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将枯草染成雪白,狂风若刀,与铁甲相撞。
士卒拱手朝李晋忠说:“将军,前方就是延州了。”
日光若流水,寒光照铁衣。
李晋忠紧攥双拳,将缰绳握在手心。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几年,无数次幻想站在这儿,拔出手中剑,斩杀元人,夺回延州。
队中已是激动万分,所有将士都渴望冲入延州城,杀光元人,让离家已久的游子得以回归故国。
此战,才能算是最后一战。
军旗与狂风齐飞,尘沙皆化为利刃。
士不因寒风摧折,反愈发强大。
马蹄与步履不停,掀起阵阵风沙。
军如壮海,直奔城门。
李晋忠勒马,一只手紧握着剑。
盔缨飘扬,如熊熊烈火,在狂风下不曾熄灭,反而愈来愈盛。
“延州就在眼前,里面有我大宋子民!今日,随我破城门,杀元人,救黎民!”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用尽全身气力。
“杀!杀!杀!”
士卒朗声呼喊,势如高山,坚不可摧。
城门紧闭,城墙上烽火正盛。
元人已等候多时,却没料到宋军竟还有如此多的将士。
弓弩高架,瞄准目标。
速如闪电,几只箭从天而降,直奔李晋忠。
李晋忠抬手一挥,猛地将箭斩断。
身后霎时万箭齐发,直奔云霄。
身躯如雨,从高墙坠落,顿时头破血流,再无生息。
元军从城内出来,直奔宋军。
宋军亦以排山倒海之势举刀朝元人奔去。
一时间,地动山摇,风尘四起。
刀剑相向,血与尘沙相混。
所有将士以死心前往,誓要凭己之力让军队往前再近几分,直到攻破城门,杀光元人。
城墙高筑,元人又在此设防颇重。
这一战,自是不好打的。
何绍所领之军还需几天才能抵达,李晋忠并不能保证会胜,可至少在何绍来之前,李晋忠必须守住。
双方僵持不下,一直到夜色深沉,都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强攻不成,那便相耗。
元人粮草告紧,他们定是耗不起的。
今日,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虽未攻入城内,可元人死伤惨重,定伤了不少元气。
朔气蔓延,月色也显得冷清起来。
烈火跳动,给人带来几分温暖。
李晋忠坐在火堆旁,撩起衣袍一角,将刀刃上的血擦尽。
血已结块,死死扒在刃上。
“军中粮草还能撑多久?”
李晋忠问起副将。
元人因天气寒冷而无粮草供应,可宋军如今身处元人之境,粮草输送也遭到阻碍。
副将坐在一旁烤火:“将军,还能撑上两个月。”
“两个月,足矣。”
李晋忠松一口气。
今已入冬,元人失势,李晋忠仿佛能嗅到胜利的气息。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懈怠。
从晚夏到初冬,似乎没有哪一夜李晋忠是安然入睡的。
年幼之时,他便随父穿梭军营,渴望将来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这一路,他走了几乎整个人生。
从青丝,到雪发,恍如朝暮之间。
火光渐弱,李晋忠一直坐在火堆旁。
夜幕上星如长河,不知从何处始,亦不知到何处终。
漫天星辰,灿烂一生。
李晋忠想,自己或许和这些星星是一样的存在。
一生,只为一件事,亦共燃此生。
几日相持,宋军虽未将城门攻破,却让元人几度受挫。
天色既明,宋军整装待发。
几日相战,原有的两万将士如今只有一半,可即便如此,宋军并未疲倦,反而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有士气。
元人显然被宋军激怒,几乎派出整个军队,只想速战速决。
他们不能再等,也不能再与宋军耗下去了。
烽火浓烟,士气更盛。
箭矢如雨,却浇不灭心中烈火。
长剑若流星,刺破一个又一个元人喉。
李晋忠轻挑剑头,尘沙迷蒙元人双眼,下一瞬,便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怒号与剑同出,杀心不灭。
前人倒下,后人奔赴,一点一点地逼近城门。
刀刃上鲜血包裹,已不锃亮。
绯红血液在脸上流淌,李晋忠浑身都是杀气。
抬脚一踢,地上的弓箭便被他紧握在手。
他拉满弓弦,对准城墙上的元人。
一箭穿喉。
宋军乘势而上,离城门越来越近。
元人顿时慌乱,再度派兵。
生何难?死何惧?
宋军从不畏惧,拼尽全力与元人血战。
几度死战,李晋忠并不知是否还能抵挡得住元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激动的泪光在眼中闪烁,李晋忠奋力扬声,“里面是我大宋子民,或许有你的亲人、友人,今日,请随我一起将他们救下!”
拼到最后一口气,拼到再也站不起。
霎时间,滚滚浓烟从远处传来。
将士回头一望,赤色军旗在尘烟中飞扬。
何绍带的军队终于赶来了。
水不尽,火不灭。
所有将士无有忧虑,全力而战。
“杀!”
怒吼声响彻天地。
元人没料到宋军还有增援,顿时有些慌乱。
如黑云般的元军向宋军奔来,疯了般挥舞弯刀。
烈火在战场上燃烧,血液汇成长河。
战马嘶鸣,何绍驾马穿行,势如破竹,斩杀一众元人。
他飞身一跃,长枪便刺穿元人胸膛。
何绍猛地将长枪抽出,血花溅在他脸上,血腥气浓,杀气更深。
李晋忠慢慢朝何绍那边移去,“何将军!”
何绍不曾停下手中挥刀杀敌的动作,“李将军,路上遇袭,便耽搁一点时日。”
“无妨,你来的不迟!”
东绕元山,再到延州。
这一路并非畅通无阻,时有元人突袭,小战大战不断,可以说,何绍等人是一路杀过来的。
无数元人朝两人围来。
两人合力破敌,元人尸首如山,鲜血将地面染成红色。
“元人怕是派出所有守军。”
延州城下的势力比路途所遇更为壮大,宋军攻打许久都未能开始破城门。
李晋忠眉目紧拧,“这怕是最后一战,元人也是拼死一斗了。”
如此耗下去不行,必须要向城门靠近。
李晋忠又到何绍身边。
“我带一支队伍往前冲,你们在后慢慢往前逼近!”
战场上,每分每秒都尤为珍贵,何绍来不及去想,“元人势力仍重,还是再等等吧!”
“元人元气大伤,现又有你刚带来的援军,我有把握。”
论战事,李晋忠自是要比何绍懂的。
何绍还是有些担心他,“好,那李将军多带些人,务必小心!”
李晋忠带上一批精锐,一往无前。
寒气敌不过心中热气,所有将士热血沸腾,心中只有杀敌一事,其余的便无心顾及。
李晋忠手中剑削铁如泥,一路过关斩将,为宋军杀出一条路来。
何绍放不下心,又派兵去助李晋忠。
慢慢地,宋军不断深入元军兵阵,将其阵法搅乱。
弯弓背在身上,手中长剑飞旋,李晋忠身上满是元人的血。
李晋忠偏头一望。
一身披黑甲的元人十分威猛,近身的宋兵都被他一一斩杀。
那人,当是元军将领。
李晋忠拉弓,朝那人射出三箭。
每一箭都被他完美避开。
元将注意到他,眼中杀意难掩。
李晋忠将剑柄握紧,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忽地,那元将挥刀朝李晋忠奔来。
刀剑碰撞,几近擦出火星。
交手后,李晋忠更加肯定那人是元军将领。
脚下尘沙飞扬,两人都不敢眨眼。
李晋忠以弓为剑,朝他舞去。
元将挥刀去砍,弓箭正好卡住他的刀刃。
正是时机,李晋忠飞身一跃,奋力砍向他。
刀刃划开坚甲,血液瞬间涌出。
李晋忠虽未将他杀死,却也让他受了重伤。
元将沉声咬牙,眼中怒气更盛,嘴里又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像个疯子般朝李晋忠逼近。
周遭怒号不断,李晋忠躲过几刀,手臂却也被他划出几个不小的伤口。
痛意麻痹大脑,李晋忠奋起对战,连刺元将好几刀。
身旁元人更多,何绍和派去的助兵也及时抵达,助李晋忠一力。
刀光剑影,血洒长空。
一声狂号,李晋忠将那元将刺倒在地,刀一挥,斩下他的头颅。
他将那人头颅提起,快意贯身,全然不觉胸口已被长□□穿。
他只知自己杀了元人将领,这一战,宋军必赢。
延州,终于能回来了。
“李将军!”
耳畔呼喊不断,李晋忠一时有些恍惚。
天旋地转,眼前血色更浓。
胸口鲜血汩汩,李晋忠伸手一碰,粘腻温热的血沾满手,痛意瞬时入脑。
他倏尔跪在地上,手中长剑作拐,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宋军围保,奋力去护李晋忠,去护他们英勇无畏的将军,去护这个一生都在战场的将军。
何绍跪在他跟前,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李将军!”
李晋忠紧抓何绍的手腕,口中鲜血直流。
“杀元人,夺延州!”
他知道自己只能行至此。
不过,他没有遗憾了。
若说有,那便是不能亲自踏入延州城,不能再教李秋月习武,不能与友人喝上几壶酒……
对李晋忠来说,为将者,最好的归宿不是功成名就、全身而退,而是为家国燃尽此生,这也算是命如星辰,灿烂一生了。
双眼被泪水迷蒙,何绍让李晋忠靠在自己怀中。
“会的,一定会的。”
他来不及悲伤,抹去泪后便重举手中剑。
他将带着李晋忠的夙愿,怀着必死的决心,奋不顾身。
双方交战至黄昏,兵力消耗大半。
何绍不知城内情况,亦不知元军是否还有余兵。而他身后,是如今仍活着,能与他攻城的兄弟。
落日余晖将天地烧红,漫天红霞让战场显得更为激烈。
何绍举起剑,奋力一喊。
“望尔不惧死,直斩元人!夺延州!”
他冲在前头,斩断元人手臂。
将士一齐奋勇向前,与元人血战到底。
战马奔腾,风卷尘沙。
宋山正带兵向他们奔来。
宋军察觉,一时欣喜若狂,士气更盛。
元人一惊,慌乱如蚁。
“杀!”
宋军以磅礴巨浪之势向元人压来。
这一次,元军无力可挡。
宋军破城门,杀光城中残留的元人。
夜色汹涌,火光热烈。
他们终于胜了。
城中宋民奔涌上前,这一刻,刚毅的将士也忍不住落泪。
宋山蓦地跪在何绍面前。
何绍一时无措,连连往后走几步,“宋都尉,你……”
他对宋山还是有些戒备的。
“我要向何将军请罪!”
何绍并未直言,却还是问他,“何罪?”
“我……害过你。”他支支吾吾,怯于开口。
何绍目光一沉,“我知道宋都尉曾两次派人杀我。”
宋山猛地抬头,瞪大双眼。
“宋都尉为何要杀我?”何绍终于道出心中疑惑。
“这都是卢丰还有陈伦让我做的。是我之罪,还请何将军责罚!”
宋山拔出刀,捧在何绍眼前。
何绍蹙眉,想不到竟是他们两人。
“你为何要帮他们?”
“我……”宋山懊悔万分,“因为他们答应帮我,所以我也要为他们做事。”
宋山将所有事都告诉何绍。
听完他的话,何绍只觉头痛欲裂,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还请何将军责罚,否则我不能宽恕自己!”
宋山再将刀捧起。
何绍将刀放在一边,扶他起来。
“你若是真觉得愧疚,那便随我归朝,揭发余孽陈伦的罪行。”
宋山双眸颤动,朝他拱手,“何将军放心,我定会将陈伦之罪公之于众!”
灯烛跳动。
“怎么迟迟不见李将军?”
何绍心中刺痛,紧握双拳,“李将军他……战死沙场。”
宋山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
悲痛欲绝,眼泪顿时跌出眼眶,“都怪我,都怪我来得太迟。”
何绍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延州已回,将军他终于能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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