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风畅叙,艳日浓浓。
陈轻央算了日子,眼看离着婚期又是一日,没有新人嫁娶的喜悦,反倒只有难堪,明亮柔和的眸子浅浅暗下,于是她只能再寻去一次澜院。
偌大一个院子空荡,不见人影,她便坐在石椅上等,穿堂的冷风掠来,她也懒得动弹移位,只是摸了摸颈项,妄图将那丝痒意压下。
怎料不适之感愈重,背脊骨、肩头也跟着泛酸,她无法只能掩嘴轻咳几声,却扯的胸骨生疼,就连眼廓都有些晕眩。
她昨日妄动内力,不曾想竟将这些年养好的底子彻底败下。
又是变得同废人无二。
后屋舍内的梁堰和刚刚行完针,合拢衣襟,便听侍从禀道:“主子,六公主已经在澜院坐了半个时辰。”
他穿衣的动作一顿,语气淡然:“我随后就来。”
穿好鞋袜之后,就在临出门时,他又拿了门边挂着的外披。
他方才隐约听见了咳嗽声。
陈轻央支着头坐,掩着嘴尽量克制的不发声,憋的紧了眼底清润的有些湿意。
她拂去眼角凝出的泪,入目便是银纹滚边的精致腰封,约束出线条劲窄的腰身,再往上是那张脸俊逸矜冷。
她连忙起身,微微侧头吸了吸鼻子,语气平和的说:“你来了。”
梁堰和将外披递给她,看着她,眼是红的,鼻是红的。
从帝京到冥山,路途不休最快也需一天一夜的时间,且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娇呵长大,从未受过什么苦,如何能跑这么久的马。
他低眉凝视,神情变得复杂,“我让人驾车送你回去。”
陈轻央的话还是同前日一般,语气没有丝毫退让,也没有可回旋的余地,漠然看着他说:“我此次前来便是带你回去,你若不回去我也是不回的。”
“请罪折子已递,我此刻不能回去。”他一字一句的看着她说。
两人僵持不下,好在这院内也没人留着看笑话。
陈轻央轻阖上眼,复又睁开,眼里有失落之意,余回悠长的轻叹似乎是长松一口气,她将眸光对上他的眼,从宽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在他的手上,黑岩般的眸子黯得无光,浅粉的唇一启一合,
“我在客栈等你,若你看后决意同我回去便来寻我,若还是不愿......便当我没来过罢。”
那封信被梁堰和收起,他应了一句:“好。”
澜院之外没有那阵穿堂风,她将外披还给了梁堰和。
揽玉不在澜院,梁堰和安排了马车送她回去,驾车的是另一个侍从。
待人离开,不远处走来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楚玉婉与他相识多年,此刻也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便问他:“为何不回去?”
梁堰和眉目清平,语气寡淡:“还不是时候,且在等等吧。”
两人一道往回走,楚玉婉还是有些担忧:“六公主那,该当如何?”
放出去的消息是她沉疴痼疾前来求医,其实不然,在那夜刺客临府之后是梁堰和中毒昏迷,好在澜院有神医暂居,被他们寻到,梁堰和才捡回了一条命。
梁堰和也只说了定远王府的刺客,却没说后来那查到的下毒之人来自北边,是天启人,如今北边他握着三十万兵马军符,若是他死在了帝京,有心之人借刀杀人,天启以北必乱。
皇家婚事延期,必然惹来龙颜大怒,一顿降罪的责罚无可罢免,一旦他出了事,在北边作妖的人自然也会露出马脚。
梁堰和摸向了怀中那封信,神色变得复杂。
此事的确是他欠了一个交代。
晚霞抹出一缕暗橙,微弱的余光渐渐被吞噬。
暗卫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入澜院禀报,几乎是将客栈保护的严丝合缝,安全得很,眼见天色彻底暗下来。
梁堰和提笔蘸墨回了一封信,烛光映照他半边俊冷的容颜,手边放着的是那封未拆的信,他的手指搭在上面,指腹一寸寸滑过,就连笔下的动作也搁置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封信拿起,厚度薄的难以计量,他倒是有些想看了,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回心转意?
信纸打开,所用笔墨不多,且字迹娟秀,偏一字一字却是刺眼灼人。
盼与王爷日出启程,如期完婚,
已禀天听与王爷同归,婚事照旧。
此乃吾一人之计,
不过欺君者,死罪。
梁堰和霍然起身,寡淡疏离的脸上满是裂痕,眼里的震惊已经要碎裂出来了,他手中捏着这一张纸,压抑的怒火因绷紧而颤抖,几乎要将其揉碎。
他是请罪缓兵,她这是请死来逼他!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出了这个门,同正预敲门的暗卫撞了个正着。
暗卫大惊,急急退了半步行礼:“主子!”
梁堰和还未忘了这是他派去看护客栈的暗卫,此刻他眉骨突突直跳,浑身血液凝滞,忍不禁哆嗦,他几乎是咬碎的说出那个字:“说!”
暗卫:“天色已黑,六公主的房间还未点灯,人也没有出来过。”
梁堰和看了一眼天色,过去这么久了,房间没点动静,没点灯也没吃饭,想起她在院子里便开始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便是想到可能出了事,他都要疯。
他推开暗卫往外走,急的连外披也没带。
“去客栈。”
他冷冽的话语还留有回音,震的暗卫大气不敢出。
客栈此刻已经被大张旗鼓的围了起来,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店家和下人就站在柜台后不敢出来,二楼的宿客也都躲在房间里面。
梁堰和径直找上了房间,敲门之后却是没有应答。
他阴沉着一张脸,朝着身后的吩咐道:“将门卸了!”
几个暗卫手脚麻利的上前,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很大的动静将门板卸下来,一众暗卫遂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梁堰和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很重的伤药味,此前在澜院没有察觉,在这个小房间里面这个味道几乎是无处遁形。
而陈轻央就躺在最里侧的床上,连鞋子也没脱,两条腿还垂在床下,腹部也只搭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梁堰和夜视很好,在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方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他走过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声音很轻的唤她:“六公主?公主?”
“陈轻央?”
“央央?”
陈轻央睁了下眼看他,黑暗之中的一切都只是朦胧的虚影,睡久了脑子混沌不堪,却能依稀记得些事。
她勉强撑起身,胡乱寻着去抓他的手臂,声音微弱而模糊,“可能同我回去……”
“……”
男人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这个房间。
门外的侍卫见了纷纷低头,目不斜视。
一行人静悄退下,走的为首的侍卫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给店家修门。
……
“你说什么?”煮茶的女子腕子一抬,素白的腕圈落下了一抹醒目的红,她拉了袖子遮掩,颇有些心浮气躁,“这便回去了?”
“王爷夜里坐马车回去,随行的还有鹤大夫。”
楚玉婉轻轻一笑,虽是被丢在了冥山,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不满。
“他可给我交待了什么话?”楚玉婉又问。
侍卫道:“王爷说让姑娘拖些时日回去。”
楚玉婉明眸微潋,半响才说,“听他的。”
马车行了半日,陈轻央方才转醒,她身下的位置垫了厚厚的褥子,马车行的速度也不快,是以感受不到颠簸。
马车的空间很大,也架不住她躺了大半的面积,另一半的位置自然就小了。
梁堰和未睡,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行路半日窝在这马车里面,他连坐姿都还是端正的,骨节匀称的手搭在腿上。
马车内安静如斯,连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在陈轻央醒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眼睛却依旧落在同面书页上。
“你的伤口上过药了,待回去后还需连着上几日,”他话音一转,语气里的冷意淡了几分,几乎是妥协的说,“不过你后日你我成亲,届时我会亲自监督你上药。”
陈轻央已经坐起来了,抬头看着梁堰和,神情有些恍惚。
梁堰和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就看到她还在发怔,脸上还有些呆滞的傻气,面色比前夜从客栈抱出来时红润了许多。
“多谢。”半响,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糯糯迟疑的,声也有些哑。
梁堰和给她倒了水,声音客气道:“是六公主好本事,叫本王不得不回来。”
陈轻央捧着杯子,小口喝水。
是啊。
她用自己,去赌梁堰和惜她的命。
梁堰和上书请罪过,可之后是她假传了消息婚期如至,若是婚礼上没了新郎,梁堰和会被罚,而她就是欺君。
欺君之罪,当死。
梁堰和会来,现下她怕是将那仅有的恩情也消耗了。
她闭了闭眼,认命了。
只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俩本就无情,立下一年之期,一年之后她报完仇,届时桥归桥,路归路。
这条路,她一个人也能走。
她重新躺下去,这褥子厚实用料上等躺的实在舒服。
龟儿:够狠……
来咯来咯!比心心,么唧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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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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