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律回到景宣帝旁边,他没有选择坐在原位,而是跪在景宣帝面前。
景宣帝轻笑一声,见他跪着,也没有让他起来,抿了口茶,“如果此事是真的,你会怎么做?”
“我……不,母亲她不会这么做的。”那时的林律年纪尚小,在他心中母亲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景宣帝没有说话,气氛紧张,林律的大脑一片空白。显然,景宣帝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他跪在地上,身体微颤,可他还是努力保持冷静,不去慌张,“如果母亲……”他难以开口,趴在地上,“那便请父皇责罚。”他将此话讲出,止不住地哭泣,不敢出声,不敢抬头。
他很恨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没办法,那一刻,林律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坏的小孩。
“朕乏了,你先回去吧。”
林律缓缓走出门,出门的那一瞬,他便加快速度,边哭边跑。
不顾礼仪,不顾形象。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没看清路,重重摔在了地上,可他没有起来。
碰巧陈伦入宫,见林律摔倒,跑过去将他抱起来。
“外公……”林律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陈伦拍着他的背,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泪,“你不要担心,律儿不哭。”陈伦知道他为何而哭。
“对不起……对不起……”林律一个劲地道歉。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我没有保护好母亲……是律儿不好,律儿是个坏孩子。”林律不停的抽泣。
陈伦蹲下身子,扶住他,“不,律儿是个好孩子。”
“外公……你说律儿该怎么才能保护好母亲……不让母亲被别人伤害?”林律看着他,眼里闪着泪光,他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陈伦没有开口,过了许久才告诉他,“当律儿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时,你便可以保护所有你爱的人。”
林律年纪还小,不懂其中的意思,“那谁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呢?”
陈伦靠近他,轻声说:“是这天下的主人。”
“那我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保护母亲!”他的眼神坚定。
陈伦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想要成为这样的人绝非易事,律儿真的敢吗?”
“律儿不怕!”
“好,此话断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这是外公和律儿之间的秘密,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你就保护不了你母亲了,知道吗?”陈伦笑着对他说,满脸欣慰。
“律儿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陈伦陪林律走了一段路,之后便来到了福宁宫。
“臣参见陛下。”陈伦走进殿内,朝景宣帝行礼。
“免礼,陈大人怎么来了,若是谈论那件事,便回去吧。此事还在调查,朕不想多言。”景宣帝揉了揉额头,似乎为这件事心烦。
“臣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
“哦?”景宣帝听到这句话,突然放松,“那是什么事?”
“陛下难道忘了吗?是您命臣今日入宫向你汇报地方事务啊。”陈伦微微低头,没忍住笑。
景宣帝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发笑,摆了摆手,“你说,你说。”
陈伦一五一十地汇报,不是什么大事,景宣帝便让他回去了。
陈伦知道,他不能在景宣帝面前为陈瑶说话,虽然她是自己的女儿,可他更是大宋的臣子。
他也清楚,操刀之人绝对不是陈瑶。可此事,确实非常难办。
刑部,玉梅跪在地上。
刑捕将那个宫女带出来,她不敢看向玉梅。
“这个人说此事与你有关,你作何解释?”卢丰问她。
毕竟是在宫中多年的人,玉梅非常冷静,“奴婢从未害过皇后娘娘,请大人明察。”
“她……她在我熬药的时候来过。”那宫女声音发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还有一点血迹,看样子受过不少苦。
玉梅剜了她一眼,接着说:“奴婢是找过她,可奴婢从未碰过药炉,更没有在里面下药,此人在诬陷我,请大人明鉴。”
“她说你曾支开过她,可有这回事?”卢丰坐在堂上,突然想起那宫女曾说过这句话。
“你!”玉梅看向那个宫女,眼中闪烁着怒火,眉头紧缩。
“奴婢从未支开过她!当时她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小人去找她,她却一脸慌张。奴婢没想到她会害皇后娘娘,更没有想到她会将罪责推给我!”
那宫女跪着,蜷缩着身子。
“你……抬起头来!”卢丰声调凌厉,如同一把利刃直插她的心脏,那宫女颤颤巍巍地将头抬起来。
“奴……奴婢。”眼泪随着话流下来。
“我已派人去搜,若是找到罪证……你就别想活。”卢丰冷笑一声,“你这条贱命怎么抵得过皇子的命?!”
“把她们都押下去!”
“大人……大人……”宫女声音凄惨,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陛下,皇后娘娘醒了。”景宣帝的侍从告诉他。这几日,沈姝芸一直昏睡着。
“去正阳宫。”景宣帝放下文书,匆匆起身。
沈姝芸靠坐在床榻上,身体虚弱,面无血色,眼中还有泪光。
林佑坐在她旁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母亲……母亲……”他唤了她几声,却没有回应。
这些天,他一直守在她身边,甚至没有去景宣帝那请安。
“芸儿。”景宣帝走到她旁边,沈姝芸挪动目光,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眼泪决堤。
林佑起身向他行礼,景宣帝又连忙坐在沈姝芸旁边。
“孩子……孩子没了,对不起……臣妾有罪。”沈姝芸靠在景宣帝身上,念叨着,眼泪划过她的脸庞。
“是朕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不是你的错。”景宣帝轻拍她的背,想让她冷静下来。
景宣帝在正阳宫待了一整天,守在她旁边,她哭久了,便沉沉睡去。睡着了也好,至少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伤心事。
沈姝芸还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会死,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注意。
也没有人敢告诉她那些事。
“娘娘,请用膳。”侍女将饭菜摆好,扶她坐在桌旁。
自她醒后,就一直不见陈瑶,“对了,这几日,陈贵妃可有来过?”
侍女微微一愣,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回娘娘,贵妃她……她不曾来过。”
沈姝芸脸上明显有失望的神色,可她又觉得奇怪,“你先下去吧,把觅兰叫过来。”
“娘娘。”
“觅兰你过来。”沈姝芸招手,示意她靠近。
“瑶儿是出什么事了吗?”觅兰跟随她多年,沈姝芸不必顾及太多。
沈姝芸身子刚有好转,觅兰不敢告诉她这件事,怕她受惊,又伤了身子,“贵妃她没有出什么事,或许是……或许是听说此事太伤心,所以没有来。”
一股不安席卷而来,“不,不,你跟我说实话,瑶儿……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觅云慌忙回应,“没,没有。”
“你先出去吧。”沈姝芸知道觅云对自己有所隐瞒,看她的反应,沈姝芸也不敢再问下去。
牢内,玉梅和那宫女关在一起。
玉梅坐在一角,闭着眼。那宫女蜷缩着,浑身发颤。
就在玉梅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抽泣声,她被这声音惊醒,睁眼,向那人的方向循去。
“哭是没有用的。”明明是自己被牵连,却要听她的哭声,玉梅非常不耐烦,便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要让她来顶罪?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我……对不起。”她不敢说下去,又觉得歉疚。
玉梅见她这个反应,轻笑一声,似是自嘲,却又无奈,“究竟是谁,值得你为他这么卖命?我们,不过是别人用过便可丢弃的刀罢了。”
谁不怕死?可将死之人只能去接受,或是拼命向外呼喊,可有人听得见吗?或者说,他们愿意听见吗?
行前的承诺,只不过是虚假的后路,听者却信以为真。后路,是自己留给自己的。
高墙之内,是权衡利弊,步步为营。
真的有真情吗?真情可以被相信吗?
“那人告诉我,背后的人一定会救我,可如今这样……”她好像能预见自己的结局,“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玉梅抓住她,像是快要找到破局的方法,“谁?是谁告诉你的?”
“是……”她努力回忆那天的场景,“我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但是那人将药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他手腕上有一个红色胎记,大概有这么大。”说着,她用手指比了一下。
“红色胎记?”
“对。他只给了我几次的剂量,已无所剩。”
幕后主使绝对不会露面,那究竟是谁?玉梅毫无头绪,皇后与人为善,这些年并未与人交恶,更何况,谁敢去害她?
“那人告诉我,只要我做成这事,就放我出宫。”
“可你为什么要害她?”沈姝芸待身边之人很好,这都是看在旁人眼里的。
“我只能这么做,不然我就会死,我的家人就会死。”一面是待她不错之人,一面是至亲至爱,“是我的错,是我太傻,听了他的话。”
玉梅不想再多说些什么,除了红色胎记这个信息,她什么都不知道。
无辜受牵连,她一个卑贱之人,真的能自救吗?
狱卒打开牢门,“你,出来。”他指着那宫女。
“你们要做什么?”玉梅拉住那宫女,她仿佛能看见那宫女的结局,无非是死路一条。
“带走。”狱卒将宫女拽出去。
“你们要做什么?救我……”她死死抓住门,可力气敌不过他们,还是被带了出去。
在宫女房中发现了药,人赃并获,没有再审讯,他们便在外处决了她。玉梅听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声哀鸣,死前的最后一刻,她都想要活着。听着她的声音,玉梅背脊紧绷,后背发凉,倘若躲不过这一劫,她的结局也会如此,像蝼蚁那样被人碾碎。
可玉梅记得,那宫女说过,她身上已没有药,她一定不敢留下证据,可搜出来的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到底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力量,让此事匆忙收尾?
此后,没有人敢再提起这件事。
景宣帝赐给沈姝芸很多东西,给她的亲人加官进爵,想要弥补她。
玉梅最后被放了出去,回到陈瑶身边,可她不敢透露那个信息,遭此一劫,她还活着已是万幸,她只能将此事深埋心底,避免引祸上身,牵连无辜的人。
后来,陈瑶很少去见沈姝芸。景宣帝虽未明说,却私下吩咐不让她过多接触皇后。
明明不是她,却要防着她。后宫嫔妃都听闻此事,没有同情,只是以看客的姿态,明面上装作不知道,私下里谈论。
圣平十二年,皇后薨。
失去孩子后,沈姝芸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两年内多次生病,两年,已是她的极限。
皇后将逝,听闻此事,陈瑶慌忙跑到正阳宫,害怕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十三年,往事在脑海浮现,一起读书习字的她们,一起说笑的她们……像一团烟,很快就要消散。
“求你,再等等我。”这条路太长了,好似没有尽头,她不敢停。
丧钟声从远处传来,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都快要将她的心脏撕碎。
她不再跑,只是跪在原地。她没有泪,双目空洞,仿佛无尽的深渊。
她又站起来,双腿好像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走到沈姝芸寝殿外。
陈瑶不敢往里走,沈姝芸就躺在那,无声无息,像睡着了那般安详。她走时痛苦吗?她会怪她吗?这两年她是怎么过的?陈瑶不敢去想。
她听见了哭声,是沈姝芸的吗?不,是她自己的。
觅云看见她,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殿下留给娘娘您的。”
陈瑶接过,没有打开,她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还残存着她的气息,“她……可有留什么话?”
觅云摇摇头,沈姝芸没有留下话,“娘娘,进去看一眼吧。”这些年,两人的情义她看在眼里,可她只是一个婢女,什么都做不了。
陈瑶不敢进去,她不愿相信,“以后再来看她。”
“娘娘。”觅云想要说些什么,可现在又能说些什么呢?
回到仁明宫,陈瑶打开了那个盒子,她认得,那是沈姝芸最喜欢的镯子。
见到镯子的那一刻,所有的回忆涌上心头。
前路迷茫,好似有一团迷雾,陈瑶不敢往前走。刹那间,一束光在面前闪过,有一身着素衣的女子驾鹤出现,停留在她面前,女子伸出手,告诉她:“不要怕。”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可女子却陡然消散,好似从未出现过,迷雾也散去了,她看到了前行的路。
她不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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