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双拐,倒是一对趁手兵器。”闻青郢微微一笑,说道。
“那我挑断你的脚筋,你也试试?”连无渡冷笑。
“哎,莫要说笑。”闻青郢无奈道,“你这双脚,比之前好许多了。再噬颈几次,便能大好,无需担忧。”
审判司众神看着连无渡,面色严肃,严阵以待。闻青郢上前一步,对众神说道,“千年前,赤煌害我,嫁祸魔君,挑起神魔战争,对连无渡来说,也是无妄灾祸。想必你们也曾听过,连无渡颁布修魔禁令,禁止人族修魔,不许魔族滥杀无辜,在位多年,神魔相安无事,天下太平,百姓夜不闭户。既然志同道合,何不放下神魔偏见,共同庇佑天下苍生?”
连无渡面露不屑,却照顾闻青郢的面子,不言不语。审判司副使杜乘风皱眉,说道,“雁来,不是我等抱有偏见。只是魔族天生嗜血,性情邪异,睚眦必报,生来就是灾患,哪怕是连君,想必也无法违背本性。不过连君的确心存善意,有功在身,不应伤其性命,私以为不如将其关入天牢,定期割取罪人之血,供给于他,诸位意下如何?”
众神连连点头,连无渡冷哼一声,仍是不语。闻青郢面色微怒,说道,“嗜血一事,不劳诸位费心,我自会让他噬颈。至于关入天牢,恕我直言,绝无可能!”
众神面面相觑,然而碍于闻青郢的武力,不敢言语。杜乘风性情耿直,正欲再辩,温鸣涧忽然开口,“连无渡刚刚助我等杀死赤煌,过河拆桥,实为不妥!至于嗜血,诸位放心,我也愿意供血于他,确保他不会失控,滥杀无辜!”
“温狗,谁愿意喝你的血?”连无渡嗤笑一声。
“我已经赔礼道歉,你还待如何!”温鸣涧面色涨红。
前后两任第一战神发话,众神不敢作声,杜乘风愤然摇头,拂袖而去。闻青郢无奈一笑,冲连无渡说道,“乘风刚正不阿,一时无法接受,你不必放在心上。待他清楚你的为人,也许能成为朋友。”
“我何必在乎他人看法?”连无渡轻蔑道。
“也是。”闻青郢哈哈一笑,随即转向温鸣涧与朝云仙子,正色道,“游历之时,一时冲动,收了一个徒弟。哪知神法没教多少,便被赤煌丢入镜界,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于他,必须马上进入镜界,带他出来。朝云,鸣涧,抱歉,整顿神界之事,要交于你们了。”
“镜界万分凶险,我与你去!”温鸣涧急道。
“不可!赤煌的死讯一旦传出,神界必将大乱,牛鬼蛇神蠢蠢欲动,你必须坐镇于此。我把小凤小蛇留下,一则帮助你们,二则也防止把它们落在镜界。”闻青郢说道,“鸣涧,你实力虽强,但心思耿直,一定要多听朝云的建议,提防奸人作怪。朝云,接下来的时日,怕是要辛苦一些了。”
“无事。”朝云仙子爽朗一笑,说道,“我千年仙龄,纵观神界,比我年长的也寥寥无几。神界遭此大变,身为元老,绝无理由置身事外,雁来,你放心去吧,等你回来,一定还你一个河清海晏的神界!”
“你们亲手整顿的神界,怎能拱手让人?”闻青郢笑道,“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万万不要等我回来,也不要去镜中找我。镜界之大,寻人不易,若我迟迟不归,你们也不必心急。”
“见面不过二日,又要分别?久别重逢,都没能坐下来痛饮一番。”温鸣涧苦涩道。
闻青郢垂眸,长叹一声,说道,“我也不愿如此。好,雁来记下了,待我回来,定与你二人把酒言欢。”
闻青郢与二人道别,正欲踏入镜界,连无渡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闻青郢不解,连无渡低声道,“他们不晓得镜界如何,只当是另一个世界。闻雁来,镜中一切,完全相反,你真的想好了么?”
闻青郢无奈一笑,褪下白玉镯,塞进连无渡怀里,说道,“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尽力躲开另一个我。对了,还有一事相烦,镜界之人不可现世,还望每月朔日寅时,解开镜面锁链,其余时候,还是保持封印为好。”
连无渡默然半晌,微微点头,松开了手。闻青郢捧起镜子,拂开断裂的锁链,将手伸向镜面。连无渡忽然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闻雁来!收起你那无谓的悲悯,镜中一切,皆为虚假,不必当真!”
“知晓了。”闻青郢微微一笑,指尖接触镜面,顿时天旋地转,眨眼之间,镜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闻青郢已经不见了踪影。
修复封印不易,连无渡面色阴沉,收起镜子,将断裂的锁链重新缠上,转头便走,跃出神界,直往万魔岭而去。
“鸣涧,我们也该行动了。”朝云仙子望着一片狼藉的大殿,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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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闻青郢从一面镜子中跃出,轻轻落在地上。此镜立于桌面,与现实那面一模一样,镜面光滑,毫无封印,若非现实那面缠绕重重锁链,只怕镜界之人早已冲破封印,进入现实之中了。
闻青郢左顾右盼,只见此处是一个极其奢靡的房间,香烟缭绕,轻纱罗帐,环佩叮咚。角落有一帷幔,帷幔之后,隐隐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抚琴,所奏之曲,极为撩人,直教人面红耳赤,血脉偾张。
房间正中,横亘一张华美的八步床,古木金漆,满目锦绣,雕花繁复,镂满花鸟祥纹。外层花罩将掩未掩,一道修长慵懒的身影正在酣睡,只见那人长相俊美,发色却极其诡异,发根如雪,逐渐变得赤红,发尾殷红似血,妖冶至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闻青郢扫视一圈,果见桌上酒具未收,醇香四溢。闻青郢暗道幸运,屏息凝神,使出轻身功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神目四下扫视,闻青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路疾行,飞檐走壁,过得许久,才飞出这座极大的宅院,从天而降,落到了人间。
“这镜界之我,当真纸醉金迷。”闻青郢立于荒野之中,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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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青郢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手指捏了个诀,风云突变,再一睁眼,已经身处舴邦水乡。
舴邦乃是苏小五的故乡,苏小五被赤煌丢入镜界,无所适从,极有可能来寻家人。闻青郢信步而行,走在街上,眉头逐渐紧皱,只见舴邦房舍大都倒塌,咸腥海水倒灌,良田尽毁,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死鱼烂虾的臭气。路边时有无家可归的难民,三三两两,拖家带口,饿得皮包骨头,脸颊凹陷,瘦到脱相,凸出的眼球浑浊,溢满绝望。
闻青郢不忍细看,加快了脚步。忽闻二胡之音,凄美悲凉,哀婉悠长,肝肠寸断。闻青郢循声看去,只见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衣着褴褛,身前放一只缺口空碗,其内空空荡荡,一文也无,而那老者眉目低垂,沉浸于音律之中,无人欣赏,亦浑然不觉。
闻青郢微微一顿,快步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开口道,“多有叨扰,阁下可是陈员外?”
此人正是陈百礼陈百书兄弟二人的父亲,在现实世界中,曾经广纳门客,醉心玩乐,后来陈百书为兄剥人性命,闻神画像杀之。事发之后,陈员外痛改前非,遣散门客,闻青郢与苏小五离开舴邦,以后的事情,便无从知晓了。只是不曾想,竟在此处遇到镜界陈员外,而且是这副落魄模样。
镜界陈员外满脸惊异,抬眼看向闻青郢,见闻青郢衣着素净,戴着面具,与此地格格不入,忍不住莞尔,微笑道,“有生之年,竟能再听人叫我一声员外,心情激动,先生莫怪。我早已不是员外,恕老朽眼拙,先生莫非是多年之前,在下的哪位门客?”
闻青郢颔首,问道,“敢问此间发生何事?”
“你若问舴邦,那便是七日前天灾突降,山崩海啸,日月无光。你此刻所见,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许多人家搭起棚户,有了安身之处,只是大家忙于重建家园,老朽的二胡,可就没人听咯。”陈员外摇头笑道,“若你问的,是老朽呢,那便是老朽不才,养了一双儿子。次子百书心性尚佳,乐善好施,怜悯生灵,然而长子百礼,却不知怎的,一肚子坏水,满心算计,娶的婆娘,也不是善茬。我本想将家业尽数交于百书,谁料天有不测风云,约莫半年之前,百书夫妻毫无征兆,白日暴毙,生死由天,这就是天意!百礼掌家,立即将我赶出家门,我自幼家境甚好,从未经历风刀霜剑,本想一死了之,不料这上天,偏偏要我活着受苦受难!如今讨个二胡,沿街卖艺,沉迷其中,倒也渐渐宽心,不分甘苦。只盼哪天,老天开眼,快把我收了去,老朽便感恩戴德,叩谢上苍了!”
闻青郢默默听着,长叹一声,心情复杂。镜界之事,果真完全相反,现实中的陈百书偏执疯狂,视人命如草芥,镜界陈百书却乐善好施,怜悯生灵。现实陈百礼虽然身体羸弱,但却颇有风骨,淡泊名利,不曾想镜界陈百礼,竟如此蛇蝎心肠,狠心将生父赶出家门。
倒是陈员外,不好不坏,性格平庸,在镜界之中,竟没有大变。
闻青郢收敛心思,安慰了陈员外几句,话头一转,开口问道,“敢问员外,是否听过一户苏姓人家?应是一位寡母,带着五个孩儿,最幼那个,还未束发,如今正是舞勺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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