中一位是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面貌她不认识。另一位稍微矮一些,瘦一些,脸上留着山羊胡,学究模样,她……好像在哪见过。当然啦,看这俩就不像好人,肯定是王红叶船队里的呗,以前遇到过。
——
突然,她感觉心中一动。目光向旁侧扫去,看到俊秀的目光也在注视同一方向。
这心中的悸动正来源于此。
唐青鸾目光再次扫向彼处,再次紧盯两个人。那大高个确实不认识,但瘦山羊胡似乎确实在哪见过,似乎确实是以前遇到过的。
“我很快回来。”
泷川俊秀说着,站起身绕过厅堂上的人群,朝主座走去。脚步稳健。好像很清醒。
唐青鸾感知到了他心中的诧异。
于是,看着俊秀走到主座前,和客人寒暄的时候,她开始运用起血的作用。
“很久没见了嘛,师爷林。我听说你到梅县找你家堂哥去了,怎么有空坐船不远万里来这儿探望老朋友?”
“哦,红叶小姐,是的,自从上次南海相别之后,我从琉球回去,是到了飞龙人主那里投靠家兄。承蒙家兄不弃,让我在广州码头做文书。在那儿见过了好几位队里的朋友。一个月前听说了您的喜事,恰好那边有几位我的朋友,一直仰望您的名号,所以也聊备薄礼以表敬意,我便自告奋勇走这一遭,也好当面谢您当时……当时周全。因为出发晚了,所以今晚才靠岸,见谅见谅。”
“无妨,我也要谢您当时送信。你在飞龙国还好?”
“都好,都好。”
“那就好,过去的事也不必多提,助情我自铭记于心。这次来从平户过的吗?”
“是。”
“见过谢老?”
“那倒没有,现在那不是也并到咱们家了吗?我拜会过常帮办,也见过了文龙庄家。”
“我也是随便问问,想听听老人家身体如何。”
“谢老好像也不在平户,文庄家说没人找到过他。”
“哦。”
“红叶小姐,广州那边几位相识的贺礼,我已交付门房。贺词并礼单在此呈致。”
“好的……嗯,多感费心。师爷林,还请替我答复未谋面的朋友,他日有时,定当致谢。”
“哪里哪里。”
“还未问,和您一起的是?”
“这位是人主帐下家将,向先锋。因一路波浪汹涌,故托同行。”
“哦,幸会。女子王红叶,见过。二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只得聊备薄酒。这位便是夫君泷川出云介。向爷,林军师,有礼了。”
“出云介先生,红叶小姐。在此谨敬喜酒,恭祝百年好合。”
“多谢,二位请入席。”
“红叶小姐,这便不必了。此次前来只是备送微礼,人主还有其他事务差遣,我二人明日便要动身启程。”
“这么着急吗,但今天晚上得闲吧?今天船队里很多朋友都在这,总要和老友们打声招呼,师爷林?”
“实在难以抽身,恐怕饮醉酣眠,明日一早便要坐船。红叶小姐,还请您见谅。”
“哦……那,不勉强。二位下榻何处?”
“这个已有安排,已有安排。”
“那么,多感挚情。这一碟是我回敬二位,下次再见定酬盛意。”
“后会有期,红叶小姐。”
走了?
唐青鸾手执酒碟,默默啜饮,听着这一段对话,看着那两个人离开。
原来是那个会计,以前的那个,在船上和在赤尾屿见过的,怪不得那么眼熟。至于另外一位是南方飞龙那边的来人。他们来这就只是送个礼而已?送完就走?那个师爷林连坐下来和以往相识的同事喝酒都不喝?
她当然不信就此而已,因为感知俊秀的情绪,很明显这两人的出现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飞龙国。那个计划中,组织倭寇航行的船就是从飞龙国来的。
唐青鸾知道,这两人来此,绝对和那个计划有关。虽然现在离开了,但或者今夜,或者明天,或早或晚,肯定要做出什么行动。
好。
这样,总算有些进展了。
她想着,手抬一点,抿一口酒,不自觉地轻轻微笑。终于耶,我的个神啊,耗费我在此一整天,在此大半个月,终于取得有用的情报了。
这也算是很好玩的事情吧?不是非常好玩,说实话。但不管好不好玩了,总归是个进展。
接下来怎么做?
“哎,回来了。刚才那边有客人敬酒,抱歉啊。”泷川俊秀又走了过来,又坐了下来,“青鸾,你刚才想问什么?”
“呃——”
唐青鸾正要开口,突然想起曲秋茗的话。当时第一次自己想问的时候,曲秋茗阻止的话。
没有证据就不要摊牌。
现在有证据了。不对,现在有可能有证据,很快就会有证据。
有证据在手,掌握主动权,就可以尝试策反了,就不是单方面的乞求了。
不对吧,人家当时说的是再看。
那再看再看,对。
我先取得证据,再和曲秋茗看一看,到那时她应该就同意让我向俊秀说明。我到时候说明的成功率也更大。
那好,就再看吧。
“——没什么。”
唐青鸾放下酒碟,蜜汁自信地微笑,回答。
搞什么,这种敷衍谁信啊?
“说呀,没事。”
看吧。
“呃,就是……”
她伸手揉了揉耳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找什么合适的说辞,“……你幸福吗?我是说,今天和王红叶结婚,你感觉幸福吗?”
啧。
还不如现在就摊牌吧这问的什么东西啊?
“……我吗?”
然而泷川俊秀却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抬眼看了看厅堂,愣了愣,“……是啊,很幸福,当然了,怎么?”
回答时,并未带笑。
“所以说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唐青鸾笑一笑,耸耸肩,目光别转。听到对方的心声给出不同答案,她想没事,很快等我掌握证据,和你把话说明白了让你解脱负担,你就真的幸福了,“那你觉得,王红叶也幸福吗?”
——呃啊啊啊!
神经啊多问这句干嘛?
唐青鸾注意到坐在一边刚才还低头趴在桌上装死的米户此时猛地直起身子双眼发亮。
“她……”
泷川俊秀再次望向厅堂,看向独自坐在主座上,身着暗红礼服,挽发髻的女子,此时正在接受另一位客人的敬酒,表情平静,冷漠,一如既往,始终如此,“……红叶,这,我可说不好。应该,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呃,是啊,祝你们幸福。”
唐青鸾随口说到,举起酒碟敬上,把这话掩盖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别再多嘴了。
静观其变。
不是今晚,便是明天,很快就有结果。
她想。
接下来的时间,道场里的人又开始聊起天,东拉西扯地闲聊。泷川俊秀则是坐了一会之后便告辞去了别的席位。唐青鸾一直保持沉默,一直维持着血的作用,感知着他的动向。
很快,她看到管家又对俊秀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俊秀向屋后走去。
她继续感知。
血的视角看见书房的门被推开,内里有两个人在等待。两个本来应该已经离去的客人。
“林会计,还有这位……向先锋。”
“出云介先生,很久不见。”
“是,我没想到飞龙国派来的使者会是您。”
“正如我刚才和红叶小姐所说的一样,因为我对这里的情况较为熟悉,认识您也认识红叶小姐,所以奉人主命令前来送信。”
“是关于船的事情?”
“那是自然,书信在此。”
“且慢,这封信我不能擅自接收,我这就去请勘兵卫队长来此。”
“且慢,出云介先生。”
“怎么了?”
“希望您明白,在下之所以趁夜来此,在您大喜之日登门造访,暗中与您一人相约,而不是候天明去将军府投书,自然有所缘故。”
“……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想您应当懂得。”
“还请明言。”
“出云介先生,想必您记得,在飞龙国的时候,除却贵方和我方的公开商谈之外,您还曾密见过我方当时的使者一次。”
“……”
“这件事人主也已知晓。”
“啊,不错。我当时的确黄将军的那位使者又见过面。”
“您在原来的购船数目之外,又增购了一批船只。对此您还有印象吧?”
“是的,那是我方出于保险考虑,担心消息泄露之后会发生什么意外,故而在原先的订单上增加船数,令船分两队先后到港,以备不测。这件事是足利将军单独授意我的,所以关于那些船的事不做造册,购船金额也由我单独支付。”
“确实如此?”
“是的,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与您核实一下。”
“哦。那么,这两队船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吗?第一队已经抵达四国岛,而第二队于平户停留?林会计,这书信之中,是否只写明了第一队的情况?”
“不错。按您的备注,并未提及您增购船只之事。”
“嗯,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既然未提,那么等会也请勿提起,此事只需我一人知晓。现在我可以去请勘兵卫队长来这里了吧?”
“还请稍等,出云介先生。我想还有些事,最好还是先让您一人知道为好。”
“……请讲。”
“船没有到。”
“怎么?已经比预期要晚了,难道路上遭遇——”
“不,路上没有遭遇意外。因为我们的船不会到这里,出云介先生,它们根本不会出发。不管是一队还是两队,三十艘还是五十艘,都不会离开广州港。”
“……我不懂您的意思,林会计。”
“请让我从头说起。首先,之前在我飞龙国,和你们接触的,是黄将军的属下,是不是?”
“是的,我们希望通过黄将军和人主达成协议。”
“当时同意购船的也是黄将军?”
“是的。”
“你们是不是认为,只要黄将军同意此事,人主也一定同意?”
“难道他没有请示人主吗?”
“也不是,只是他在向人主汇报的时候,怎么说,试图隐瞒买家的身份。他说,买船的是一队三佛齐海商,这……恐怕不是贵方的意思吧?”
“……我对此不知情。”
“这样,那便是他自作主张了。”
“黄将军现在如何?”
“在人主得知贵方身份后,因瞒上谎报,已按军法处置。”
“原来如此。那么,船的事情,人主也因此收回成命?”
“没有成命,出云介先生,没有。人主从未答应过和日本官府合作。您若是想知晓人主对此的态度,我不妨和您分享一件故事。贵方是否知晓,人主当初举义旗起义兵,反明是为什么?正因为他看不惯当地贪官和倭寇勾结,残害黎民百姓。”
“……我们不是海盗,我们代表的是日本征夷大将军,足利将军,无意僭越天皇,也是贵国所称的日本国主。”
“恐怕人主对贵国的政体并无涉猎兴致。”
“……”
“出云介先生?”
“岂有此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收取定金?为何许诺?就算不同意,也该当场回绝才是。现在付过钱才说不卖了?贵国的上下级这样沟通办事?”
“请勿动怒,此事确实是小人滥用职权。”
“我也对贵方的政体无涉猎兴致。林会计,我现在想知道,现在这个船究竟能不能卖给我们?你给我的回答能不能是明确无疑的?”
“我可以很确定地对您说,出云介先生,船确定是不能售卖给贵方。”
“人主——张皇帝担心什么?担心我们是——是倭寇?担心我们得了船反咬他一口?那些甚至都不是战船,是民用的木船。”
“但是,可以在海上航行,只要加以武装就和倭寇常用的登陆舰没什么不同。”
“你很熟悉吧,师爷林!”
“不要误会,我这次只是奉命行事,我不曾对人主说起过什么。在广州我们也见过,您也知道,我那时候对贵方也是一知半解,知道的不比毛海峰还有谢和多。”
“……”
“出云介先生,还请息怒。人主不是贪图钱利的欺诈之徒。这笔买卖虽然不成,但贵方支付的定金我方绝无侵吞之意。在下此行使命正是要将钱款归还,装银两的箱子已经运到城外,暂存码头仓库。当然还额外给予贵方补偿金钱礼品。至于您多付的钱,自然如数奉还,您的补偿,今晚正好做礼金献上贺喜。”
“我——我们要的不是钱,我们要的是船。我们要这些船是——有很重要的作用。我保证和飞龙国无关。我保证——我可以立誓为证,只要人主同意售卖,这些船到达日本就永远不会离开这片国土。我说的是所有的!所有的不论是什么原来的还是增购的,所有的,都不会离开日本!不会侵袭他飞龙国——也不会侵袭明国!我现在可以发誓!”
“……对此实在抱歉,出云介先生,爱莫能助。”
“……没……没有协商的余地了?”
“没有。”
“好,好。我再多问一句:既然人主一开始不完全知情,那后来是谁告的密?”
“这……”
“不方便说就算了,反正现在知道也无用。”
“啊,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人来见人主的时候我看到过,只是,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和人主有什么关系。只知道其长相。头发凌乱,身材中等,一只眼睛可能瞎了所以蒙着布,就这些。”
“是男是女?”
“这……也看不出来。”
“……好,好,我无话可说了。林会计,我现在喊勘兵卫队长过来,刚才你说的情况你自己对他再说一遍吧。”
“您单独购船的事也说吗?出云介先生?”
“……”
“我看就不说了吧,没必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对不对?”
“明国仔!明国仔!”
唐青鸾正凝神听着只有她能够听见的书房中的谈话,看见只有她能看见的视野中房门推开,突然被身边现实的声音惊扰。
回过神来。
她愣愣地看向身旁,发现有个很眼熟的人站在那,手里拿着酒碟居高临下看着她。
一个看起来喝得很醉,摇摇晃晃,脸上表情茫然的年轻人。
同时,她余光瞥见刚才的管家走到厅堂,在将军府近侍那一座前停下弯腰对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什么,然后那中年男人还有她认识的泉谷仓站起来,像刚才俊秀一样,朝屋后走去。
他们应该还要再说,虽然内容多半是和刚才一样的,但或许会有什么新的。最好继续——
“——明国仔!叫你呢。”
那个年轻人的喊叫再次打断唐青鸾的思绪,一边喊一边还拿手拍了她两下,“还记得我吗?”
唐青鸾不满地看向他。
容貌倒是很熟悉,又是很熟悉。这不船上那个杂役吗?后来还升官了,叫——
“记得啊。”
她还没想起来就随口回答,只想赶紧把这人打发走继续窃听。于是唐青鸾端起酒碟碰了他的酒碟一下,笑一笑,“敬你啊。”
赶紧滚蛋。
“喂!”
结果那人还没走,反而在她身边,泷川俊秀刚才坐的那个空位坐下来了,酒碟向桌上一度,混杂着酒气开口,“喂!你呀,你今天来这干嘛?”
“呃,来参加婚礼喽。”
唐青鸾只好僵硬地笑着应付,此时已经无暇再去关注那书房中的对话。
“婚礼?谁的?”
那人问。
“俊秀的呀。”她说,眉头已经止不住地皱起。
“出云介先生的,是不是?”那人很阴险地笑笑,伸手朝背后,厅堂上正坐的人指一指,“不也是她的吗?不也是她的婚礼吗?婚礼不是要两个人,新郎和新娘吗?”
“对。”
敷衍。
“那你来干嘛?她结婚,你过来干嘛?”
这问的什么问题?
“我被邀请来的,怎么了?”唐青鸾伸手从衣衫里将请帖抽出几分。
“是吗?她邀请你啊?”
那人依然再问莫名其妙的问题,阴森森地笑着,“她也邀请我了啊。她的婚礼,我也来了啊。我现在也在这啊,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
“哦。”
“所以你来干嘛?”
“……”
唐青鸾懒得再理会他,转过身去翻白眼。
“为什么她邀请了你就过来了?”
那人在她边上,依然说着不明不白的话语,声音压低,“你为什么过来你知不知道?看着她嫁给别人,你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难过吗?失落吗?生气吗?是不是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是不是想把心里话都说给她听,又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处改变不了现实?但还是想说,但又不敢说?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就算以前再早的时候说也是晚了?”
“……”
你大爷的别在这发癫。
“所以你为什么来?是不是觉得想在这做个见证?来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觉得你可以给一个祝福,是不是觉得你可以在这把伤心的情绪全都通过喝酒化解?是不是觉得,嗯,等到了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觉得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可以就这么无疾而终?是不是,是不是,啊啊?”
“……”
“我跟你说,没用,这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原来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根本就不会变的,根本就没办法改变!你心里知道没办法改变,心里怎么想你自己也做不了主?是不是?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是不是?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不是呢?”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
唐青鸾再也受不了了,微微转头冷冷地回上一句,“别来烦我。”
“你——你讲什么?你再讲一遍!”
身边那人突然恼怒地高声叫起来。
“喂,朋友,搞什么?”刚才一直趴那边的米户现在抬起头,似乎是被这动静吵醒了,看看这个人又看看她,“喝多啦?您哪桌来的,是不是走错位置了?唐君你认识?”
“我去趟卫生间。”
唐青鸾懒得再理会身边人,站起来离开。
“喂,明国仔——”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这样,人家去净手你跟着干什么?没喝好?呐,我敬你的。”
她皱着眉头,抿着嘴,从厅堂的人群中走过,朝着屋后走去。
当然不是去书房,是真去卫生间。
再不甩开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她恐怕一个字也听不到了。搞什么东西啊?一上来就讲一堆有的没的?现在哪还有心情管哪些破事?还问我为什么过来?
姐来这可是有正经事要办呢。
现在总算有些眉目,别拿无聊的不好玩的事情烦我。
她行过走廊,感觉脚步有点发虚,她现在也喝多了。刚才被那人问的,感觉还有点头晕。
走到卫生间——就叫卫生间好了不管现在这时代应该叫什么——把门关上,扣上。
继续。
唐青鸾闭上眼睛,定一定神。
然后看见书房中的四个人。分别是师爷林,姓尚的大汉,将军府近侍的队长,还有泉谷仓。
当然,现在是泷川俊秀的第一视角,所以一共五个。
她听见这五个人的低声争论,内容和刚才说的差不多。没有什么新的值得注意的。
那封信现在已经拆开了,就握在勘兵卫手中,唐青鸾看不到信上书写的内容,但她能想到大致写了什么,也和刚才说的差不多。
然后师爷林和姓尚的出去了。唐青鸾听到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脚步声。
她继续关注室内。
泉谷仓问要不要带人去把他们两个解决掉,还骂了一堆脏话。结果当然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用还得投鼠忌器提防飞龙国把交易抖出来让明国知道。
勘兵卫说当务之急是汇报将军,听命行事。
然后他做出部署。
她记在心里。
然后泉谷仓奉命出去,很快返回。唐青鸾也听到他经过时的脚步声。他回来说已经通知过加贺太目了。
然后大沼勘兵卫和泉谷仓也出去了,准备出发送信。
只有出云介还坐在室内。
唐青鸾又听了一会,没再听到什么。只看到昏暗室内,一盏烛灯的火光摇曳,昏昏暗暗。只感受到酒精的熏味,还有低落和沮丧的情绪。
她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断开联系。独自待在卫生间里,手指轻轻叩击墙壁,这狭小空间中的香薰味浓得让人难受。
她想了一会,然后,伸手,比了一个六,放到耳边。她自己的当务之急也同样是汇报上级,听命行事。
嘟嘟嘟,然后有人接电话了。
(……)
“……”
(……)
“……”
(……请说话。)
“……声音不对吧——呃,喂,请问是曲小姐吗?”
(不是。)
“哦……这样,呃……是,她讲过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虾仁寿司?”
(……)
“呃……”
(这是暗号吗?如果是暗号的话,我不是你想找的人。)
“那你谁啊?”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喂——曲小姐呢?你——”
(——咕噜噜——)
“哎!搞什么?”
(——)
“……不对劲。曲小姐那边也出问题了,那个铜板被别人拿了——很有可能是她那边的敌人,并且现在丢到水里了……啧。”
“不能急,没事。另一枚铜板应该她自己保存的,再打一次。”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
“没人接……怎么办怎么办?”
唐青鸾站在卫生间里,自言自语,举起来的右手还维持着原来的手势。她思考,略微有些慌张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搞笑。不过她现在可笑不出来。
她抿着嘴唇,眼睛朝左右看了看,似乎心里已经想出了一个方案但还在权衡是否要付诸行动。
没权衡太长时间,现在的条件不允许。
“唉。”
她轻轻叹口气,继续自言自语,右手放到耳边,“不行,得打平户那边了,希望她今天有空不要还是繁忙。”
“不,长田,我还好,没有喝多……实际上有点了,但,没事,还行。但不管怎样,你的这一碟酒我肯定要喝。敬你的,一直以来辛苦了。”
“……是啊,我的确感觉很累,这一天过的,早上天不亮就要开始准备,现在没什么兴致也是正常的……也就这样吧,嗯。”
“你有事要汇报?”
“师爷林?还有那个姓向的?他们没走吗?你说他们从后门又回来了?什么时候?”
“刚才?嗯……那是在出云介先生离开之前还是之后?”
“这样,我知道了。好……是的,我同意,这的确很奇怪。那师爷林现在在哪?又走了?”
“当然了,派人跟上他们两个,但是不要行动,只是盯住。如果他们刚才真的是找出云介先生还有将军府那些近卫大人谈事情的话,我们贸然介入会显得有些尴尬。”
“对,我还记得之前毛海峰的事,再加上今晚……嗯,看来出云介先生有些公务方面的事情不方便对我告知。不过这也很正常,可以理解,对吧?”
“也许我以后会找出云介先生谈,但眼下,还是暂且先盯住师爷林。先这样吧,今天晚上的情况保密,不要对别人说。目前,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担心的必——小田切在那干嘛?他怎么跑到对面去了?他跟谁打起来了?快去把他拽回来!”
“……唉,这一天过的,都什么事。”
(嘟——)
“好,通了。”
(喂)
“不是找你,啧,让她听电话。”
(噢,好,稍等)
(——)
(唐青鸾?)
“哎。可算是打通了。那个,你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吧?”
(知道一些,但不完全知道。我现在也忙,我听到了信的事情,你把大沼勘兵卫安排送信的部署讲给我)
“……呃,我先问下,你知不知道曲小姐那边——”
(她没事,部署)
“哦,那个,勘兵卫队长先让泉谷仓去找一个叫梅津加贺太目的人,也是近侍队里的,和他们一起来赴宴的。让梅津先找个理由离席,去城东驿站备马,去将军府通报。他自己和泉谷仓带着信件离开,去城西他家里,骑两匹马去送信。”
(这是为了保证安全,万一信件在路上丢失,将军府没看到送信人来也能尽快应对)
“对,我想是这样的。”
(出云介呢?)
“他留在这,当做无事发生。避免引起注意。”
(因为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他作为新郎必须在场才合理)
“……呃,也对。”
(好,我知道了,那么你本来是想问秋茗什么?)
“我要不要行动?那封信,对吧,那封信就是我们需要的证据。上面一定记录了他们向飞龙国那里买船的事情,那是个证据,对不对?”
(是的)
“那,我应该把它拿到手,对吧?”
(是的)
“……呃确定?因为我觉得曲小姐可能会担心打草惊蛇之类的,可能会想让我再看一看了解更多情况再决定。”
(既然现在秋茗无法联系,你又来问我,那么我建议你行动。立刻行动,因为那封信在足利义辉看过之后必然是即刻销毁的)
“是……那我该怎么做?”
(先回座位上等着,表现得就像无事发生,继续做你原来做的事。我在三十分钟后打给你,听到我的电话就再来卫生间)
“然后呢?”
(你没带刀吧?)
“没有,放在道场里了。”
(那么你先移动到道场去取刀)
“……呃,移……动?”
(瞬间移动,你以前做过一次,不用多解释)
“哦……对,上次遇到平冢——好吧,我知道了。不过我能成功移过去吗?才做过一次而已。”
(你可以)
“既然你这样讲了——等下我拿刀干什么?”
(拿刀之后,我把梅津加贺太目的地址发给你,接着是大沼勘兵卫和泉谷仓的。你先去杀了梅津,再去杀了那两个人。这样幕府就不会知道送信和信失窃的事情。信我不知道在谁身上,你搜一遍,你取得之后再移动回出云介家,继续保持正常直到晚宴结束,晚上没人的时候你动身离开,去难波和曲秋茗会合,会合之后你们立刻坐船来平户接我,我们回明国)
“……”
(听清楚了没有?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呃。”
(唐青鸾,什么问题?)
“等下,你讲得太多了。我每句话都想问问题。”唐青鸾靠在墙上,有些局促地左右张望,“首先,杀……杀人?三个都杀了,有必要吗?”
(没有)
“……所以我把人打昏也行吧?”
(自己看着办,能安全脱身不要被看到脸就行)
那你干嘛一上来就要杀人?她心想,心里有些不安。或许此时打电话给这个人,让这个人给自己出主意不是最好的主意。
(还有什么问题?)
“我……我拿到信就走?就……离开这里了?”
(不,你拿到信之后再回来等酒席结束,然后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走)
“……所以,就是今晚……今晚我要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唐青鸾,任务)
“对,当然了,我知道。”唐青鸾轻轻叹口气,抬眼,这里面的香薰味实在让她难受,“……我现在感觉喝得有点多了,行,我明白了。”
(还有问题吗?)
“……我大概也不能和别人道别,是不是?任何人……都不能?”
(当然不能)
“等等等。”唐青鸾凝聚精神集中注意力,想起来一件事,“那我不是也不能和俊秀说吗?我拿了信就走了,我不是也不能和他说话?”
(不能)
“可,可我拿证据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利用证据,想办法策反他啊。如果都不说一句就走,那还怎么策反呢?”
(那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目的。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带证据回明国向官府报告。我没打算进行任何策反)
“……不。”
她说,凝视墙壁,“我现在有点别的想法了。现在,我想在获取信件后和俊秀谈一谈。这个我也可以自己看着办吧?”
(你任何行动都由你自己决定,我只能提醒你——)
“这话就像那女人说的一样,我现在是在和谁讲话呢?”
(——那封信上书写的内容已经不是出云介一人的事情了,整个日本幕府都与之相关。信件失窃之后,幕府无论如何都会派人将其夺回)
“我能想到这一点。”
(在那种情况下,你告诉出云介这事情是你做的,等同于自投罗网)
“第一天晚上信丢了,第二天我跑了,这本来就会引起怀疑吧?”
(所以我建议你杀了那三个人,制造混乱,让他们无暇顾及你的逃脱)
“……”
(我也不认为出云介会因为你的话就放弃,他本来有很多机会放弃)
“也许就欠我这一个?”
(考虑一下成功和失败的后果。成功,你和出云介一起面对幕府追击,失败,你一个人面对幕府追击。再考虑一下不说的后果,你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成功逃脱)
“你这假设是不是有点片面?……不能到我的时候就总是挑刺好吗?你自己当时不也成功策反了一位?既然你可以那我应该也可以吧。既然……既然冈田小姐可以站在我们这一边,那么俊秀也可以吧?”
(或许。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冈田片折没有选择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会怎么做?)
“……”
(如果在你说完之后,出云介却不打算转变阵营,你又会怎么做?)
“……”
(怎样?)
“好,我知道了,但我也不会答应你一定不说啊,我没答应哦。我先尝试把信拿来,然后我再……考虑一下。”
(那就先这样吧,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了。”
(现在把我的安排再重复一次)
“先回座位,三十分钟后接到信息再去卫生间,拿刀,解决——打昏梅津加贺太目,打昏大沼勘兵卫和泉谷仓,拿到信再回来,等饭局结束,晚上——我有可能要去见俊秀也有可能不去——不管去不去当晚都会离开京都。去难波找曲秋茗,汇合后立刻坐船出发来平户接你,回明国。”
(是的,我依然不赞同你去见出云介)
“再说吧……就靠一封信啊?一次不成的买卖?”
(我在平户这里也收集到了一些证据,一些很有用的证据,所以才让你今晚行动然后就走,你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或许留也留不了多久,因为平户这边很快要乱起来了)
“你是不是杀人了?”
(对,所以消息早晚就要传到出云介耳中)
“……行……吧。”
(那么——)
“喂,你等一等!”
唐青鸾听出对方想要结束对话的语气。内心一直压抑的不满与烦躁于此时涌上心头,冲上她本来就已经因为醉酒晕晕的头脑。她打断对方的话,“别又这样说完就挂呀。我还有话要讲呢,你听我讲完!”
(说)
“……就不能再多聊一会吗?直到现在,好像我和你都没聊过什么,关于……关于我们分别之后的经历和故事。你……你回来没几天就去平户了,我们之间到现在就两次通话还都是在说任务,我们能不能……聊些别的事情呢?”
(……)
“像是……朋友之间会聊的事情?”
(……)
(以后见面再聊吧,现在我确实很忙,你也最好赶快回座位。你在卫生间已经待很久了)
“……行吧,以后吧。”
(那么,平户再见。祝一切顺利)
“等下等下,把电话给那女的。”
(——)
(喂?)
“大姐你不会觉得这就是很好玩的事情吧?这根本一点都不好玩好不好?你是不是觉得玩我对你来说才是特别特别好玩的事?”
(呃……说实话,是的)
“你去死吧!”
唐青鸾愤愤地咬着牙低声咒骂,猛地甩手将电话挂断。
然后叹一口气。
再深呼吸,试图理清头脑中的思绪。将方才听到的安排又过了一遍。
然后……这个香薰实在太难闻了。
她低着头,在卫生间里站着,手扶着额头。感觉晕晕的,因为香薰,因为酒,也因为这个晚上她一直用血的作用窃听对话直到现在,也因为对话本身的内容。
混杂在一起,诸多情绪,诸多信息,诸多思考。
一股难受的感觉又一次从心头涌起,这次更为猛烈。
然后她终于低头在卫生间里吐了一阵。
“唐君,唐君!还在里面吗?”
不知吐了多久,应该也没多久吧。敲门声让她抬起头来,听到米户的声音。唐青鸾站起身,从身边的水盆中沾了两下水抹抹脸,漱口,然后拨开门闩,打开门走出去。
“在啊。”
“你没事吧?你在里面待了蛮久的。”
“嗯……还好。”
“喝多了?”
“有点。”
吐了一阵,她感觉有几分清醒,唐青鸾肩膀靠着墙,和对面看着她的米户相对。米宝现在看起来倒也清醒了蛮多的。
“哎刚才那人是不是你朋友?”米户手指向厅堂位置,“要是你朋友的话不好意思啦。”
“见过几次,算不上朋友,怎么了?”
“刚才跟他干了一架,他嘴巴是真不干净。”
“哦。”
她点点头,记起来那个人叫小田切,微笑,“打得好。”
“我们回去呗,你还继续喝吗?”
“回……回座位还是……”
“要不然先回道场?我看今晚也差不多了。”
“嗯,不,再坐会吧。”
唐青鸾想到方才的安排,明白这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坐会等大家一起走。那个……俊秀现在在哪?”
“出云介前辈?在大堂上啊,坐在他——坐在主座。他好像也喝了蛮多的。”
“嗯,嗯。”
“你不回道场?那我们回座位再聊会天呗。”米户伸出一只手打算撑住她。
“嗯。”
她顺着将手搭上去,摇晃着朝堂前走去。米户跟在她边上扶着,其实也是半靠着她了。
“诶,米户。”
唐青鸾走了两步,到转角处又停下来,转身背靠着墙壁,看着身后的年轻人,笑起来。带着醉态笑得很傻。
“咋了?”米户看着她,问。
“那个那个……”她微微低头,手指点点额角,定定神,然后开口,“……我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讲。”
“什么?”
“嗯……我可能,今天晚上就要走了。”唐青鸾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要出发去海边,坐船回明国了。”
“啊?”
米户愣住,然后笑了一下,“开玩笑呢?”
“没,认真的。”
“……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个?”
“突然就决定的事情呗。”
“那……为什么?”
“……有件急事,我就不对你说明了,反正是很要紧的急事,突然发生的,不能耽搁,所以我得今晚动身离开。”
“马上就走?”
“哦,那倒不是。等酒席散了,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呢。”
“有人接你?你怎么去海边?”
“呃……你别老问这种细节问题好吗?先听我讲完好吧?”
“你说。”
“那个,我这次走了,可能就不回来了。嗯,我不想对大家说,怕他们也挽留什么的。我晚上走时会留封信道歉的。因为我和你,我们关系最好,所以呢,还是和你亲口道一声别。以后有机会再见,我们还是朋友。”
“开玩笑呢,唐君?你现在跟我说了我肯定要跟他们说啊。永见掌门都说了走之前要告诉他,他要请你吃饭呢。”
“今晚不就吃了吗?”
“讲什么,肯定要另外专门请你一次。”
米户听了她的话,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厅堂走去,“我跟你讲啊,唐君,不管你什么事你今晚是别想走了,明天也别想。我现在就告诉他们,还要告诉出云介前辈。当然更要告诉——”
“站住啦。”
唐青鸾敏捷地抓住他的胳膊,笑着,“我就知道你肯定要传出去。”
“可不?”
米户甩了甩手臂,没甩开,停下来看着她。
“所以呢,嗯……你先等等,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她直视米户的眼睛,不论对方因为醉酒视线如何飘忽都始终紧盯,“不过,这可不是你会想听的事。如果你答应我不对别人传我要走,我就不说。”
“我才不怕呢。”
米户瞥了一下眼睛,但是唐青鸾还盯着他。
“真的,那我讲啦?”
“讲就是了。”
“那么,听好,《江户恋物语》的结局:
(剧透提醒,我认真的,各位读者,这个《江户恋物语》就是现实存在的漫画以及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以下内容是剧透,我在前后打上很多行省略号,不想知道的读者一定要跳过去啊)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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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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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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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长尾勘次最终与佐藤美在一起了。我哉梨花在与其最后一次见面之后选择离开,她始终都是那个自由纯粹,优秀的人。勘次和佐藤美结婚,三年后有一子。他在江户的街道上与梨花又或者也只是一个与梨花相像的人重遇,最后也是简短但又圆满的寒暄与告别。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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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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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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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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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就是这样喽。”
“……哦不,搞什么啊唐君?这……虽然这结局是挺不错的,但我想自己一页一页看到啊。现在你跟我说了我接下来的文还怎么看呢?提前知道,感觉就不一样了。”
“可不。”
唐青鸾欣赏着他一脸抓狂又无奈的样子,邪恶地觉得这倒确实是很好玩很好玩的事情,或许就是今天晚上最好玩的事情了,“所以你是不是想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呢?”
“这怎么忘得掉?就算再怎么想忘,印象都还在你叫我怎么办?”
“哦,可以的,可以的。虽然在现实世界,很遗憾,要是被剧透了就没法了。但是呢,在我们这个世界,米宝,想忘记也不是做不到的事。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忘记。你确实想忘了我们刚才的那段对话,是不是呢?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
“现在,咱们回去再坐会,也许再喝点?”
“嗯,坐回呗,喝酒倒是得歇会再喝。你刚才……唐君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直接把米户的记忆抹了,完全没必要再整这一遭。我觉得她就是故意要玩这么一下,嗯不过当然她想怎么做还是看我想怎么做,所以……我的恶趣味吧)
“是的,现在请别说话了。”
她站在黑暗的屋中,手执一柄蜡烛。她穿着一件白衣,戴着那顶蒙纱斗笠,白色在黑暗中很显眼。她蹲下,烛火照亮房间角落,她的双脚踩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的面前,一句靠墙躺着的浑身带血的尸体,“现在他又要醒过来了。”
(再说句,因为我写完后发现没地方提干脆就直接说了吧)
(此处地点:平户的一家赌坊。时间:戌时过半)
“……呃……呃呃……”
那个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喉咙中含混着发出沙哑的响动。她将烛火凑到男人面前,隔着白纱观察。男人赤着上身,上身布满或深或浅的穿伤,其中两道十分明显,蜿蜒盘曲,伤口的皮已经没有了。
“嗯,您还能说话吗?”
她注意到男人喉头一记重创正汩汩流淌鲜血,想了想,另一只手竖起双指,按上去。
“……咳……咳咳……咳啊——啊——”
男人像是遭受剧痛一般叫喊起来。
“啊,很好。”
白纱下,她说,带着满意的语气,询问,“我们还继续吗,文龙庄家?”
“哼……哼……”
文龙半睁着眼睛看着她,细细微微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我……我还活着。”
“嗯,并非如此。”
白纱对他说,“您已经死了一次了。您应当还记得那种感觉,如果您还要继续不配合的话,那么同样的感觉您还要再多体会几次。”
“咳……你……你想听什么?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全部计划。”
“我知道计划。”
她说,“我想听你讲的是,那些可以证明这些计划的证据放在哪里?”
“证据……我说了……没有证据。怎么会有……”
文龙吐了一口血,瘫在那里,动弹不得,双脚已经折断,断骨从小腿处刺出。他的双手则高高举起,手掌相叠被一柄软剑钉在墙上,“……就算曾经有,那也……早就烧掉了。”
“嗯,并非如此。”
“什么……什么意思……”
“您是受出云介指派,在此负责召集船员的,对不对?”
“……是。”
“嗯,并非如此。其实您是伊东家老派在出云介身边充当下属,顺便对其监视的人。”
“什么?”
“其实您一直保存有出云介寄来的信件、计划部署、账册。出于自保,您也一直留着伊东家老的信件、指示文书、信物等,是不是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伊东家老!”
“您认识,您要承认您认识。”
“我不——啊啊啊!”
她打断对方话语,执蜡烛的手倾斜,将蜡油滴到他的一只眼睛里。
等待男人的叫喊和挣扎过去。
然后继续。
“您要承认。”
她继续说,冷冷的,平直的,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语调。她将蜡烛朝身后移动,“我给您留了一只眼睛,您看。”
烛火照亮房间不远处,那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十五具尸体。
“这些是您已经招来的部分船员,对不对?计划以倭寇身份去侵袭明国的船员。不是全部人,屋外,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不过我相信,不管我杀多少,都还有更多。”
“……”
“您如果不说的话,可没法和他们同样下场。”
“……什么?”
“我没说错。”
那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拢,无名指弯曲拇指按住,对着文龙的下巴一顶。
嘭——
指尖没入皮肉时,只听一声闷响,男人的头顶喷溅出一朵血花,然后男人低垂下头颅,又成为一具尸体。
她的剑指继续抵在原处,过了一会才抽出。
“喀咯——咯——咳咳咳——呃咳——”
文龙再次咳嗽起来。
“第二次了。”
“咳——我——咳——咳——咳咳——”
“承认。”
“我……我承认……是,不管什么,承认。”
“嗯,那么那些证据,您都存放在何处呢?”
“……我……”
“是不是在我身后的那块地板下面?”
“……对,对对!是的,对!”
“嗯哼哼哼。”
她点点头,斗笠抖动,白纱下听起来似乎是满意的语气,带着点笑意,冷冷的嘲讽的笑意,“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如我所言,只要承认就行。”
“对对——是——对——别再——”
“不再。”
打断他的呓语,她站起身,抽出钉住文龙双手的软剑,令他双手垂落,看着他,“文龙庄家,您……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我知道在某个人的计划安排里,你会有非常出色的表现。就连死亡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低贱的。你本可以有更多戏份,我知道。”
“……呃……”
“不幸的是,我认为你没有机会了。”
身着白衣的人说着,手中软剑转动,剑尖朝下刺下去,捅穿对面人的胸膛。
“——”
文龙的头颅仰起,剩余的一只眼睛圆睁,然后头颅再次垂落。
她将剑抽出,手握住剑身捋过,将血拂去,将剑收入裙边。一如过去。
“我也一如过去呐。”
她说着,转身,掀开身后的那块地板,地上的血流下,她弯腰,伸手从洞中取出一个已经沾满了鲜血的木盒。
“哦没关系,里面还有一层油纸包,不会被浸湿。”她自言自语到,环顾四周,“嗯,对此您想说点什么呢,大人?”
(呃……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直接让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完全没必要——算了这也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可不。”
(啧,感觉我这样好像太偷懒了一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谁叫您一向不擅长编排这种要动脑子的文戏呢。唐青鸾弄一封信就这么费周章了,秋茗她……她想来也正碰上棘手的事情。最后还是要我来解决问题。”
(唉)
“将就着吧。”
她打开盒子,借着烛火检查了一下,里面自然都是她需要的证据,充足的证据。她再次看了一眼躺在墙角的那具尸体。已经不需要再做更多盘问,从现在开始,以后就一直保持尸体状态。
(这位文龙先生嘛,啧啧,对不起他啦,我倒确实给他原先安排了一些别的比较充足的戏份,因为那个文身特色还有他之前讲话那个调调还蛮好玩的。不过,你懂的,你现在都已经这样做了那就这样做了吧,反正——)
“——我想做什么也是你想让我做什么。”
(对)
“那么,现在,我很满意您想让我做的这些事。”
(Yeah,咳咳,行啊那就这样吧,这章字数也够多的了,哦对,是不是已经到半个小时了,你要打电话给小唐)
“嗯,差点忘记。”
夏玉雪将手伸到斗笠白纱下面,然后对着空无一人——不对,满是死人的房间说,“行动。”
(行,就这样吧,结了)
啧,其实我预期还想写一段唐青鸾抢信的,但是情节好像已经写了够多了,夏玉雪这段也算是比较带有动作场面的吧,再写会不会情节疲劳呢?所以放到下一段开头吧
不过我也想下一段写点特别的,纯粹的,就你知道嘛,感情戏
就这么安排吧,不管了
米户读《东爱》这个情节,我当时一想到就毅然决然一定要把这片段放到文中
读者们知道《东京爱情故事》吗?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很火的电视剧。不过我没看过。我听说过,家里有本《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里面有蛮多篇提到,所以我知道了。后来有次在书店看到了漫画,才知道原来电视剧是漫画改编,漫画我买回来了也读完了。不过呢……呃……说实话可能是对爱情题材不多感冒吧,到现在从头到尾也就读了一遍,写这章的时候想起来才又去翻了翻。没关系,书总是在那,也许就是不久的将来又会去再读
另外我想起来,我以前画的那个漫画(又开始了)《食人魔》,里面的女主形象几乎是照着漫画里长崎尚子画的,呃行吧(不行)(反正现在我的漫画也搜不到了我也没存稿,销毁证据)(我难过了)
我在这把名字改成了《江户恋物语》,然后里面三位主角的名字也换了,嗯也就是按罗马音要么分拆要么换个汉字这样,就不说明了吧
《东京爱情故事》的漫画作者是柴门文女士。呃……好吧,这个姓我在文中一位龙套那用过,当时漫画放在家里,顺眼一看就拿来用了也没想太多。现在既然在这介绍,那再用就不合适,所以把原来的“柴门”换成了“角原”(一开始还只换成“柴原”,干嘛不两个字都换?),抱歉哈,柴门女士
倒不是说文中不能用现实存在的姓或者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当时是在网上偶然搜到“柴门”这个姓那用了似乎也无妨(不过估计也会换的),但当时我可是实实在在的瞥到了漫画上的名字然后拿来用给一个形象不算正面的龙套,然后这里又介绍正主的漫画书……还是那句话,不合适嘛
顺带想一下还有没有其他这种情况出现。第一部里面的坏人龙套似乎就那几个山贼是用外号,严嵩严世蕃这是历史人物,其他反派什么的都是重复利用的人设。倒是曲秋茗她妈妈,是称“曲卢氏”,卢姓是我现实中家里亲属姓,是不是该避讳?虽说当时取的时候也没想起来这一层,算了,改掉吧,不然以后总要纠结(那要不要给曲秋茗妈妈起个名字呢?行啊顺便就起一个吧)(反正秋茗妈妈出场章节也不多)(啊?)(改了,不过现在文中多是称曲夫人,偶尔会叫名字“祝溪”,就这样吧)
这一章剧情还有场景转折蛮多的,多的话写起来很怕写得杂乱(像离别前夕我觉得就挺乱),这么想来,当时181-190那十章,每次换场景前面加一首俳句的做法倒是很好,有个诗句做主题点名,换场感觉就比较清楚。不过那也没法沿用,嗯……
以前就说过关于飞龙起义,以及飞龙人主张琏这位真实历史人物在本文中的形象问题。到这里算是改完了吧……唉当时也是没多想逮到就用。问题总是要等事后反思才发现。如果因为之前的文字给各位留下不好印象真是抱歉了,也给这位历史上的张人主道个歉
这一章前面的那个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长歌?但长歌结尾也不是五七五啊是一溜的七言(是吗?)不管是什么了吧反正就放这
最后一句本来写的是“顾盼伊人来相见,今宵花好月正圆。”听起来有点像黄诗了,汗
作者啊你不要每句都押韵好不好?没有必要嘛
这回不仅是每句押,每段最后一个韵还都是二声调,我滴个天呐
我写这首的时候想到了《金风玉露》,我是想按那个气氛写的
本章出场了一些之前出场过很久的龙套,师爷林是当时王红叶船上的会计,毛海峰收买过的叛徒,后来在飞龙国还见过泷川俊秀的。我有点不太确定把他放这是不是合适,因为他是奉飞龙国的命令来这的但又和王红叶以及王红叶手下的人认识,这过来一趟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不过我还是把他放这了,为了和前文进行联系吧,我担心突然冒出两个读者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读起来会感觉很怪,没基没础的(内在逻辑向外在表现让步)
小田切提过几次,不说啥了
文龙是在平户那出场的,泷川俊秀安插的人,在谢和与王红叶的打仗后接替谢和。这个人如文中所言那样,我确实蛮喜欢他第二部当时那个调调,所以原先给他在第三部安排了些戏,给他的形象立起来了,最后也死得有模有样的。原本这样安排,但还是夏玉雪杀杀杀更有意思(剧情安排向作者XP让步)(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在第三部原本戏份和作用与另外一个我安排的人重复了所以把他交代在这里)
夏玉雪说的那句话“不幸的是,我认为你没有机会了”,出自游戏《师父》里面锦凤的台词,以前介绍过
最近新学的词:哦不!!!
……我要是再早几年写文大家估计能看到“神马都是浮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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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第二百零八章,席间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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