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走吧。”叶青荫躺在医护室的病床上,声音虚弱却坚持,“午休时间到了。”
铃声正好响起。
顾雨筝双手按到叶青荫腿部的某种液体,闻言也转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这里交给我。”
扈定则在顾雨筝过于平静的脸上停留一瞬,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让他蹙眉,但看回叶青荫时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医护室外就是花圃,几个男生正聚在一起低头指着地面议论:
“这黑点是什么?”
“那边好像也有,血吗?”
扈定则脚步一顿,凑近看去,那根本不是黑点,而是刚氧化发暗的血迹!血迹断断续续,指向他背着叶青荫来时的路,也指向医护室的方向。
他猛地跑回医护室,一把推开了门。
病床上的叶青荫已然意识模糊,脸色惨白如纸。而顾雨筝正用纱布用力按压她的大腿外侧,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仍不断从指缝渗出。
顾雨筝看到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不止是外伤!她胃出血很严重,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她已经拨打120,不多时,救护车抵达。
“你去哪?!”顾雨筝拦住欲跟上救护人员的扈定则。
扈定则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白大褂上沾染的血迹:“她是第几个?”
顾雨筝的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什么第几个?”
“在您值班的期间,”扈定则声音压得很低,“她是第几个被抬出去的学生?”
顾雨筝的睫毛快速颤了两下,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扈定则快步跟着担架上了车,车子进入大道,鸣笛声催命般响起。
医护人员在按压伤口,雪白的纱布换了一卷又一卷,依旧迅速被染红。
“右侧大腿锐器伤,活动性出血!”
“血压80/50,心率130,快开通静脉通路!”
“联系血库备血!”
纷乱的指令中,他看见救护人员剪开叶青荫的校服裤腿,那道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而她在剧痛中蜷缩,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
“胃出血!”护士突然喊道。
扈定则僵坐一旁,下颌线绷紧,湿红的眼死死盯着叶青荫因剧痛而抽搐的指尖。
抢救室的门重重合上,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指尖还残留着背叶青荫时沾到的黏腻。
他摊开手掌,凝固的血迹混着泥水在掌纹间开出狰狞的花。
晚上十点,手术灯终于熄灭。
叶青荫刚被推进病房,主治医生就拿着病危通知书走来。扈定则上前要接,医生一个眼神扫过去,扈定则退回原地。
班主任邝沁宜匆匆赶到,医生把病危通知书递过去:“病人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邝沁宜为难:“我只是她的班主任……”
扈定则眸色一沉,拿过医生手中的通知单,对邝沁宜说,“麻烦老师联系一下青荫的家长。”
邝沁宜惊讶于扈定则认识叶青荫,扭头看向主治医生,这才发现医生工作牌上的姓名,扈正汌。
扈定则的父亲?
扈正汌的目光掠过儿子脏污的校服,眉心几道竖眉沉肃,“到我那换一下。”
扈定则沉默地跟他进办公室。
扈正汌从柜子里取出干净衬衫递给他,消毒水的气息弥漫在父子之间。
“妈妈她……”扈定则接过衬衫时声音有些发紧。
长时间的手术让扈正汌捏了捏眉心,“我没告诉她。”
扈定则这才乖乖换衣服。
扈正汌放下手,话语不知不觉带上严厉,“说一下那个让你不惜违反三条校规的女生。”
扈定则系扣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回家会向您和妈妈请罪。”纽扣在指尖下依次归位,调整领口后他抬眼迎上扈正汌的视线:“爸爸,所有责任在我。”
扈正汌静默地看他,什么都没说。但即便是这样,也足以让扈定则羞愧低头。
扈定则换好衣服回来时,邝沁宜正在走廊对着手机急切解释:“叶先生,您女儿现在情况很危险……”
电话那头传来什么碎裂的声响,粗粝嗓音吼了过来:“死外边得了!别来烦老子!”
扈定则一把夺过手机,还没开口,电话那端突然传来细弱的哽咽女声:“老师对不起……她爸喝多了……”
男人的咒骂声很大,几乎淹了女人的声音,“您说青荫怎么了?”
声音忽大忽小,应该是男人在夺电话。
不久女人夺了回来,匆忙恳求道:“麻烦老师多跟她聊聊,青荫是好孩子,您说她会听……”
男人的吼声突然喷了过来,“给她吃给她喝,花了好几万!这点书都读不好,明天让她滚回来!”
扈定则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捏紧。
女人又夺回了手机,哭着吼男人:“你不送我送!叶青荫会读到她不想读!”
电话被挂断了,头上的白炽灯投下大片阴影,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
邝沁宜眼眶发红,不多时就传出啜泣声。
病房内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扈定则一凛,转身就看到扈正汌已经重新拿起病危通知书,在亲属签字栏里工整地写下:监护人暂未到场,主治医生扈正汌代签。
“爸……”扈定则喉结滚动。
他将签好的文件交给护士,锐利眼神锁在扈定则身上,“有时候,救人不只要医术,还要在规则和人命之间做选择的胆量。”
急救室的灯再次亮起,熄灭已经是凌晨四点。
“情况并不乐观,随时会恶化。”扈正汌说完这句话拍了拍扈定则的肩膀。
扈定则进病房,邝沁宜三个小时前就被男朋友的电话催走了,他坐到床前看着氧气罩下的叶青荫。
好像只要看着,她就不会走一样。
月光透窗而入,叶青荫眨了眨眼,看见扈定则正伏在床边浅眠,冷白月光照出他眼下的乌青。
你怎么能在这里呢?
这个疑问在胸腔里震颤,却撞上另一个更清晰的回响——我喜欢他。
这个认知如此确凿,几乎让她感到恐慌。
叶青荫凝视扈定则沉睡的侧脸,一种酸楚的怜悯漫上心头:扈定则,你真可怜,明明只是好心路过,却要被我喜欢。
她移开眼看向窗外被月色笼罩的建筑,父母电话里的争吵难以阻挡地响起:
“给她吃给她喝,花了好几万!这点书都读不好,明天让她滚回来!”
“死外边得了!别来烦老子!”
……
男人的粗粝的怒吼不断重复,眼泪不停从眼角滑落,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对啊,死了不就好了。
这个念头以毒素的形式蔓延,叶青荫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缓下来。然后,她抬起手,摸索着扯掉了脸上的氧气面罩。
塑料管软软垂落在枕边,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扈定则,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再见。谢谢。
“青荫!”
快要遁入纯白的刹那间,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人冲了进来。
叶青荫怔怔看着多年未见的哥哥,迟钝的意识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和惊醒的扈定则。
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笑,然后随着月光流失。
四月十五日的初阳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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