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青郢与红白二鬼一路逃窜,一人二鬼,速度竟然不相上下。一直逃到山间,白鬼带着红鬼,熟练地钻入一个山洞,才停下脚步。
“那女子是谁?”白鬼心有余悸,“如此恐怖,至少有千年修为!”
“确实是千年前的神仙了。”闻青郢把头发拨到耳后,叹道,“性情变了不少,原来女子有了孩儿,会变成这般模样么?”
“看她模样,倒也不是溺爱孩子之人。”白鬼说道,“若不是玉佩,估计今日就放我们一马了。”
“她向来嘴硬心软。”闻青郢微微一笑。
“你们很熟?”白鬼皱眉,“为何不相认?”
“故人罢了,如今我落魄至此,何必相认?”闻青郢摇头叹息,“何况我还有事要办,不能暴露身份。姑娘,此处是否安全?我的神识,可否让令姐归还?”
“此处安全,我布了迷阵,除了我和姐姐,无人能够发现入口。”白鬼说道,“现在开始吧,我信你不会伤害姐姐。”
“多谢姑娘。我可能会短暂失去意识,姑娘不必担心。”闻青郢说完,拱手一礼,席地而坐,与红鬼掌心相贴。白鬼给红鬼做了个手势,红鬼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接纳了闻青郢的一丝神力。
神力触及红鬼魂魄的一刹那,闻青郢身体巨震,与上次相同的感觉袭来,头脑剧痛,仿佛钢钉刺颅。神力一瞬间浸润经脉,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闻青郢避无可避地堕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红鬼收了手掌,看着白鬼,血淋淋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了一抹轻松。白鬼心中感动,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了红鬼,姐妹二鬼默默相拥,白鬼的眼中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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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闻青郢睁开眼睛,坐在地上发懵。
这块碎片,是他少时的记忆。少年天纵奇才,有毕生好友和红颜知己,还有小凤小蛇,每日逍遥自在。
“怎么净是这些记忆……”闻青郢按着额头,苦笑,“与往日相比,如今真是凄楚不堪。”
“感觉如何?”白鬼见闻青郢醒了,开口问道。
“甚好。”闻青郢颔首,“多谢姑娘。”
“你已谢了三次,不必再谢。”白鬼说道。
“闻某还有一事,必须告知姑娘。”闻青郢说道,“你可知令姐受杀孽侵蚀,不日便会失控,大开杀戒?”
白鬼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自是知晓,但我又有何办法?”
“若是大开杀戒,便再也没有余地了。”闻青郢叹道,“厉鬼杀人,必会处以极刑,不如悬崖勒马,还能转世轮回,投胎做人。”
“我与姐姐都为千年厉鬼,无人相信我们从未害人,尤其是姐姐,到了审判司,定会受极刑之苦,永世不得轮回。”白鬼悲道。
“非也,有人知晓你们从未害人。”闻青郢说道,“功德小君妙姮,书写嵬州功德册数百年,你们所作所为,她全部知晓,甚至帮你们隐瞒。如今她已修书一封,送往审判司杜乘风,你们放心,乘风是我多年老友,我最了解他,该罚的罚,不该罚的,绝不会为难你们。”
白鬼愣住,半晌,拉着红鬼,举手齐眉,弯腰向闻青郢行了一个大礼,“白鬼秦素,红鬼秦妍,多谢上仙。”
“不必多礼。”闻青郢扶起红白二鬼,附耳笑道,“我再教你一招,乘风审你之时,你不要怕羞,尽管诉苦,再落几滴泪,他定会心软,折合你二人功过,为你们牵上命理线,令你们来世,再做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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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鬼将闻青郢送出迷阵之时,已经日上三竿。红鬼体内的碎片比流霞仙门那块还大,闻青郢恢复到三成神力,心情甚好,一路走进山谷,去寻灵辇。
到了山谷,却只见华苍颜,不见厉彩凤,问道,“厉寨主呢?”
华苍颜正坐在灵辇上,闻声看过来,满脸幽怨。闻青郢差点忍俊不禁,只见华苍颜鼻青脸肿,明显被人揍了几拳,却气色甚好,说明那人只揍了脸。
“闻青郢!”华苍颜怒道,“你惹谁不好,惹那神仙!她逼问我你是谁,把我打成这副样子,还怎么见人!”
“那你怎么说?”闻青郢笑道。
“还笑!”华苍颜怒极,把装着闻青郢鞋袜的包裹丢到他的脸上,“我只知你叫闻青郢,是个神仙,至于多大年纪,是个什么神仙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编!”
“好好,对不住,把你丢下了,你没把寻找神识的事情告诉她吧?”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她也不知道你是神仙!厉彩凤倒是什么都说了,但她只知道你在找什么东西,是个修为低微的酒楼老板。对了,她还把强娶你做压寨夫人的事情说了,这个女人,跟那个神仙甚是投缘,还撺掇她打我的脸!”华苍颜躺回灵辇,气愤地说道。
闻青郢一时心情复杂,若是朝云日后知晓他的身份,被厉彩凤强娶这个坎,怕是永远过不去了。
“那厉寨主此刻身在何处?”闻青郢问道。
“跟那神仙聊了一夜,出了个主意,把嵬州被买来的童养媳救了,重建一个厉家,估计此刻,那个神仙正在帮她把人送到彩凤山寨吧。”华苍颜说道,“重建厉家的事,由王老刀操办,厉彩凤这个死脑筋,定要与我们同行,想必过不多时,便回来了吧。”
闻青郢听了,心中感慨万千。千年前,朝云便古灵精怪,鬼点子极多,让被拐卖的女子重建厉家,估计也是她的主意。
“说她性情大变,其实也没怎么变。”闻青郢低低一笑。
“你说什么?”华苍颜没听见。
“没什么。”闻青郢摇头,“害你如此,实在抱歉,我们便在此处等厉寨主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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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青郢担心厉彩凤带着朝云仙子回来,便躲到了远处,只留华苍颜守着灵辇。不料直到夜晚,厉彩凤都没有出现,闻青郢走向华苍颜,跳上灵辇,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叹道,“看来今夜,又要在灵辇上度过了。”
“彩凤山寨距此甚远,嵬州被拐来的女子近百,就算是神仙帮忙,也不简单。”华苍颜说道,“你在此休息,不怕见到那位神仙了?”
“怕,但我更不想睡在田间地头。”闻青郢打了个呵欠,“她若是来了,我跑便是,如今恢复三成神力,还是跑得掉的。”
华苍颜无言,摇头叹息,“闻老板,我一直以为神仙高风亮节,至少表面上光风霁月,直到遇见你,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闻青郢摆手,懒懒地靠在灵辇上,“闻老板乏了,合一合眼,有事叫我。”
“好。”华苍颜颔首,闭目养神。昨夜是月圆之夜,今夜月亮依旧很圆,皓月如银,挂在山巅,夜色幽谧,唯有清风徐徐摇着林叶,传出细微的窸窣声。
四周一派空茫浩渺,华苍颜也逐渐意识模糊,靠着灵辇,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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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清晨下了白霜,又湿又冷。闻青郢睁开眼睛,只见身上披了一个外袍,华苍颜却不见踪影。
身上的外袍是他自己的,本来放在包袱里,想来是华苍颜觉得寒冷,顺手为他披了一件。
闻青郢起身,拍打外袍上的薄霜,却作用甚微,仍然潮湿。不一会,华苍颜回来了,怀里抱着干柴,空气潮湿,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
“闻老板,”华苍颜说道,“烤一烤衣裳吧,你衣服颜色浅,发霉可不好看。”
“有心了,”闻青郢颔首,“多谢。”
“我自幼在塞北长大,那里的环境才叫恶劣不堪,自打从那里出来,觉得哪里都像世外桃源。”华苍颜笑着说道,“昨夜天气晴朗,后半夜甚是寒冷,今早便下了很大的霜。闻老板,可有冻着?”
“无事。”闻青郢摆手,“如今闻老板神力傍身,不像以前那般虚弱,以后不必担心了。”
“那好啊!”华苍颜喜道,“你以前金贵得很,动不动受伤,我还担心昨夜寒凉,万一惹了风寒,又是一番受罪。”
闻青郢一哂,默默烘烤衣裳。经此一夜,华苍颜脸上的淤青散开了,大半张脸都是青紫,用姹紫嫣红形容都不为过,然而他本人还全然不知,早已把昨日的事情抛在脑后,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二人正在烘烤衣裳,忽然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厉彩凤回来了。
厉彩凤一见华苍颜,顿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华苍颜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跑去湖边看了一眼,顿时怒气冲天,蛟龙玄带纷纷飞出,向厉彩凤袭来。
“你打我做甚!”厉彩凤仍是止不住笑,举刀格挡,“朝云姐姐打你,与我何干!”
“还不是你撺掇!”华苍颜怒道。
“别打了,别打了,”闻青郢无奈,“你们不饿?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再来打过?”
“闻先生,你昨夜同红白二鬼离去,发生何事?东西可曾找到?”厉彩凤问道。
“已经找到。”闻青郢颔首,“他们姊妹二人,本性良善,捡了我的东西,自是归还。”
“那你捡了朝云姐姐的玉佩,怎么不还?”厉彩凤皱眉。
闻青郢没料到厉彩凤这么问,哂笑一声,说道,“仅此一夜,你倒是与她姐妹相称,甚是亲密。”
“我与朝云姐姐相见恨晚,若不是她急于回去,我定要带她过来,让你给她赔个不是!”厉彩凤说道。
“好好,她孩儿对我喊打喊杀,我倒要跟她赔不是。”闻青郢撇了撇嘴,说道。
厉彩凤闻言,竟然叹了口气,“那位小公子对朝云姐姐心有不满,他悟性不好,从小受同辈欺辱,你就可怜他一二,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哦?”闻青郢挑眉,“这位神仙竟然与你交心?那你说说,这个小公子凭什么对他母亲心有不满?”
厉彩凤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情,“朝云姐姐说,她与一位神仙是少时好友,那位神仙天纵奇才,神通广大,古往今来,无人出其右。然而天妒英才,那位神仙意外陨落,时隔多年,她遇到一位良人,与那位神仙正好相反,天资愚钝,修为甚低,但是心地善良,忠厚老实,对姐姐一心一意,姐姐便动了心,嫁与那人,生了小公子。姐姐天赋甚佳,但可惜小公子只像父亲,不像母亲,无论如何努力,都追不上别人,加之童言无忌,同辈嘲笑他,总是拿他的父亲与那位奇才相比,小公子对父母心生不满,倒也不足为奇。”
闻青郢默默听着,不言不语。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好一个少时好友。若他并非如此张扬,朝云也不必受这般流言之苦。”
“此言差矣。”厉彩凤皱眉,“那位神仙并非骄傲跋扈之辈,朝云姐姐说,他性情悲悯,平日里是一个洒脱随和之人。当时还有一人,他们三人极其要好,偶尔打闹,闹了别扭,反倒总是这位奇才服软让步。不过虽然姐姐这样说,我倒有些想象不出,天才大多孤高自傲,怎会生得如此温顺?”
“温顺?”闻青郢听笑了,“倒是个好词。”
厉彩凤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啪啪拍两下嘴,冲天空作了个揖,“上仙莫怪,在下一时口拙,议论了上仙,还请上仙恕罪。”
“他早已陨落,又怎会怪你?”闻青郢轻轻一笑,“行了,别在背后嚼人口舌。闻老板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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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彩凤驾驭灵辇,华苍颜坐在横梁,闻青郢看着远处,默默出神。
当年三人,温鸣涧性情耿直易怒,很有自尊心,从来不肯服软,朝云古灵精怪,虽比温鸣涧灵活,但也有一些小性子。闻雁来就算有些棱角,也早被二人磨平了。
还有连无渡,每月准时翻窗而入,冷着一张脸,找他割血。
还有小凤,脾气火爆,不服管教,爱发酒疯。
想到这些,闻青郢含笑摇头,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在他这些朋友面前,都不重要。闻雁来只喜与朋友把酒言欢,逍遥自在,至于那些所谓的自尊心,可能早就喂给吞天玉蟒了。
只是温鸣涧,我们那么要好,说好永远无条件站在对方身边,你为何变了?
闻青郢嘴唇紧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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