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苏醒过来的，是听觉。
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幽幽虫鸣声此起彼伏，隐隐还能听到闷雷声轰隆作响。
然后是嗅觉。
清新的花草香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深邃而新鲜的绿意氤氲而出。
待到温序睁开眼睛，脑海中的想法已经不知转了多少圈，她最先辨认出的是——这绝对不在十二重天。
天空压得极低，阴沉的浓云翻滚着，偶尔飘洒一滴细细雨丝，四周野草丰茂，遮挡住大部分视野。
温序撑着身子坐起来，腕上的碧玉细镯叮当作响，如墨长发顺势披落肩头，缠在颈上坠着平安锁的璎珞上。
看着身上如纱般的薄粉色长裙，以及白白嫩嫩没有任何茧子的手掌，温序大脑空白了一瞬。
在被那团黑暗吞噬后，她本以为自己会像脱离黑影幻境一般，从哪里进入幻境便从哪里出幻境，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战巨蛛的准备。
可现在是在哪里？这具身体又是谁？
在失去听力前，男人曾说要带她寻找真相，莫非这就是真相所在地？或者这又是一个新的幻境？
“你总算醒了。”
一道声音传来，温序抬头望去。
少年抱胸倚靠崖边的巨石上，他一袭雪色窄袖锦衣，衣上用金线绣着日月游云，看起来干净利落又矜贵。
巨石后有一颗桃花树，花开的正灿烂，微风拂过，枝桠摇晃着吹落几瓣桃粉。
少年拂落额前的桃花瓣，向她走了过来。
他的脸庞已是十分俊朗，因为年少仍带着几分稚气，那双眸子异常清透，隐隐约约让温序回想起幻境中的那个白发男人。
温序抬眼瞥了一眼少年额间，并没有那点红痣。
或许是她认错人了。·
少年停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好像要拉她站起来。
“你是……”话刚问出口，温序立马停住。
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夺舍一说，她还是少说少错，万一少年认为自己是侵占别人身体的孤魂野鬼就坏了。
不过原身的声音竟与自己差不多，只是稍微稚嫩了些。
少年眉头微皱：“你果然忘记了。”
温序心下一惊，什么叫做果然忘记？难道少年早就知道自己会不记得事情？
怕会错了意，她犹豫着开口：“忘记……什么？”
少年的眼神意味深长：“昏迷前你曾告诉我，醒来后你会遗忘一切。”
温序怔然，原来的身体竟然如此贴心？不过原身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既然不用想对策，温序索性直接问道：“你是谁？”
“我叫时惟清，是你的……”少年垂下长睫，好似在思索一般，半晌才道：“朋友。”
雨前的草地格外潮湿，甚至连衣角都沾染了一片湿意，拒绝了时惟清拉她起来的好意，温序单手扶地站了起来。
时惟清将手收了回去，脸色依旧淡淡的。
少年虽年岁不大，身量却已极高，待温序站稳后才惊讶发现，自己怕不是才刚刚有少年的肩膀高。
不知在她来这个世界前，原身都说过些什么，时惟清不仅对她的失忆与变化波澜不惊，而且格外的讲义气，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
这个世界有人鬼妖魔四族，分居于不同区域，而这不同区域又被海水分割，平日里倒是相安无事。
不幸的是，魔域近来与凡人摩擦不断，甚至联合鬼域一同攻入人域腹地，在众多仙山的合力抵挡下，方为凡人换回了近两年的风平浪静。
凡人有修仙资质的即可拜入仙山，而这修仙资质却全靠天意，即使高居帝王将相之位也可能无缘求长生论天道，卑微如路边乞儿亦可能成为仙门魁首。
修行又分为剑符医音等众多种类，域内仙山众多，较大的仙山汇集众多种类多向修炼，而较小的仙山往往只专精一类。
温序点点头，这不就是综合类院校和专业类院校吗。
时惟清顿了顿，又继续讲：“这里是云野城，地理位置尚可，因与世间第一大仙山恒无山离得极近，总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城主是……”
“等等。”听到关键点，温序突然反应过来，哑然许久才惊道：“恒无山？！”
话音刚落，惊蛰一声雷轰然炸响，绵密的春雨随即无声地低落了下来。
“怎么了？”时惟清侧头，不解地看向温序。
“没什么。”温序低声喃喃，重重过往却在脑海中瞬速闪过。
恒无山……恒无山不是三千年前的那座仙山吗？在黑影的幻境中她还震惊于自己和楼危，甚至连黑影都是恒无山血脉。
她竟然真的回到三千年前了？
“雨大了。”时惟清将脱下的外袍递给她：“只能跑着回去了。”
原身只穿了一层薄薄纱裙，在这料峭春寒里确实有些难挨，不过温序也算是经历过风吹雨打，除了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还算是可以忍受。
看着时惟清淡然的面庞，温序竟不想拒绝他的好意，接过袍子拥在身上，她只觉得在沙漠杀了几十年啸尸般冰冷的心都变得暖暖的。
这少年竟意想不到的面冷心热。
温序苏醒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高山，站在山上便可将下面的云野城一览无余。
据时惟清说，还是原身将他约在此处，要带他去看些奇怪的脚印。
不过温序没有原身的记忆，并不知道那脚印在哪里，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奔跑经过崖边时，温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崖下城镇，心里却猛然一惊，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时惟清见后方没了脚步声，回头发现少女竟站在崖边一动不动，走近疑惑道：“怎么了？”
温序望着山下，失神道：“起雾了。”
四方城镇占地极广，即使在高山之上依然不能总览，此刻城镇竟全部被白雾笼罩，迷蒙着看不清轮廓，只有些许黑色屋脊纵横交错，分割出斑驳街影。
时惟清解释道：“眼下是初春，起雾很正常。”
温序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虽然从十五重天那次突变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过迷雾，但她好像有了应激障碍一般，单是看着这雾气便格外恐惧。
再次看到这白雾，她心中竟隐隐泛起久违的熟悉感。
听着时惟清的解释，她勉强松下一口气，那雾气只存在于十五重天，又怎么会在三千年前出现。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这绵绵春雨倒是格外贴心，待到两人跑回云野城，雨才哗啦啦的大了起来，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的水汪里，溅起随生随灭的水涡。
躲在屋檐下，温序身上披着的外袍早已湿透，起不到任何避寒的作用。
温序将袍子递给时惟清，时惟清却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她身上。
宽松的纱裙早已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竟异常贴身，温序尴尬地将袍子重新披上，冻得一哆嗦。
路上时不时路过三两举伞行人，时惟清将人唤住，塞了半颗碎银：“让城主府送两把伞过来。”
过路人喜笑颜开：“多谢少主。”
温序将眼神从不远处的包子摊艰难挪开，疑惑问道：“少主？”
时惟清轻“嗯”一声，眼神投向远处被雾气遮掩得格外朦胧的招牌：“想吃包子？”
温序小鸡啄米式地点头，直到刚刚闻到包子飘来的香气，她才猛然意识到，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幻境，她真的回到了三千年前，那岂不是可以尽情享受美食了！
时惟清点点头，径直冲入雨雾中，朝包子铺的方向跑过去。
温序惊讶地看着少年矫健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本想得了伞后，问时惟清借三两碎银再去买，没想到少年竟然如此不畏风雨。
此刻，少年的背影在温序心中异常伟岸高大！
见四下无人，温序将手从袍子下伸出，悄悄运转灵力，光芒如微弱萤火在掌心亮起，然后稍纵即逝。
温序却眼眸一亮，这具身体应当没有修炼过，却能成功地凝结灵力，且运转时全身经络竟通畅到如同水到渠成一般。
这是她在长乘楼修炼二十多年都从未有过的感受。
而且她刚才在奔跑时发现，虽然这具身躯的骨骼缺乏锻炼略微僵硬，却轻盈的如同飞鸟。
简直是修炼的好苗子啊！
除了对这具身体修炼天赋的赞叹外，温序的疑惑也越来越多，其中之最便是——原身是怎么知道她要穿过来的，还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准备了时惟清这个贴心的导游。
或许是不知道温序喜欢什么味道，少年买了好几个种类的大包子。
摊主比较黑心，温序咬了一大口都没见到馅儿，即便如此，当将热乎乎软绵绵的包子塞进嘴里，温序依然激动的快要哭出声来。
人间至味啊！
这没有掺杂任何奇怪物体的纯正碳水，她竟然已经几十年没有品尝到了。
时惟清倚靠在廊柱上，看着温序狼吞虎咽的模样，他嘴角微微勾起，浅淡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笑意。
待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温序才抬头看向时惟清，疑问道：“你不怀疑我是谁吗？”
“阿序。”
听到少年的呼唤，温序迷茫应和：“嗯？”
“不是你吗。”时惟清反问道，话语中却满是肯定。
温序怔然，原身竟也叫阿序吗？
送伞的人很快赶到，看着温序一脸迷茫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模样，时惟清认命地将她送到家门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居民都呆在家里，此刻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再加上弥漫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极低，整条街都安静得可怕。
隔着雾气，温序打量了好几遍牌匾上题的金色大字。
“温府……”温序心里莫名涌起奇怪的感觉：“我叫温序？”
或许是今天温序提的奇怪的问题太多，时惟清早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对于这个问题只平静地点点头。
温序心中的疑惑感越来越重，这具身躯竟与她是同一个名字，究竟是意外还是巧合？
临进府前，时惟清又喊住她：“不要告诉你家人你失忆了。”
“为什么？”
“这也是你告诉我的。”时惟清摇摇头：“我对你的家人并不熟悉。”
温序还想问些什么，时惟清却打断了她：“天快黑了，有什么想问的，明天再说。”
“我会让人接你去百珍楼。”
温府很大，温序穿梭其中许久，然后诡异地发现，她竟没在这偌大的府邸找到一个活人。
雨丝越来越细，待温序反应过来，竟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越来越昏暗，黑色的浓云翻滚，汲取着地面的微光。
马上就要天黑了。
倒不是她非要自找罪受主动暴露，而是她没有记忆，连自己的房间都不知道在哪里。
虽然不知原身为何要警告她不能暴露，但她迟早要面对原身的父母，只能靠随机应变了。
庭院中不知名的高大绿植陷入浓重的黑暗，竟异常的阴森，好像暗中蛰伏着的巨大怪物，正在阴冷地窥伺着她。
站在庭院围廊中，温序突然感到一丝不真实感。
视线尽头的房间突然出现一抹昏黄灯光，像是乡野坟间乍现的一抹荧荧鬼火，引诱错路人踏入陷阱。
想起此刻自己没有修为，没有乾坤囊，甚至也没有那把黑剑，可以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温序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纠结许久，温序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实在不行就跑路，现在的身体可比之前的轻快多了，唯一不足就是耐力不太行。
靠近些，温序才发现那是一小间祠堂。
祠堂内灯火昏暗，堂中央跪伏着一男一女，男女年岁已长，身穿华服，嘴里念念有词，正面色惊恐地对着台面不停跪拜。
台面上供奉着一个牌位。
突然发现我竟然有营养液啦！！！（开心）（打滚）（发疯）感谢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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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