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倏忽而过,闻青郢足不出户,被镜界闻雁来囚禁于方寸之地,活成了一根枯木。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镜界闻雁来竟然当真敛了性子,日日找他饮酒作乐,抚琴焚香。虽然仍时常折磨于他,但是极少出门,从前还经常去万魔岭钻研刑罚,现在却连仙府都不出了。
闻青郢隐隐觉得不对,但又无法出门,看不到外界景象,只好压下心中不安,暗暗思忖逃离此处的办法。
他也没料到自己竟如此坚韧不拔,明明是必死之局,却仍不死心,消沉数日之后,竟然死灰复燃,仍是妄图带着苏小五,逃离镜界。只是这次,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日,镜界闻雁来带来一壶美酒,自顾自坐下,丢给闻青郢一本琴谱,让他抚琴来听。闻青郢早已习惯,默默接过琴谱,拂袖而坐,右手只剩白骨,却仍能动,极其轻佻的曲调流淌而出,与美酒相配,镜界闻雁来逐渐微醺,斜斜倚在榻上,半合着眼睛,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膝盖,过得片刻,竟然睡了过去。
酒壶被他用一根手指勾着,摇摇欲坠,闻青郢叹息一声,停止抚琴,起身接过酒壶,放在了桌上。闻青郢走近的刹那,镜界闻雁来眼睛微张,闪过一道精光,若闻青郢有一丝异动,只怕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闻青郢与镜界闻雁来齐齐转头,同时皱紧了眉头。
只见镜界温鸣涧,浑身浴血,疾冲而入,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何事?”镜界闻雁来冷声道。
“雁,雁来!”温鸣涧身受重伤,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声如泣血,大声道,“万魔岭,傅沙棠带着一帮仙修,来劫狱了!”
镜界闻雁来瞳孔巨震,猛地跃起,一把拎起温鸣涧的衣领,冷声问道,“情况如何?”
“万魔岭,半数沦陷,朝云重伤,正在殊死抵抗!”温鸣涧悲声道。
“胆子大了。”镜界闻雁来冷笑一声,“敢劫狱?今日便让他知晓,谁才是这天地的主人。”
“雁来,傅沙棠修习奇术,极其邪异,无人能敌,此番有备而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邪法?我自封邪神,谁敢邪得过我?”镜界闻雁来嗤笑一声,一脚踹开温鸣涧,说道,“去,把苏小五给我抓来。傅沙棠狡猾至极,此去不知多久,可不能让我的闻战神丢了,必须好好看管才行。”
温鸣涧急忙去了,镜界闻雁来走向闻青郢,啧了一声,说道,“三月有余,竟然还没折断你的脊梁,你还真是能屈能伸,野心不小。若不是傅沙棠,我真想一点点磨碎你的傲骨,亲手把你碾入尘埃,欣赏你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过无妨,傅沙棠不足为惧,待我回来,必定将你……”
镜界闻雁来说得一半,忽然停止,邪邪一笑,出手如电,钳住闻青郢的咽喉,逼他后退,抵在了墙上。下一刹那,闻青郢只觉腕上一凉,镜界闻雁来从怀中取出缚神锁,牢牢将他的手腕脚踝,死死钉在墙上。
“仙骨神髓,饿个十天半月,也死不了。”镜界闻雁来说道,“我会派苏小五看好你,也是将他囚禁于此,外有阵法,触之即死,不要妄图耍花招。”
闻青郢忍不住面色发寒,冷冷地看着镜界闻雁来。温鸣涧拎着苏小五来了,镜界闻雁来一把将苏小五推到闻青郢身前,威胁道,“看好了他,莫要被他骗了。老实待着,若是离开房门半步,立即落入阵法,粉身碎骨,你怕也不怕?”
苏小五面容煞白,用力点头。镜界闻雁来满意颔首,转身与温鸣涧一起,直奔万魔岭去了。
闻青郢面沉如水,目送镜界闻雁来离去,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傅沙棠……千年前便与镜界之我作对,我却毫无印象,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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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界闻雁来去了,而且短期不会回来。闻青郢挣了挣手腕,被缚神锁钉得很紧,活动不得半寸。何况就算没有缚神锁,他毫无神力,手足绵软,只能勉强走动,完全无法拔出深入颅顶的寒钉,恢复修为。
不过镜界闻雁来不在,他又身处仙府之中,与镜子相隔不远,比起囚禁于万魔岭尸水潭,情况总是好些。
闻青郢正在思忖,苏小五忽然走过来,满脸阴翳,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当真是个妖孽,连邪神都把你当成金丝雀儿,好生养着,天天与你逗趣,半点不思进取。”
闻青郢一时无言,觉得苏小五的话甚是荒唐,可又无法反驳,半晌,才开口说道,“他思进取,莫不是要杀尽天下人?”
“他本应以杀人为乐,谁想竟被你牵绊,日夜饮酒作乐,俗不可耐。”苏小五满脸恨意,咬牙切齿道。
“他并非被我牵绊,只是我不肯屈服,激起了他的好胜心。”闻青郢摇头,忽然脸色一变,急声道,“他不再杀人,那这天下,如今——”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苏小五踮起脚尖,一把掐住闻青郢的脖子,冷笑道,“你满意了么?”
闻青郢忽然面色煞白,眼皮微微颤抖,喃喃道,“镜界一切,皆为相反。我说他为何忽然转了性子,不再杀人,其实是身不由己,被现实所影响,那现实,现实……”
闻青郢自言自语,苏小五听不清楚,却知此人被他掐着脖颈,却仍旧神游天外,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指用力,掐得闻青郢面色涨红,频频呛咳才松手。
“听温鸣涧说,傅沙棠来势汹汹,至少七日不归。”苏小五阴恻恻地看着闻青郢,说道,“阿来,落在我手中,你可欢喜?”
闻青郢低头看向苏小五,忽然说道,“小五,我知晓你对邪神并无好感,留在此处,只是想折辱于我。但他如今转了性子,对我好吃好喝侍候,小五,你气得过么?”
苏小五闻言,火冒三丈,浑身散发恶气,攥紧拳头,死死盯着闻青郢。闻青郢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做个交易,可好?我教你神法,你拔出我颅顶寒钉,跟我离开镜界。”
“你还真是不死心。”苏小五嘴角下撇,嗤笑一声。
“待在镜界,担惊受怕,还要受邪神欺辱。”闻青郢说道,“等他回来,你再没有机会与我相处,不如答应我的交易,我教你神法,你拿我练习,刀割在哪里最疼,我比你清楚。”
苏小五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皱眉看向闻青郢。闻青郢与他对视,神情恳切,眉宇间笼着淡淡的焦灼。苏小五忽然笑了,从怀中掏出匕首,刀尖划过闻青郢喉结,说道,“好,听起来不亏,我答应你。你当我的活靶子,七日后,我帮你拔出寒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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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青郢心头一喜,却仍有些担忧。寒钉深入百会穴,若无神力,必不可能拔出,因此镜界闻雁来才放心苏小五待在此处。苏小五天资不高,七日时间,闻青郢并无把握教导苏小五修炼出足够的神力,拔出寒钉。
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小五,先收起匕首。”闻青郢说道,“刀剑之伤,浮于皮肉。兵器虽利,若无神力支撑,徒有其表,除非刺中要害,否则极难制敌死命。打个比方,你一刀刺中我的肩头,若无神力,最多废掉一条手臂,我仍有反抗的余地。但若加以神力,钻进经脉,扰乱气血,那我这半边身子,都会麻痹,更有甚者,神力足够强悍,令我无法承受,那便会立即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苏小五听得眼睛发亮,忽然唰的一声,匕首出鞘,猛地刺入闻青郢的肩窝。闻青郢呼吸一滞,过得片刻,吐出一口气,叹道,“好,也罢,别松手,运转功法。先调整呼吸,气沉丹田,抱元守一,对,做得很好……接着,吐出浊气,中正平和,稳住心神,一呼一吸一周旋……”
闻青郢声音平稳,不疾不徐,一句一句念着口诀,加上通俗易懂的讲解,缓慢引导着苏小五。过了半柱香,苏小五只觉一股极其细微的气流,在周身经脉中循环流淌,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感,从顶心一直贯通脚底,神清气爽,飘飘欲仙。
“你为凡人,修习神法,此气介于神力与灵力之间,日后飞升,大有裨益。”闻青郢说道,“接下来,集中精神,循胸出胁,将神力引入天池穴,自天池始,经曲泽、郄门、间使、内关、大陵、劳宫,中冲而出……”
话音刚落,苏小五的神力自中指透出,顺着匕首,钻入闻青郢肩窝,闻青郢登时感觉肩部筋脉寸断,面色发白,闷哼一声。
苏小五唰地拔出匕首,鲜血四溅,染红了半边身子。
“点穴,止血。”闻青郢叹道,“你也不愿练上几次,为师就失血昏迷吧?同刚刚一样,运转神力,中府、云门二穴,点吧。”
苏小五略一思索,才想起这两处穴位的所在,屏息凝神,运转神力,在闻青郢肩头啪啪戳了两下,鲜血渐止,却好不彻底,仍是沥沥地滴下血来。
“伤人挺有天赋,救人略次。”闻青郢摇头叹息,说道,“无事,继续。刚刚走的呢,只是一条经脉,待你神力充盈,数条经脉并用,神力倾泻而出,便能达到我之前所说的效果。至于如何修炼神力,另有一套静息功法,你且盘腿坐下,待我与你慢慢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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