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厌早早地就到了便利店。由于到得太早，苏光还没结束工作，他便站在门口等待。

昨天晚上收到苏光的消息后，他罕见地打开衣柜思考穿什么。看着衣柜里清一色的黑，他挠了挠头，第一次对自己的衣品产生怀疑，暗自下定决心：下次买衣服一定要让陆宛白帮忙挑选。

便利店内，苏光见已经过了换班时间，刚要打开手机询问叶星到哪了，就见她急匆匆跑了进来。

“苏苏，不好意思啊，社团有些事情耽误了。”叶星一边道歉，一边跑去更衣室。

等她换好衣服，盯着苏光说：“苏苏，你今天好漂亮啊，之前上班怎么没见你化妆呢，今天是要去约会吗？”她朝苏光眨了眨眼睛，“不会是门口那个男生吧？”

苏光疑惑地看向门口，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背影，转头对叶星笑了笑：“嘻嘻，今天有大事要做，我去换衣服啦！”

她平时换衣服很快，今天却在更衣室里照了又照，理了理头发，又补了口红，确认都妥当后，才紧张地打开门。

她笑着对叶星摆了摆手，便朝那个背影走去。

其实，从她推开便利店门的那一刻，陆厌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算准时机，在苏光离他只差一步的时候，他转过身。

世界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安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苏光看到他上衣依然是黑色，但里面的内搭换成了蓝色的格子衬衫，显得整个人温柔了不少。

陆厌看着她今天的装扮，和之前便利店的红色毛衣、图书馆的灰色卫衣都不同，今天的卡其色大衣让她看起来更加精致用心。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局促，生怕苏光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次见面。

苏光看他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好奇地指了指他的手。

陆厌的手收紧又松开，掌心躺着两颗巧克力。

“给你的，”他的声音很温柔。

苏光伸手拿了一颗，解开包装袋，却先递给了陆厌：“喏，先给你，作为等待的奖励。”

陆厌微微一愣，顺从地低下头，将那颗巧克力含入口中。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唇，苏光像是被电流触到，迅速收回手，连忙把另一颗塞进自己嘴里。甜意在口中散开，化解了些许尴尬。

“很甜。”他低声说，目光落在苏光泛红的脸颊上。

“那我们走吧？”苏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好。”

去展会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秋日的街道上。苏光忽然指着墙角的植物说：“你看那是荠菜，没想到在城市里还能看到。”

陆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墙缝里还能生长。”

“是啊，它的生命力很顽强。在老家的时候经常见到，以前我姥姥总包荠菜饺子。”

“它不属于这里，这里没有它的同类，它不孤独吗？”

苏光有些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可能吧，但生命总会找到自己链接。你看，它虽然孤独地长在这里，但不也被我们看到了吗？也许它的种子会被风吹到更远的地方，或者被小鸟带去安家。”

陆厌转头看向苏光，这句话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像是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终于要迎来春天。

展会门前，陆厌看着排队的人群，下意识地皱眉，对拥挤的环境感到不适。苏光正要往前走，忽然感觉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回头，看见陆厌笨拙地牵着她的衣袖一角。

“人多。”他解释道，目光不自然地移开。

她没有甩开，笑着点头：“嗯，那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两人就这样走进了展厅。

这是个野生生物摄影展，周末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每张照片前都挤满了人。陆厌虽然对展会没什么兴趣，但见苏光兴致勃勃，也放慢了脚步。

“陆厌，我们去前面看看吧，那幅照片好大啊。”苏光激动地快走几步，想起他还牵着自己的衣袖，便放慢脚步迁就他的节奏。陆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光的背影，见她停下，才抬头看向那幅照片。

那是一只白隼，占据了一整面墙，定格在翱翔的瞬间。

苏光见他不说话，轻声介绍：“这是矛隼，又叫白隼，飞行速度很快。你看它的体羽是白色的，背部和翅膀上有一些褐色斑点。”

视线触及到照片的瞬间，陆厌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同为白隼，照片里的那只翱翔于天际，而他却只能被陆明远用来做实验。

他想到研究所里冰冷的仪器、没完没了的检查数据和毫无温度的问话，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回忆的浪潮淹没。

就在这时，他的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淡淡的柚香取代了记忆中的消毒水气味，让他回过神来。

陆厌低头，看见眼前的女孩正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担忧：“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有些难看。”

“我没事，”他轻声说，“只是……觉得它很自由。”

苏光看着他，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安慰话，也没有追问“为什么羡慕”，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儿，陆厌平复好心情，低头对苏光说：“我们去别的展区看看吧。”

这一次，他不再是由苏光领着往前走，而是主动走在了前面。

苏光看着他走在前的背影，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主动走在前面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总觉得他像被困在透明容器里，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无论是去图书馆还是看展会，他都像个被动的参与者。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地想要去做一件事。

她没有立刻追上去与他并肩，而是安静地跟在身后。

展会共有三层，等他们逛完时，天已经快黑了。苏光站在出口等陆厌，见他走过来，便从包里拿出一个毛绒玩具递给他。

陆厌明显愣住了，语气里带着惊讶：“嗯？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苏光笑着，带着几分得意：“嘿嘿，刚才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看见三楼有卖周边的。”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看你很喜欢那张照片。”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玩偶，将它抱在怀里：“谢谢，我很喜欢。”随后发出邀请，“作为回礼，我请你吃饭吧。”

苏光点头：“好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不怎么在外面吃饭，挑你喜欢的就好。”

“那……去我常去的店吧！”

路旁的路灯渐次亮起，两个原本平行的身影，在暖黄的光晕下靠得更近了。

苏光指着旁边的招牌：“就这里了！这是个夫妻店，叔叔掌勺，阿姨招呼客人。”说完又赶紧补充，“店不大，但味道我可以保证，绝对好吃。”

“我相信你，进去吧。”

店内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窗边的干花和桌上的小摆件，都透出主人的用心。

苏光一边带他往里面安静的位置走，一边小声说：“是不是很温馨？这里都是阿姨亲手布置的。”

陆厌点点头，拿起菜单递给苏光：“你点吧，我不挑食。”

这时，店里的阿姨笑着走过来：“苏苏！好久没来了，阿姨都想你了！”目光落到陆厌身上，低头对苏光小声说，“是新交的男朋友吗？小伙子挺帅的。”

苏光连忙清了清嗓子：“咳咳，张阿姨，这是我朋友陆厌。”

张姨会意地笑了两声，朝厨房方向喊：“老林，苏苏带朋友来了。”

还没见人，洪亮的声音就先从厨房传来：“来了来了！你阿姨天天念叨你呢！”

这扑面而来的热情让陆厌有些紧张，原本就不擅社交的他，此刻更是局促。

苏光察觉他的不安，主动介绍：“叔叔，这是我朋友陆厌。”

林叔叔和善地看着陆厌：“你好啊，小伙子！别客气，就跟到家一样，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做。”

陆厌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生涩地回应：“谢谢……叔叔。”

苏光立刻接过话，撒娇地说：“叔叔，我还是想吃老三样。”

“好嘞，马上给苏苏做。”说完，林叔便走向厨房。

这时来了几位新客人，张姨也去忙了。

陆厌见人都走了，好奇地问：“老三样是什么？”

苏光眼神暗了暗：“以前总是和我妈妈一起来吃，这是她喜欢的搭配。”

“你呢？”他轻声问，“你喜欢吃什么？”

苏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她就是妈妈听话的女儿、老师喜欢的乖学生、朋友眼中的老好人。她习惯了观察别人的脸色，迎合别人的期待，以至于从未认真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陆厌看着她茫然的眼神，没有追问，只是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苏光，要不要试试别的菜品？”

苏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手已经接住了菜单。陆厌看着她翻阅菜单时无意识咬住下唇的模样，轻声笑了，他发现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直到第一道菜上桌，苏光还没做出选择。

张姨正要和她说话，陆厌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张姨看了看苏光纠结的表情，点点头走开了。陆厌也不着急动筷，只是支着下巴，耐心地看着她。

餐馆里人声嘈杂，他们这一桌却仿佛自成结界。

苏光纠结了好久，支支吾吾地指着菜单说：“我想试一下这个，可以吗？”

“好。”陆厌抬手，朝张姨挥了挥手：“阿姨，麻烦再加一道水煮鱼。”

张姨笑着应下，欣慰地看着苏光。

“会不会点太多啦？”苏光看着桌子上的菜，小声地说。

陆厌把筷子递到她手里：“不会，下次我们再来尝尝别的。”

下次这个词，让苏光心里充满着期待。她接过筷子，先尝了水煮鱼。

“怎么样，喜欢吗？”陆厌拿着筷子看着她。

苏光刚想下意识地说喜欢，但转念说了句：“唔，好吃是好吃，但下次想试试别的。”

她一边夹菜，一边忍不住用余光观察陆厌吃饭。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吃饭的动作像是教科书上的完美模板。

陆厌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停下了筷子：“怎么了？”

被抓包后的苏光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像教科书上教的。”

陆厌有些紧张，握着筷子的手松了松。他其实想跟她说，这标准并非来自课本，而是在研究所里学会的。因为在他们的世界，进食是更原始的。是陆明远，一遍遍纠正他，应该如何坐，如何说话，如何成为人类。

然而，暴露自己的身份风险太大了，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光看着他紧抿的嘴唇。他没有说谎，但他也没有说出全部。她也没有继续好奇，就像陆厌没有追问自己的事情。她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对彼此敞开心扉。

店里的人只剩下他们一桌了。陆厌结完账，苏光看着他们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心里嘀咕着：今天一天都很紧张，晚上终于放松下来，竟然吃了这么多。

林叔也从厨房出来：“苏苏，吃饱了吗？”

“嗯嗯，下次我们再来！”两个人对着站在门口的张姨林叔挥了挥手。

苏光看了一眼时间：“我回宿舍，你呢？”

“我也回宿舍。”他想把她送回去，但“我送你”三个字却说不出口。

“那一起吧，晚上还挺冷。”苏光把风衣带子系了起来。

陆厌换了个位置，走在了外面：“你走里面吧，会稍微好点。”

“嗯，谢谢。”

两个人就这样到了学校。苏光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陆厌，：“那……今天就到这了，今天很开心，谢谢。”

陆厌低头看着她亮亮的眼睛，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语言化作了一个微笑：“我也是。”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苏光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声，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低声说：“那……我回宿舍了。”

“好。”

苏光有些慌乱地转身，然后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他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他举起手，轻轻挥了挥。

她也用力挥了挥，这才进了宿舍楼。

站在原地的陆厌，直到看她进了宿舍楼，才缓缓放下手，朝校外走去。

而在研究所内，陆明远看着助理发来的照片——照片清晰地记录着陆厌和苏光两个人。身边的助理低声汇报：“博士，目前发现他的情绪有些波动，是否要进行干预？”

陆明远的指尖轻敲着桌面：“暂时不用，继续观察。”

“他没有发现你们吧？”陆明远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助理脸上。

“没有，”助理回答得十分肯定，“观察距离始终保持在安全值之外。”

陆明远靠向椅背，看向窗外的夜色，像是在对助理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女孩会产生变量吗？”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对着助手摆了摆手，助理会意，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