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这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好在去公司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还赶得上下午的班。
手机上有六个电话,都是李立打来的。
“阿平,你可算接电话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陆平揉了揉睡的乱七八糟的脑袋,“都不太想听,怎么办?”
“好消息是今晚有到十二点的夜场,坏消息是……”那边好像在酝酿什么,“他妈的有个神经病问我多少钱!”
陆平登时脑袋突突突的跳,“你做了什么?”
“啊哈哈哈……”一阵尴尬的笑声,慢慢声音特别低,“嘶,我把红酒泼了他一身……”
陆平扶着嗡嗡的脑袋下床倒了一碗水,一口气喝完后,长出一口气:“要怎么罚你?”
“没说罚我,就是……就是被打了……”
听这声音,打的应该不轻。“伤哪了?”
“还是阿平你最心疼我,不重,就是脸肿了,身上有些青。”无精打采的声音,完全没了刚才的活力。
陆平刚才突突跳的脑袋感觉像装了棉花一样轻飘飘、晕乎乎的,“医生说要躺几天?”
“……不知道,我……我还在……在医院。”李立说着就哭了起来。
说起李立,也曾是有钱人家的,虽然不及曾经的陆家,最起码能在A城最好的地段买得起全款两居室。
李立父母做投资生意,一朝一夕可以家产翻倍,当然也能倾家荡产,很不幸,李家就是后者。好在破产前给李立买的房子被保留下来。
李立出不了力,受不住管束,前前后后入的行,没有三百六十行的六十,也有三四十,不是出不了力,就是工资太低,不是嫌弃晒黑,就是影响他保持形象。
李立原本白皙的脸肿成了青白交错的胖头鱼,眼角贴着纱布,身上动作也不甚协调。僵硬的抬着肩膀,机械的挥着胳膊,“阿平,你来了,快,我饿了。”
“挺好,还知道吃饭,问题不大。”陆平放下水果,接过他的饭盘。
“嘶……好吃,世间美味……嘶……”李立这顿饭吃的涕泪交错,疼的狠也饿的狠。
吃完饭李立拉住陆平的手,半真半假的哭道:“阿平,你来跟我一起住吧,你看我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自理,我又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这边好朋友也就有你了,你看我这么可怜,被人欺负还没人管的份上,照顾一下我这个伤患吧。”
陆平长叹一口气,颓道:“我给不起你市中心的租金……你也知道,我忙起来不一定能照顾到你。”
“没事没事,你肯过来陪我就行,叫了你一年半了你都不愿意来,要不是你平时对我很好,我都觉得你是不喜欢我了。”李立委委屈屈的嘟着厚嘴唇,实在没有平时的美男风采。
陆平脑袋又跳起来,李立一直想找他陪着,可他有自己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他怕以后秘密公开之后让大家尴尬。
陆平在当天傍晚打包着自己单薄的行李,顺带打包着人形大熊——李立,住进了A城东城区相对繁华的地带。告别了西城角落的陆平有些惆怅,住进来了,万一李立哪天找了女朋友,他又该去另寻住处。
当晚的午夜场陆平还是“心心念念”的拒绝了。李立因为受伤后应激反应,发起了轻烧。
原本陈老板打电话问李立的情况,刚好陆平进来给李立送粥。
“……我还好,就是形象欠佳,最近不能工作了。”李立抬眼看到端着粥进来的陆平,指了指床头压低声音道,“放这里吧。”
“啊,阿平在这里照顾我。”陆平转身放下碗,一抬头手机送到了他面前。
陆平想大概是嘱咐照顾病人吧,“阿平,辛苦你了。刚好你在,就不单独打电话问你了,今晚午夜场还能来么?”
“……”陆平抬头看了看李立,刚好看到李立撅着厚嘴唇,塌着眉毛,一脸的可怜相,“今晚就不去了,他现在行动还不方便,我得看着他。”
“也好,你多照应一下他。那先这样吧,你也说一下他的大少爷脾气,再见。”
“好的,陈老板,再见。”陆平放下手机,抬头就是委屈巴巴的一个“猪头”。
李立拿着陆平递过来的手机,诺诺道,“陈老板说给我5000元伤补费,但是伤好了要去给那个人道歉,要不然不能在这里继续工作了 。”
“你……”陆平叹了口气,“何苦呢,就为了一句话弄成这样,如果你不愿意,陈老板也不会逼你的。”
“我……我就是生气,上来就说你以前多少钱一晚上?我不理他,他就说装什么清高。”说着,李立眼里又蓄起了泪。
陆平怕他情绪过于激动,忙安抚道:“不是怪你,只是改改脾气以后会少受委屈的。”说着替李立往后捋了捋头发。这才发现李立有点发热。
“李立,你发烧了,难受么?要不再回医院看看吧。”陆平着急道。
“不去,我不难受,就想睡觉,我不想再去医院了,明天就会好。”李立拽着被子,“明早不好再去好么?皮外伤不会有问题的。”
“好,你难受就告诉我。”陆平看着他埋在枕头里的头上下挪动几下才起身出了房间。
这一天的身心疲累让陆平没时间再去想那个心心念念很久,终于在不经意间重逢的人。
陆平心里明白,谢子宵依然是耀眼的星辰,于他就像那水中月,镜中花,捞不得,碰不到。
他们曾经相熟的七年,不过是须臾欢喜,种种美好也是光影明灭,在这十年后的重逢,再回想起来,不过是笑闹一场。
陆平没能去挣午夜场不菲的佣金,当然就不敢再旷了正儿八经的工作。白天的陆平,就是平平凡凡的小会计,这是他梦寐以求能过上的足够平凡的生活。
“陆啊,我家你阿姨,上次看见你一次,非要给你保个媒,让我来跟你拉个皮条。”门卫负责人,人称吕平头的吕大爷在他进门前拉住他憨厚的搓着手笑道。
陆平被叫住时就有预感,但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绝,只能硬着头皮敷衍道:“谢谢吕叔和吕阿姨,我这周实在有点忙……”
“不急不急,这样吧,下周天你俩见一见,合适就聊着,不合适就当交朋友了。”吕大爷大手一拍,这事就这么定了。
陆平心里叹气,见见就见见吧,只是又要多花一份子钱了。
周五下班,陆平依旧去了繁华热闹的欢乐场,他虽然不善交流,但是在这热闹场做一个不用说话不用交际的花瓶侍应生他却是欢喜的,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他。
今晚的欢乐场大厅人不多,包间倒是都已订满。
陆平路过一个包间门口发现谢子宵今天晚上也来了,一大桌子人大多还是上次见过的。
他感觉自己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心里没有来由的欢快,像是凛冽的春天,忽然阳光明媚。
午夜场临近尾声,酒足饭饱,服务生们都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等待最终的散场。
西北角阳台因着采光不好而常年堆放杂物,这也是大家不常来的角落。
陆平就蹲在这个角落吃着公司提供的烤面包。忽然听见有人喊,“有人么?Hello,is there anyone?”
本着服务精神,陆平包好手里的烤面包走出杂物间,“先生有什么需要?”
“I ……请问国际厅的路怎么走,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来人犹豫了一下,回道。
陆平适应了光亮才发现来人是谢子宵,稳了稳心绪,标准微笑道:“直行右拐到头,再右拐第三个厅……”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过去一下?”谢子宵听的头大,本就喝了酒脑子晕乎乎的,现下什么也装不进脑袋。
“好的,先生,这边请。”
谢子宵大概真的喝多了,走起来东倒西歪,拐角处实在没站稳,就倒向了陆平。本着不与醉鬼计较的心理,陆平浑身紧绷,脑袋嗡嗡的扛着谢子宵的一条胳膊,将他拖到了国际厅。临到门前,谢子宵忽然一把抱住陆平。
刚好被看向门外的田卫看到这一幕,“子宵,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哥们在等你,你却寻香去了。”
陆平尴尬的任谢子宵抱着,人形挂件太大,全靠上来根本拖不动。
田卫扒拉下来谢子宵的胳膊,刚要扛到自己肩上,谢子霄一个转身又挂回了陆平身上。
田卫:……
如此来回五六次,田卫放弃了拉回谢子霄的准备。
“我找个司机送你们回去,你今晚照顾一下他。”田卫边说边掏手机打电话。
陆平吓得浑身一抖,忙伸手拉了一下田卫,“先生,我还在上班,实在不方便。”
陆平看着按键的手停顿住,莫名紧张,不知道这个公子哥什么脾性,会不会暴跳如雷。田卫抬头恍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让你们老板找司机吧,顺道给你请假。”
陆平再次伸手想拉住田卫同他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田卫转身太快,他自己又拖着谢子霄,陆平只能眼睁睁看着田卫大步流星的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陆平看着谢子霄叹气道。
陆平跟着老板娘专属司机老赵把不省人事的谢子霄拖上楼,老赵意味深长的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关门走了。
陆平把谢子霄打点完毕已经凌晨两点,刚在沙发躺下想眯一会,手机又不合时宜的响起。
“阿平?谢少爷睡了么?”是老板娘。
“睡了,姐。”陆平回头看了一眼关着的卧室门。
电话那头低低的交谈声,过了会老板娘的声音清晰道:“你今晚留下照顾谢少爷吧,后半夜给你算三倍工资,先这样了。”
陆平看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呆了好一会,就这样握着手机睡了。
“你醒醒。”陆平被晃了几下,困顿的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你谁啊,为什么睡在这里?”充满朝气的嗓音,轻快中夹着不屑。
陆平揉了揉眼睛,是一个留着烟灰色头发的少年,看清来人后,忙解释道:“昨晚谢少爷喝醉了,他的朋友让我来照顾一下他。”
“你叫什么?”少年依旧不依不饶。
陆平整了整压皱了的衣袖,“我叫陆平。”
“陆?”少年忽然皱起了眉头,认真的审视着他,“哪个陆哪个平?”
“陆地的陆,平凡的平。”
“这是你的真名?”少年的声音带着审问的语气。
陆平看着端在双膝的手,冷静道:“是。”
“你一晚上多少钱?”少年继续追问。
陆平心里像被割了一下一样,平静道:“我只是侍应生,老板按时间和餐桌数定钱的。”
“呵,营业这么正规啊。”少年翻着白眼向主卧看去。
主卧门并没有关牢,从开始柔柔的撒娇女声,到什么东西落地的破裂声。
“谢子霄,你清醒点,我忍了你多久了,是个姓陆的,长的好看的,你都要多情一遍,你拿我当什么了?”原本尖锐刺耳的声音,逐渐转为闷声哭泣。
陆平紧握着冰凉的拳头,就如身坠冰窟。
谢子霄冷着脸走出卧室,看到陆平的霎那似有错愕,随即恢复了平静,“还不走,等着领钱么!”
陆平缓缓松开牙关,僵硬的应道:“是,这就走。”
星期六的天如天气预报所说,晴空万里,陆平心想果然是个艳阳天啊。
陆平凑齐了陆母下半年的基础护理费后,就没再去那欢乐场。他怕再相遇会尴尬,工资果然是三倍。李立经此变故认真思考了自己的未来,决定找一份本分踏实的工作。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都是不幸后的向好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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