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几名仆从渐渐包围闻青郢,闻青郢无路可退,只好摆一个起势,准备迎敌。

冯春溪直接看笑了,说道,“一个嘴唇乌黑的病秧子,装模作样,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喊一声“周总管!”冯春溪一个激灵,咳嗽一声,制止了仆从。不过这冯春溪也有一些头脑,循声望去,却半晌不见人,登时反应过来,冷哼一声,说道,“是谁装神弄鬼?”

一名仆从走过去,从墙角拎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阿贵。阿贵满脸紧张,眼珠碌碌乱转,看到冯春溪,冲他赔了个笑脸。

“就是你这小厮,拿周总管唬我?”冯春溪问道。

“小的看走眼了,先生莫怪。”阿贵连连道歉。

“你叫什么名字,明日便让周总管把你赶出去。”冯春溪说道。

阿贵吓惨了,急忙求饶,双膝一软,就要跪下。闻青郢见状,急忙拉住阿贵,拦在他的身前,说道,“冯先生,你有事冲我来,不要为难别人。”

冯春溪哈哈一笑,“好,闻先生义气,若你自己钻进猪圈,睡上一夜,我便不再为难。”

闻青郢脸色难看,攥了攥左手掌心,知晓就算连无渡赶来,怕也为时已晚。

此劫难逃。闻青郢长叹一声,抬脚便往猪圈的方向走去。

忽然,又一道声音传来,冯春溪倒是认得这道声音,原来是邹锦。

“春溪兄,”邹锦摇着折扇,“员外今日与他相谈甚欢,如若明日找不到他,问上门来,只怕不好交代。”

“锦兄此言何意?难不成要阻拦我?”冯春溪冷哼,“员外门客几十,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碍我的眼。今日我偏要给他一点教训。”

“员外心直口快,这点你早已知晓。今日之事,若让员外知道了,你在此地,还能待得下去吗?”

冯春溪沉默不语,邹锦仍是面带笑容,摇着折扇,过了片刻,冯春溪一跺脚,气愤地转身走了。

“多谢。”闻青郢松了口气,说道。

“多谢先生!”阿贵感激涕零,连连作揖。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邹锦笑道,“冯春溪小肚鸡肠,我也早看他不惯。闻兄,不如明日便在员外面前告他一状,逐他出门,以解今夜之恨。”

闻青郢神情微妙,不置可否。陈员外门客几十,然而一日最多只见数人,门客之间,竞争激烈,邹锦此举并不简单,撺掇闻青郢告状,不仅废了冯春溪,而且闻青郢初来乍到就起争执,只怕也败了印象,引人厌烦。

若是日后推波助澜,让其他门客对闻青郢再行刁难,几次三番,员外总会起疑,到时候,就能把这些门客全都扫地出门了。

邹锦摇着折扇,笑得像只狐狸,对自己这步棋沾沾自喜,殊不知闻青郢早已看透,正满脸无语,默默地看着他。

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熟悉。闻青郢皱眉思索,忽然想起讲学之时,一帮半大的小神仙,为了争抢闻雁来的喜爱,也闹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比起此情此景,那可有趣多了。

当时正在讲学间歇,那帮小神仙忽然大打出手,直打得头破血流,问起原因,却一个个梗着脖子,宁死不说。闻雁来无可奈何,只好待讲学结束,全部拎回家里谈心,弄清原委后,一时间啼笑皆非。他平时自在惯了,然而讲学之时,需端正仪表,久坐不动,如同受刑,闻雁来嘴上讲得头头是道,内心却比学生还想下学,哪有心思偏袒。

可是偏偏那群小神仙,就能从闻雁来的眼神移动中,看出他对谁青睐有加,又对谁不理不睬。闻雁来听着,心中大声喊冤,他只是在频频看太阳,盼望时间过得快点,好回府用膳。

这话当然是不能对学生讲的,闻雁来只好掠过此茬,将一众小辈耳提面命一番,几名小辈来了闻雁来仙府,早已飘飘然,打架之事全然抛到脑后,一个个满口答应,却目光乱飘,恨不得长十只眼睛,把所见所闻全部记下来。

闻雁来被这群赖着不走的小神仙折腾得没脾气,天色已晚,只好下厨做了几道好菜,还没端上来,只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原来是放在桌下的半坛烈酒,已经被几个小辈抢着分了。

此酒极烈,闻雁来都不敢贪杯,几名小辈不知天高地厚,一口气分了半坛,一个个全醉倒了过去。闻雁来太阳穴突突直跳,拍拍他们的脸,发现几人烂醉如泥,无语至极,只好背一个抱一个,一次两人,跑了三趟,才将几名小辈一一送回了家。

事后,闻雁来一人吃不了那些菜,生拉硬拽把温鸣涧和朝云仙子叫来,还拖上了杜乘风,几人喝了些酒,才勉强吃完。

想到此间,闻青郢摇头一笑,曾经那帮小神仙,如今都已长大,在一万八千神仙图上,也有几个响当当的角色。只是不知,千年过去,他们是否还记得那个做了一桌好菜没人吃,送他们回家的倒霉讲师闻雁来。

怕是不记得了,闻青郢想道。千年时间,对闻青郢来说,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可是对于别人,漫漫千年,神界将领换了数轮,许多名字,闻青郢已经不认识了。倒是神帝赤煌,一直身居高位,长盛不衰。

闻青郢和邹锦各想各的心事,沉默不语,阿贵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不敢打扰,默默守在旁边。

“邹兄,”闻青郢率先回神,开口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各自回房安寝?”

“正有此意。”邹锦笑道,又补充道,“今日之事,换做我,怕是一点也忍不了,这冯春溪太过分了,一直憋着,能把我憋出病来。”

“就是!相当过分!”阿贵被邹锦勾起了脾气,愤愤道。

闻青郢摸了摸阿贵的脑袋,笑而不语。邹锦心思灵活,见好就收,与闻青郢作别,回房去了。

“阿来!……不是,闻先生,你如今也是老爷的门客了,这口气可不能憋着,别给憋出病来!”阿贵大声说道。

“阿贵,你本来只想救我离开,现在怎么非要向员外告状?”闻青郢耐心说道,“邹锦很有话术,你年纪尚小,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跑。他在刻意激化矛盾,你莫要着了他的道。”

阿贵听得懵懵懂懂,下意识点了点头。

“邹锦城府很深,冯春溪比不过他,迟早被他算计,赶出陈府的门。”闻青郢叹一口气,“我非常感谢邹锦为我解围,不过阿贵,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这陈府的门客,竞争激烈,暗流汹涌,你还是莫要与他们接触为好。”

“为何?我们下人,平日里相处很好啊。”阿贵困惑不解。

“因为会被淘汰。下人只要不犯大错,陈府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而门客不同,陈员外广纳门客,给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一旦有了更好的门客,原来的便会受到冷落,渐渐被周总管打发出去。”闻青郢说道,“一旦有了竞争,便会显露人性,有人正大光明,有人偷奸耍滑,若你有心,可以仔细观察,亲君子,远小人,生活也能顺遂一些。”

阿贵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忽然问道,“那怎么办呢?大家怎么才能和和睦睦,像我们房里,哥哥们都待我很好……”

闻青郢垂眸一笑,拍了拍阿贵的臂膀,“有这种想法,你以后定是一名谦谦君子,胸怀大志。我也不愿打击你,只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我听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然而人性复杂,能力参差,如何能做到‘均’?阿贵,我才疏学浅,所说不一定有理,你听听便罢,自己的处世之道,还需自己慢慢领会。”

阿贵似懂非懂地点头,忽又问道,“那你今晚受的委屈,到底怎么办呢?”

闻青郢忍俊不禁,又摸了摸阿贵的脑袋,“阿贵,其实我呢,见过很多穷凶极恶之人,滥杀无辜,为祸人间,面对他们,我通常一剑杀了,不留祸根。那你说说,冯春溪恐吓我几句,我要杀了他吗?还是打骂一顿?或者同邹锦说的那样,在陈员外面前告他一状?阿贵,其实我很懒的,也从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你不必担心。”

闻青郢说这话时,带着淡淡的微笑,阿贵不由自主信了。

阿贵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抬起头来,忽然说道,“阿来,你说得对,有很多十恶不赦之人,滥杀无辜,为祸人间,做人不能目光短浅,囿于小事,一辈子鸡毛蒜皮!我决定了,不能在这里做一辈子下人,我要努力出去,然后去修仙,持剑杀尽恶人!”

闻青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阿贵满脸认真,连称呼都忘了改,继续说道,“阿来,我知晓你不久就要走了。等我出去,一定要找你,你要去何处,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你若真想找我,那便来郢水吧,榕梧酒楼,等事情了结,我一定会回那里的。”闻青郢笑道。

-

与阿贵作别,闻青郢走回周明给他安排的小院,也不收拾了,疲惫地坐下,舀一碗冷水,一饮而尽。

“今日这是怎么,讲学上瘾了么。”闻青郢无奈一笑,“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儿们唠唠叨叨,他们倒不嫌烦。”

闻青郢起身,又舀了一碗水,边喝边走,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只见屋内甚是整洁,没有许多摆设,只是墙上挂了一幅画像,画的是个威武雄壮的神仙。

闻青郢饶有兴趣地凑近,只见这神仙面如重枣,发色靛蓝,双目放光,鼻如悬胆,一脸虬髯炸开,獠牙巨口,牙齿横生,呲出唇外。闻青郢欣赏完这张脸,顺着往下看,只见这位神仙身披赤红战袍,腰系金带,膀大腰圆,腾云驾雾,手持一柄宝剑。

……剑柄?

只有剑柄?

闻青郢怔住,目光移向旁边小字,登时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得死去活来。

上面写的正是,“神界第一战神,闻雁来”。

-

昏暗的屋内,闻青郢与画中的闻雁来面面相觑,瞳孔巨震。

“真是,威武啊……”半晌之后,闻青郢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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