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闻青郢软磨硬泡,终于劝服承影剑,在街头演了一套剑舞。
闻青郢首次卖艺,与同行相比,赚得算多,但买完旗子之后,也所剩无几,二人寻了个破旧的酒楼,苏小五拿钱吃饭,闻青郢继续等活。
许是苍天可怜二人窘迫,不过片刻,便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声音很小,先是询问闻青郢是否保密,得到保证之后,又要闻青郢立誓,才肯开口。
原来这妇人远嫁他乡,在夫家过得相当不好。她不通本土方言,与夫家人很难沟通,偏偏丈夫变心,纳了小妾,对她日渐冷落,唯有一个孩儿,是她唯一的支柱。
闻青郢默默地听,妇人慢慢地讲,待到讲完了,妇人微微一笑,向闻青郢敬一杯茶,放下钱串,起身走了。
苏小五过来,面带疑惑,问刚刚发生何事,明明闻青郢什么都没说。
闻青郢摸了摸苏小五的头,说道,“其实很多事,只要说出来,就能好很多。人的灵魂,其实是相当坚韧的,她什么都明白,所需要的,也许只是有人愿意听她倾诉,无论能否共鸣,结果都是好的。”
苏小五云里雾里,闻青郢也不多解释,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这才是,我‘解忧’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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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里,闻青郢陆陆续续赚了些铜钱,二人一直买不起马匹,不过也算衣食无忧。期间,闻青郢也想过拿着林悠远的印章,去仙门借马,但是此举无异于乞讨,恐怕对流霞仙门名声不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过了数日,闻青郢的生意忽然好了起来,往往一到酒楼,展开旗子,便有人过来寻求解忧,而且所求之事,大多需要武力解决,仿佛早有预谋。
这日,闻青郢助当地仙门除掉一只作恶多端的魔兽,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当地仙修大感讶异,说道,“解忧公子仙术过人,五十文为人解忧,早已名满江湖,先生竟然一直不知么?”
闻青郢愣了一愣,问道,“解忧公子?”
“红峰仙门传出来的,原来先生当真不知。”当地仙修哈哈一笑,“先生首次出手,便救了二人,如今那山匪还在四处归还所劫之宝。江湖消息灵通,此事早已传遍,大家都慕名而来,想要见识解忧公子真容!”
“竟是如此。”闻青郢恍然大悟,又旁敲侧击一番,见解忧公子与修魔禁令并未挂钩,想必是栾潮生没看到桌上旗子,不然只怕掀起轩然大波,从此不得安宁了。
“身无散钱,先给先生十两,聊表敬意。”仙修把十两白银按在闻青郢掌中,“日后仙门有事,还要继续麻烦先生。”
“无妨。”闻青郢面露喜色,收起白银,这样算来,今日便能买上马匹,大大加快脚程了。
距郢水还有二十几日路程,买上马匹之后,二人速度加快,慕名解忧的人预判有误,闻青郢闲了数日,然而数日之后,复又繁忙起来。
闻青郢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涨价,毕竟仍是有些人,符合“解忧”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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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倏忽而过,距离郢水,不足百里,闻青郢心中高兴,寻了个昂贵的酒楼,苏小五自去用膳,闻青郢沏一壶好茶,优哉游哉地展开了旗子。
不过一盏茶工夫,楼下传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声,闻青郢靠近楼梯,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忽然奇怪起来。
只听一个男声说道,“一路跟到这里,次次擦肩而过,解忧公子骑马,今日定是在此处落脚。”
一个女声接口道,“传闻解忧公子不喜繁华,定然不在此处落脚。是你自己嘴馋,为了一己私欲,今日又白跑一趟!”
“我不与你吵,解忧公子在不在此处,上去立刻知晓。”
“若是见着解忧公子,我先解忧。”女声忽道。
“凭什么?若是解忧公子只解一人,我身有封印,此生修为寸步难行,我忧更重,我先!”
“一百零七条性命,伸冤无望,而你只是无法成神,谁忧更重!”女声怒道。
闻青郢面色愈发古怪,默默伸手,捞起旗子,一点点卷起来,还未塞入包袱,只听得脚步声咚咚作响,那一男一女已经到了楼上。
闻青郢不知为何心中发虚,也不顾包袱了,把旗子往怀里一揣,偷偷摸摸就要下楼。
那一男一女吵得兴起,闻青郢身法灵活,悄无声息,已经绕到二人身后。离成功只差一步,忽然背后脆生生传来一句“阿来,你往哪里去!”,一男一女下意识回头,闻青郢背后发凉,转过身来,面带笑容,拱手一揖。
“苍颜,厉寨主。”闻青郢笑道,“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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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玄带纷纷飞来的时候,承影主动滑落掌心,闻青郢生生忍住反击的冲动,束手就擒,一动不动,被蛟龙玄带绑了个结实。
“苍颜,你就是这样打招呼的么?”闻青郢无奈道。
“闻青郢,”华苍颜一字一顿,连名带姓,“你还活着呢?”
闻青郢莫名其妙,看了眼同样满脸怒气的厉彩凤,奇道,“难道我活着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吗?”
“好,好!”华苍颜重重说两个好字,不再言语,拉住蛟龙玄带,快步下楼。闻青郢被拽得一个踉跄,急忙快走两步,跟着华苍颜下楼,厉彩凤紧紧跟在旁边,好像怕他突然跑掉。
“放了我师父!”苏小五急急跑来,大声喊道。
“闻先生,日子过得挺舒服,徒弟都有了。”厉彩凤嗤笑一声。
“小五,他们是我朋友,久别重逢……有些激动。”闻青郢安慰苏小五,“不要担心,师父无事。”
几人都有马匹,华苍颜把蛟龙玄带系在闻青郢手腕上,翻身上马,闻青郢满脸无奈,抬了抬手,说道,“苍颜,不必如此,我不会跑。”
“我只是带你去个地方。”华苍颜说道,“去过之后,闻老板想去哪里,我哪里管得着?”
听着华苍颜的语气,闻青郢大惑不解,继续追问,华苍颜却不再言语。几人骑马疾行,日夜兼程,第三日未时,终于抵达郢水,华苍颜和厉彩凤却不去榕梧酒楼,拽闻青郢下马,往山间行去。
苏小五修为极低,日夜兼程,甫一下马,头昏脑涨,摔了一跤。闻青郢急忙去扶,掌心贴于苏小五后背,神力涌入,苏小五才有了气力,眨眨眼睛,说了句“谢谢师父”。
“无事。”闻青郢让苏小五牵着他的衣袖,看向华苍颜和厉彩凤,“到底何事?分别不过月余,怎地如此生疏?”
“生疏?”华苍颜忽然笑了,“阴阳两隔,那才是生疏。”
闻青郢满脸迷茫,跟着二人走了数里,忽然见到一座衣冠冢,恍然大悟。
“你二人,这,”闻青郢面色古怪,“我不是寄信了么?”
“信?哪来的信?”华苍颜皱眉,“停棺十日,守灵七日,我们什么都做了,你却在江湖独自逍遥,甚至收了个徒弟?”
闻青郢走近,看着“挚友闻青郢墓”几个大字,一时心情复杂,感慨万千,转身对华苍颜和厉彩凤深深一揖,说道,“苍颜和厉寨主的心意,闻某心领,甚是感动。只是我漂流十日,醒转之后,又经波澜,待偷得空闲,即刻寄出书信,向你二人报平安,那灵鸽乃是仙门豢养,按理说不会跑空?”
“灵鸽?”华苍颜和厉彩凤均是一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那日大雨?”
“大雨?”闻青郢登时明白,“雨水浸透,墨迹模糊?”
厉彩凤颔首,“为你守灵的第七日,确实有一只灵鸽,只是大雨滂沱,布条墨迹淋漓,完全无法辨认清楚。”
“原来如此。”闻青郢长叹一声,“造化弄人,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既然报过平安,那我不应追究。”华苍颜忽地一笑,蛟龙玄带收回腕间,拱手歉然道,“闻老板,实在对不住,适才情绪激动,一时粗鲁,华某自领责罚,要打要骂,绝不还手。”
“你小子倒是嘴甜。”闻青郢无奈一笑,“不过刚刚确实冲动,该罚。”
“罚什么?”华苍颜问道。
“罚你受解印之苦。”闻青郢笑道,“可能有些痛,你稍作忍耐,片刻便好。”
“你是说灵力封印!”华苍颜喜出望外。
“正是。”闻青郢颔首,“想必这些时日,与厉寨主没少切磋,厉寨主,你的灵力也有不少进步。”
“多谢闻先生。”厉彩凤也笑,“知晓先生在世,心里甚是高兴,不只是伸冤有望,更是因为先生是我的朋友。”
闻青郢一笑,华苍颜已经推厉彩凤背过身去,急急解了上衣,露出背后了复杂的金色纹路。
“忍着点痛。”闻青郢提醒一句,掌心虚虚覆于华苍颜背上,那深入皮肉的金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钻出皮肤,直往闻青郢掌心飞去。华苍颜登时面色发白,额上痛出冷汗,不过闻青郢动作极快,不过数个呼吸,封印已经抹掉大半,大致余下三成,闻青郢便收了手。
“当时封印你七成灵力,如今又解去七成封印,试试看,八成修为,是否已经恢复?”闻青郢含笑问道。
华苍颜左顾右盼,忽然看向闻青郢的衣冠冢,一掌打出,石板碎裂,掀起劲风,震得苏小五后退几步。
闻青郢拖住苏小五后背,满脸无奈,厉彩凤也一刀劈了墓碑,划去名字,对闻青郢说道,“人还活着,立碑不祥!闻先生,你速速去取了棺中衣物,好让天地知晓,你还活着,才不会睡梦之中,被审判司勾了魂去。”
闻青郢心道这凡间传闻着实离谱,但不忍拂了厉彩凤好意,便不做澄清,走近衣冠冢,把衣衫等物全部捧出来,放入了包袱。
“不如一把火烧了,不留后患。”厉彩凤提议。
闻青郢看着包袱中的白衣和猩红飘带,摇了摇头。这白衣红带,与千年前一模一样,乃是他重生之时,身上所穿衣物。如今闻青郢节俭惯了,不肯去布庄定制衣物,成衣铺的衣物又总不合身,这套白衣材质上佳,又极合适,烧了实在可惜。
而且自从见过朝云仙子与她的孩儿,闻青郢便再无念想,什么博仙子一笑,都已随风而去,朝云如今过得安稳,作为故友,他已心满意足。至于这套衣物,穿了多年,早已习惯,物仍是那物,关键在于人为赋予的意义,闻青郢没了念想,朝云仙子早不在乎,那它便回归本身,只是一套衣物了。
若是定要一把火烧了,才是走不出来。闻青郢哂笑一声,收起包袱,对厉彩凤说道,“厉寨主不必再劝,什么审判司勾魂,闻老板不在乎。我想回酒楼看看,稍作休整,明日便走。此番前往西北羌镇,时间紧迫,我便独自前往,劳烦二位帮忙照看小五,闻某感激不尽。”
“为何不肯同行?”华苍颜皱眉问道。
“时间紧迫。”闻青郢正色道,“我从承影剑中习得幻影术,此法横跨山海,可惜不能带人。小五交给你们二人,我甚是放心,接下来的路,也该独自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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