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苍颜和闻青郢跟着林悠远,一路向内,竟然走到了林悠远的住处。
林悠远的住处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四周无人,院内种着灵草,屋内没有昂贵的摆饰,在一派恢宏的流霞仙门,显得格外冷清。
“见笑了,我年轻时崇尚华美,如今却只喜安静。”林悠远一笑,“二位想必未曾用膳,如不嫌弃,悠远便下厨做两道小菜,二位可有忌口?”
华苍颜直接懵了,双手抱拳,急声道,“林盟主不必如此!我二人何德何能……”
“我去院里采些白菘,炖些猪肉。前几日下雨,山里生了许多竹笋,正好我今早采了一些,清炒还是焖煮?”
华苍颜讷讷说不出话来,倒是闻青郢,拂袖坐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清炒吧,多谢林盟主。”
“喂!”华苍颜急忙拽闻青郢的衣袖,“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闻青郢一笑,待林悠远走后,说道,“我看林盟主有话对你说,喝点清酒,便于开口。再者,外面仙修众多,客栈人满为患,定然不如此处悠闲自在。”
“有话对我说?”华苍颜一愣,看向屋外采摘白菘的林悠远,只见那人垂着眼眸,嘴唇轻抿,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愁绪,显然心事重重。
“苍颜兄不如去给林盟主搭把手?”闻青郢提议道。
华苍颜鬼使神差地点头,走出几步,才回头看向闻青郢,“你就在此闲坐?”
“闻老板乏了,不想动。”闻青郢摊手。
华苍颜又好气又无奈,挽起衣袖,走出屋子,去帮林悠远清洗竹笋和白菘。闻青郢喝着茶水,看着屋外两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生得如此相似,苍颜兄竟然毫无所觉……”闻青郢缓缓摇头,笑叹一声,“世间之事,大多不能如意。不管过去如何,结局如此,倒也令人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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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远和华苍颜端上小菜,又盛了米饭,林悠远果然拿出了一壶清酒。
“闻老板,你莫饮酒。”华苍颜说道。
“我为何不能饮酒?”闻青郢抢过酒壶,“伤势已经痊愈,苍颜兄莫要管我。”
“昨夜还痛得满头大汗,今日怎会痊愈?”华苍颜直起身子,抢夺闻青郢酒壶。
“昨夜是昨夜,今日是今日!”闻青郢举高酒壶。
林悠远含笑看着二人打闹,闻青郢瞥到林悠远脸上笑意,发觉自己的行为甚是幼稚,不禁脸上发烧。
“闻先生身上有伤?可否让我断一断脉象?”林悠远含笑说道,“流霞仙门有很多天材地宝,或许能治闻先生的伤。”
闻青郢看了一眼林悠远,又见华苍颜虎视眈眈,略一思索,拂开袖子,“林盟主,请吧。”
林悠远将手指放于闻青郢腕间,甫一查探,惊得立即抬头,刚要开口,闻青郢便笑着说道,“如何,是否无伤?”
“无,无伤……”今日第二次,林悠远语无伦次起来。
“那便让我饮酒。”闻青郢端起酒壶,斟满一杯,“苍颜兄,我听院外有人敲门,你去瞧瞧?”
“哪有?”华苍颜奇道。
“我也听到了,劳烦华小友。”林悠远说道。
华苍颜不疑有他,只道自己听漏了,起身去院外查看。支开华苍颜,林悠远立刻起身,冲闻青郢一揖,“在下疏漏,不知上仙大驾光临,失礼了。”
“无妨。”闻青郢起身还礼,“我与苍颜兄乃是朋友,林盟主无须多礼。”
“他可知上仙身份?”林悠远问道。
“暂且不知。”闻青郢说道。
“上仙此行,可有要事?”
“是有件事,”闻青郢微微蹙眉,“林盟主可还记得厉家?”
“殴山厉家?”林悠远颔首,“三年前,厉家出事,我第一时间赶到,那时我已渡过生死劫,灵力化为神力,因此认得神力波动。厉家之事,确实是神仙所为,难道此间还有隐情?”
“你未入神界,自然不知,天条无法约束凡人,神帝降罚一事,绝对是无稽之谈。林盟主,可否将当时情状,细细道来?”
“好。”林悠远颔首,“厉家一百零七人,伤口神力,全为一种,应该是一人所为。大半死于刀伤,部分死于掌伤,刀口两种,一宽一窄,像是双刀。”
“那你赶到之时,距灭门几日?”闻青郢继续问道。
华苍颜回来,见二人在谈正事,便默默地坐回了原位。林悠远见闻青郢没有避讳的意思,便继续说道,“两日。我正好在附近办事,接到消息,第二日便赶到了。”
“如此甚好。”闻青郢心中一喜,“仅仅两日,伤口神力凝聚未散,你可看清是何颜色?”
“紫色。”林悠远肯定道。
“果然是他。”闻青郢咬紧牙关。神仙修习神法,神力大多呈现金色,闻青郢也不例外,然而双刀客祝衡茅,所修神法极其特殊,神力与众不同,是为极罕见的紫色。
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祝衡茅是温鸣涧座下第一亲信,温家军的副统领,幕后主使就是温鸣涧,毋庸置疑。
上午找回的记忆历历在目,他曾将温鸣涧视为毕生知己,然而此刻,闻青郢只觉心寒。
“闻老板,你怎么了?厉家并非神帝降罚?你认识幕后主使?”华苍颜连连发问。
闻青郢不语,林悠远看了华苍颜一眼,转移话题,问道,“华小友,能否讲讲你的师父?”
“林盟主认识家师?”华苍颜奇道。
林悠远苦笑一声,“令师从未提起我么?”
“从未。”华苍颜思索一会,再次说道,“从未提起。”
“也是。”林悠远垂眸,“令师可是丹凤眼,细长眉,唇薄颌尖,身高六尺?”
“正是!”华苍颜喜道,“林盟主与家师可是旧友?”
林悠远摇头,忽然走向卧房,拿出一幅画来,“你看,这是何人?”
那画有些年头了,纸张薄脆,墨迹褪色。画上是一个妙龄女子,长相正如林悠远描述那般,只见她面带笑容,身着罗衫,脚步轻盈,右手持着长长的桃红丝带,多余部分缠在腕间。
“这是……”华苍颜愣怔。
“她叫聂梧桐,是我的妻子。”林悠远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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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见我不娶妻室,都说我一心修仙不近女色,”林悠远苦笑一声,“其实我年轻时是个风流浪子,直到遇见梧桐,才收了心思。当时我被家父赶出门游历,三年不许回家,我便与梧桐私自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林悠远继续说道,“梧桐也来自修仙世家,虽不比流霞仙门,但也颇有名气。我与梧桐结伴游历,三年之后,家父唤我回家,我只好与梧桐分开,我对她承诺,回家之后,求得父母应允,立刻明媒正娶,娶她进门,谁知我刚刚到家,便听到了聂家被灭门的惨讯。”
林悠远面露哀伤,“聂家乐善好施,人缘极好,我赶到时,邻舍已经把聂家人全部葬了。我在墓碑上寻到了梧桐的名字,以为她死了,心灰意冷,再不娶妻。我查了许久,直到当了仙门盟主,才查到聂家的灭门凶手,血魔仇千秋,可我去寻他时,才知他早已死于他人之手。”
华苍颜的神情古怪起来,“血魔,仇千秋?”
“是令师杀的吧。”林悠远说道。
“家师说,仇千秋杀了他的家人,所以他……”
“灭了仇千秋的师门。”林悠远接口道,“仇千秋虽是魔修,但出身名门,从未忘本。此人性情古怪,杀伐无数,但是极其尊师重道,虽然师门不承认他,但他依旧崇尚师门。”
“所以家师抓住仇千秋,”华苍颜垂下眼帘,“废了他的修为,留他一条性命,让他眼睁睁看着,灭了他的师门。正因如此,家师上了正道通缉榜,与天下仙修为敌。”
林悠远又是一声苦笑,“又是何苦,生死劫之时,那些冤魂……”
“林盟主,家师与聂家有何关系?”华苍颜问道。
林悠远看着华苍颜的眼睛,似是难过,又像高兴,缓缓说道,“令师便是我的妻子,你的母亲,聂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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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家师,家师乃是男儿之身!”华苍颜大惊。
“孩儿,不要激动,”林悠远轻轻说道,“待我继续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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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
“梧桐,山路陡峭,要不要我背你?”
“大庭广众,林悠远,你不要脸!”
“哪里大庭广众,明明方圆十里,荒无人烟!”林悠远反驳。
“不许……”聂梧桐面色微红,“给,牵着我的丝带。”
那桃红丝带是聂梧桐的兵器,此刻一头被林悠远攥在手里,另一头缠在聂梧桐腕间。山路极其陡峭,近乎垂直,林悠远灵力高强,不甚费力,拉着聂梧桐,很快爬到了山顶。
山顶景色绝美,聂梧桐放松了警惕,脚下一滑,猛地向斜方跌去。林悠远没抓住她,急忙拉紧桃红丝带,丝带绷紧,聂梧桐摇摇晃晃地吊在了半空。
“梧桐,你不要动,我拉你上来!”林悠远急道。
“等一下,我看到一株好东西!”聂梧桐吊在半空,却不害怕,兴奋地大喊,“悠远,往左边点,我采不到它!”
林悠远又好气又担心,奈何聂梧桐决不放弃,只好提着桃红丝带,往左挪了一些。
直到聂梧桐采到了仙草,林悠远才将她拉了上来。
“悠远,你快看,是换阳草!”聂梧桐兴奋道,“我只在古书里见过,千金不换!悠远,把它卖了,咱们两个自立门派可好?就叫梧桐仙门!”
“真的卖得出去吗?”林悠远笑道,“此物只有女子可以服用,服下立增百年修为,但代价是变成男儿,哪个女子愿意?”
“卖不出去我就自己吃了!”聂梧桐说道,“悠远,若我变成男儿,你还会娶我吗?”
林悠远哈哈大笑,一把拥住聂梧桐,轻吻她的耳尖,“就算你变成男儿,我也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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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苍颜听懵了,瞠目结舌,半晌,才讷讷开口,“所以,你是说我师父……”
“那柄匕首,是我送给梧桐的定情信物。她到底是何心境,才为你取名苍颜。”林悠远长叹一声,难过道,“梧桐啊梧桐,你既还活着,为何不来寻我?”
“你天纵奇才,她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耽误你修仙成神。”闻青郢忽然说道。
林悠远满脸悲伤,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华苍颜,“她何时走的?”
“去年。”华苍颜说道。
“只差一点!”林悠远后悔莫及,“我为了观察夏炎能否担此重任,浪费了太多时间,若是早些开仙门大会,说不定就能见到梧桐了!”
“若她还活着,又怎会让苍颜兄见你?”闻青郢叹道,“林盟主,节哀。不过我倒有一个提议,你尽快飞升,然后去审判司,聂小姐杀孽深重,想必还在受刑,你仍能见她一面。”
林悠远猛地看向闻青郢,眼中闪烁着期冀,“闻先生,审判司,我可以去里面陪她么?”
闻青郢苦笑一声,“你想得倒好。每月一次,每次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罢了罢了,我听说审判司有个人,名叫杜乘风,他心肠软,你仔细讲你的故事,他说不定高抬贵手,多让你进去几次。”
“多谢闻先生!”林悠远起身,弓腰行礼,“若日后有用到之处,悠远定会义不容辞!”
“林盟主不必见外,我与苍颜兄乃是朋友。”闻青郢笑道,“不过,闻某确实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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