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牢狱,一直都是太阳忽略的地方。墙角处,偶然生出几只梅花,也都被冻得缩了回去。
真是可笑,这个地方连草木都不肯扎根。王贲跟随狱卒的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各个牢房,唯恐错过了飞絮。
“飞絮,飞絮,你还记得我么?”王贲站在飞絮面前,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惦记了很久的姑娘,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喜悦。
然则飞絮在看到王贲的时候,想起他的欺骗和隐瞒。不觉往后退了两步,将脸扭过一边:“将军请回吧,你认错了人。”
王贲一脸的错愕,飞絮倔强的性格他也知道。却没料到竟这般强硬,遂放低了态度:“我并非有心欺骗你,你可否原谅我?”
怎奈飞絮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飞絮只认识王陂公子,并不认识什么王贲将军。”
袅袅青烟,缠缠绕绕。殿阁内的草药气息很浓,药炉子上冒着丝丝白烟。床榻上,传来子政费力的咳嗽。
他捂着胸口,又艰难的咳嗽了两三声。这时零露才看到,他心口处的衣襟渗出的血渍,染红了指缝。
此时站在一边的零露,竟是有些于心不忍。她这就要传唤夏无且,却被子政拦了下来:“换一下药就好了……”
其实子政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伤口严重到这般地步。何况燕国已被攻下,他还要留着气息,一统天下呢。
但见零露从桌案上取来药膏,还有白纱布。纤纤素手为他宽衣解带,脸儿竟是没来由的红了起来。
那把匕首刺穿的伤口,的确是深得厉害。零露看到他那层翻开的皮肉下,涌动着汩汩的鲜血,不觉丝丝的吸着冷气。
素日也曾为姑姑处理伤口,可那时自己双目什么都看不见。如今双目清晰可见,却不知如何处理了。
子政看到零露发怔的神色,不觉抓起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手里的药粉,尽数洒在自己的伤口上,自己则咬着牙强忍疼痛。
此时屋内炭火烧的灼灼,子政的额角泛着一滴一滴的冷汗。零露回过神来,取过手巾为他擦拭脸颊。
随后零露用一条白纱布为他包扎好伤口,才要起身去取药的时候,竟是被子政抓住了掌心。
“若儿,若儿,你不要走——”他口中喃喃不忘的那个女子,应该很幸福吧。零露有一刹那,竟是很不舒服。
她索性甩开他的大手,冷冷道:“王上放尊重些!今日我没能杀了你,是我的过失,但我会留着你的命为我赵国陪葬!”
风吹来,抚动着园子里的梅花树。这一夜过得很是漫长,看到子政慢慢睡去的神色,零露却是辗转难眠。
若是趁此刻下手,然后再去牢狱营救师姐和飞絮,赶回青要山的话,的确是一个机会。
她慢慢抓起小小的匕首,匕首上的刀刃泛着清冷的寒光。窗外的风声,晃动着树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零露,好名字。”他站在渭水河畔,温和的话语回荡在耳畔,零露手中的匕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晨起,冷风清冽。一阵落花散入湖中,溶溶袅袅,散逸着淡淡的暗香。茕茕足音,叩响在芳径回廊上。
站在门口徘徊许久,零露终是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赵高。不管心里有多少恨,零露必须要保证牢狱中零霜的安全才可,她不能够轻举妄动。
何况,何况现在郑妃正在殿阁内。零露若是进去的话,委实不大合适。她慢慢挪动着步子,想着去牢狱里打探零霜的消息。
一路走来,梅花的花瓣吹落在肩头。宛如飞雪一般清丽婉约,零露遇到了一身戎装的王贲。
“我若是救下零霜和飞絮,你可否答应我,青要门不再与我秦国作对?”王贲的语气中,似是充满了某种期许。
这样,算是一种交易吧。零露点头答应,毕竟瑶姑姑身负重伤,还需要人来照顾。自己一个人留在秦国,对付子政足矣。
复仇这回事,恰如赵高所言,犹未晚也。刚好可以趁此机会,给青要门一个喘息的机会。
于是零露点头答应了王贲的这个条件,三日后在宫门外等候。此时夕阳的余晖,轻轻拂过宫苑内的每一处角落。
露水厚重,凝结成霜。咸阳宫内灯烛甚是明亮,面对桌案上的菜肴,零露确是没有半点胃口。
她不时的朝着东边望去,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还不停的让青萍去往勤政殿,打探消息。
夜色降临的时候,还未曾看到郑妃从殿阁出来。零露开始有些不安的望着门口,没来由的焦虑起来。
“姑娘早些睡吧,赵公公说郑妃同王上用晚膳呢,不用姑娘去服侍了。”青萍的这一番话,打碎了零露那颗期许的心。
真是可笑,子政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怎么会担心他,期许他的目光呢。可是他被自己刺伤了,自己理当照顾他的呀,她这样安慰自己。
过了会子,但见零露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纱布和药膏。对青萍道:“你去交给赵公公,让他好生看着王上换药。”
许久,仍然不见青萍出门。零露有些不满,才要责备青萍。却听得青萍淡淡说道:“王上自有郑妃照顾,这些事情姑娘不用费心的。”
看着桌案上的纱布和药膏,零露才回过神来。是了,青萍说的没错。自己算做什么?
侍女?侍女不会住在先王后的咸阳宫。复仇?可是屡次动手都没有成功。如今想来,自己只不过是秦国的人质,用来换取青要门与秦国合作的砝码而已。
风卷起遍地的梅花,扬起零露凌乱的思绪。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她都没有资格去送药膏。
她慢慢的跪坐在桌案前,看着铜镜里可笑的自己。不觉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零露呀零露,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站在梅花树下,零露看到了温婉如玉的子政。一袭玄色衣袍,冲她招手。只是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了。
唯有两行清泪,挂在脸颊。好像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牵挂。那样的记忆,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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