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光复三年,初春。
温良延捂着胸口飞快地跑出温家巷子,角落里溅上几滴血,昭示着温良延的狼狈。
一个时辰前,大内禁军追到温家说冤他祖父勾结卫朝境外匈奴,把他家查封了,斩杀他的亲属,父亲拼尽全力把他推开,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家……
三日后,皇恩浩荡,再不追究温家余孽,放了温良延一条生路。
温良延喝完了手里最后一壶酒,坐在屋檐摔碎了酒壶。曾经鲜衣怒马的温家小公子再也没有家了。他一路逃窜到岑州,迫不得已埋名温家早年一支旁系血统,按照家中排行他改了名字叫温十三,又托那位旁亲在县衙混了个捕快做。
一日两日便罢了,时日一长,温良延就逐渐隐去了当初上京时的肆意风流,像枯了的三月柳。他拼命的向前爬,想谋出一席之地。
第一章
次年三月。
“十三啊,放工回来别忘了给我捎瓶三里春哎。”
温良延点头称是,大步跑下了山。这一年里他靠着先前的温家旧部搜查消息,也了解了不少岑州实况。他心里盘算着再攒一阵钱就去参军,为父母兄姊报仇雪恨,在这方乱世里也谋出些功名。
然而天不随人愿。同年四月,上京城传出噩耗,昭仁帝重病,皇室内斗,各方节度使连同当地乡绅起义自立。
至此,天下大乱。
与此同时旧部传来消息,去年血仇是筵赫王与兵部尚书同谋,灭人满门如儿戏只不过是忌惮他祖父查的陈年旧账。温良延自嘲着,皇帝昏庸无道,百姓饿死乡里,忠臣遇害,奸佞高升,这烂根的朝廷早该换了。
温良延不得不重新盘算。他先要推迟计划,等到各方局势稳定,选择是另投良主搏个好出路还是回到上京先为父报仇。若是回上京,他可以拜投到离亭王燕上疾门下,筵赫王与他龙争虎斗的局面早已展露雏形。不论哪条路,在这乱世他都更能凭借自己出身武将世家的名头杀出一条通途。
他像一尾孤舟,既找不到来路也寻不到归途,只能在激流里不断转舵逢源,险些丢了自己。
……
“小十三!”
“来了余叔。”温良延身手麻利的翻过墙,“少喝点酒,余婶要骂的。”
余得水没搭理他,摇着酒瓶子换了个话头:“你今儿下山瞧见了吗?”
“什么?”
“流民啊,越来越多了。”
“看见了……乱桃山下饿死了好多人。”天黑了,余得水看不清温良延的神态,他已经有点醉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余得水放声大笑起来。他身份低微,做不得乱世枭雄,可温良延不一样,余得水看的出来“温十三”本不该是“温十三”。
那天温良延躺在地上,天为被地为床,望着皎皎的圆月,没想到那会是最后的宁静。
……
翌日。
温良延去衙门,宿醉后头有些痛,他飞身下山,眼前掠过一抹白,他骤然转身。流民漂泊各地,衣服不可能是白的,何况……那个人的衣服好像泛着红。他走过去蹲下身,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人看得出来受过重伤,又瘦削的不成样,但面容仪态仍然端庄,即便是面容憔悴的晕倒,也看得出他有副好容貌。
温良延脸色一变,扯了一下嘴角神情说不出是落寞还是嘲笑:“好久不见,盛清玉。”
温良延认出盛清玉,把他打横抱起送回乱桃山。
“余叔,来活了。”他朝隔壁喊到,余得水便乐呵呵的背着药箱过来给他瞧病。
“他病的不清,腿有伤,眼应当也受过重创。还有……他似乎中了毒。”温良延外祖父是太医,舅舅被誉为江野医圣,他多少懂些医理。
余得水正了神色,正经的为盛清玉诊病。“你说的大体对。他被下了剧毒,此毒名叫‘仙人愁’,中毒之人不会立刻丧命而是体力急剧下降,变得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他应当中了这毒已有月余。”
“眼和腿呢?”
“莫急。中了此毒最初不显,却最忌着急愁闷,他应当是在中毒初期遇见过什么。”
盛清玉,盛家嫡二子,上京鼎鼎大名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若非遇到了不得了什么大事断不会如此。
“这毒能解么?”
“毒能慢慢治,眼疾老夫却无能为力……他的腿倒不严重,接上骨头再养个月余便行走无碍,只是不能上蹿下跳便是了。”
余得水虽长年隐居深山,医术却是了得,若他说无法……温良延摇了摇头,转而言道:“改日请你喝酒。”
老头点了点头告辞了。
盛清玉三日以后才醒,彼时温良延正在给他熬药。他闻见浓烈的药味睁开眼想下床看看,还没有大动作温良延便闻声赶来。
“你晕在乱桃山,我将你捡了回来。你还病着,别乱动。”
盛清玉看不见又行动不便,便在榻上行了个拱手礼,道:“我名叫盛清玉,原任任朝中户部侍郎,家中变故又逢朝乱,是以逃到此处。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当不得公子二字,家中偏房所出庶子罢了。我所姓并非光彩姓,唤我之名“十三”就行。”温良延并不愿现在便交代他的真实身份,就像盛清玉三言两语便轻巧概括他所经历的一样。
盛清玉和煦道:“那便多谢十三公子搭救。”
温良延:“……”
“你的眼还需从长计议,毒可以慢慢解,腿个把月就能好。”
盛清玉了然的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无以为报,身上有个玉佩是家传的,抵给你,应当能卖些银子……他日若能昭雪,问归定当全力以报公子之恩。”
温良延咋舌,他没料到盛清玉都跌落如此境地还能端方、稳重守礼至此。他把玉佩收了,却没有当了换钱。
……
后来的日子,温良延升了捕头,整日衙门家里两头跑,每日傍晚推着盛清玉去山下吹风。他会在晚霞绚烂时长久的望着盛清玉,但他不会在屋檐上睡了,盛清玉会出来寻他。盛清玉似乎忘了家仇锅恨,日头好时就在院里晒太阳;不好时便配着余得水聊闲,只是他不饮酒。极少时候,他会弹一弹温良延从衙门得来的古琴。
这段时间过得太顺了,甚至麻痹了温良延时刻绷紧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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