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狐温

自那日守城战后,妖军屡屡发动进攻,又屡屡被诸余率兵挡下。城池占据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这样不是办法。”诸余再次回到帐中,神色已被数轮冲锋碾得疲惫,眼里仍蕴着股狠劲,“虽然狐温攻不进来,但我们也出不去。粮食所剩无几,继续下去迟早会被耗死。”

“桑枝百姓从后方送来过冬的余粮,还够撑五日。”怀图在泡衣服,搅了几下,捞出来将血水拧干,“三日内若不能败敌,我们就得另寻出路了。”

“等不了三日。”诸余紧盯着天色,“暴雪欲来,积雪会拉低城墙高度,对我们很不利。况且寒冷会减缓人和马的行动速度,对妖却没有影响。必须现在就采取行动。”

“你有办法了?”怀图直起腰,吃力捶了捶后背,“真他娘的冷。”

诸余还未答,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到二人营帐前才放缓。

扶峦翻身下马,手中拿了卷羊皮纸,被攥得皱巴巴。他大步跨进来,将纸在桌上摊开,欣喜道:“拿到了!”

扶疏方才还在想自己老爹去哪了,好奇低头去看,是一张九垓地势图。

“哥哥,”他戳了戳沉冥,“他们真的看这东西就能知道怎么走吗?”

沉冥反问:“你不能么?”

“我觉得好难。”扶疏忧愁道,“我在玉京看凡间,和这图上差不多。但一下来就总迷路。”

“这图画得很清楚,三岁小孩都能看懂。”扶峦咬住护臂的绑绳一扯,将它拆下来,活动着双手,“青乌一族这回帮了大忙,将陈年图册全翻出来比对了。”

“辛苦。”诸余从图上抬起头,“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北面巫咸平坦,多是缓坡大道,马车可过。我们守着城,那些妖没有活人吃,就得用粮草先垫着,运粮肯定要从这里过。”

他指了指巫咸山脚一处蛇形长道。

怀图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要截断他们的粮?”

“这是最快的办法。”诸余道,“城池久攻不下,他们肯定已经师劳兵疲。若是再饿着肚子,撑不过数日,就不得不往别处找食。咱们先派出一支小队,从北绕行,推毁粮道。主力趁对方松懈欲退时出击,定有成效。”

扶峦盯着图看半天,默默皱起眉:“恐怕不行。”

诸余问:“为何?”

“这里不光是妖军粮道,也是姬尾百姓的粮道。”扶峦逐一指给他看,“正值隆冬,狐温带军横在度朔,姬尾只能从桑枝换粮。若是断了这条路,百姓都得挨饿。”

“所以咱们得快。”诸余答得毫不迟疑,似是早料想到这个后果,“如果能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度朔攻下,姬尾往后便不必再愁了。”

“好。”扶峦妥协,“那我去吧?”

“你刚奔波回来,好生歇着。”诸余道,“怀图去。”

“行。”扶峦揉了揉肚子,“那我先去吃口饭。”

他解下玄甲,擦净了手,掀帘出去了。诸余望着他走出营帐,转头对怀图道:“知道为什么让你去吗?”

“怕扶峦心软呗。”怀图抖开湿衣服晾上,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套路了,我懂。”

“狐温生性狡诈,说不定会让手下扮做百姓模样,和姬尾的运粮队混在一起。”诸余目色沉沉,“依扶峦的性子,很可能会放姬尾运粮队过去,让敌军钻空子。”

“扶峦又不傻,自然会先严谨盘查。”

“再严谨的盘查,也不可能保证滴水不漏。”诸余将令牌塞到怀图手里,“你替我写一份帅谕,拿去军中挑一支精锐骑兵,尽快出发。”

“又要我写?”怀图攥着令牌抱怨,“你那个字鬼画符一样,太难学了。”

“我懒得动笔,”诸余催促,“快去。”

怀图刚转身要走,诸余又叫住他,叮嘱道:“记住,不要留活口。”

怀图晃了晃令牌,没回头。

……

怀图离开后的第五日,妖军毫无动静。

诸余倚在望楼上,拿手遮在眉前,屏息观察着远处乌云。从日暮到天黑,城墙角的士兵打起一长排火把,将夜空熏出了白雾,依旧不闻对面声响。

扶峦在垛口,朝头顶的诸余打了个手势,询问情况。诸余默默摇头。

冬夜湿气重,弩机的木料沾了水,都被冻住了,扣箭时不大灵活。弩手的手指也同样不灵活,他们朝掌心呵着气,随后在脸颊和耳侧猛搓,试图把自己搓热搓清醒。

旁边的哨兵打了个喷嚏,惊醒另一个垂头瞌睡的同伴。后者倏地回神,偷偷瞄了扶峦一眼,带着心虚。

扶峦正巡岗,路过时在他肩上轻捏一把,道:“打起精神。”

话音并无责怪之意。

哨兵立刻挺胸收腿,站得比钢板还直。

众人在寒夜中吊着心弦,静待至子时,远处终于传来一丝动静。妖军果真开始匍匐后撤,像收敛爪牙的巨怪,手脚起落极轻极缓,生怕被猎人看到。

扶峦巡视的脚步一顿。

他抬头同诸余对视,在沉默中交流了什么,随后反身跃下城墙。下方安静片刻,传来窸窣脚步声,夹杂着刀剑与衣甲的轻微碰撞,还有战马的低嘶。

诸余眯起眼,掂量着妖军后撤的距离。

等脚下重新陷入死寂,他从腰间缓缓斜抽出嘲风剑,深吸一口气,对着夜幕高喝:“攻——!”

喊声如惊雷炸响,城门随之大开,轰隆隆划破长空,钻进巨怪耳中。这声响犹如实体,追撵着妖军,让它们窜逃的速度陡然加快!

然而城墙下步兵的速度更快,宽平长板被抬出,瞬间在壕沟上齐齐架了一排,为同伴铺出一条坦途。骑兵随后奔出,马蹄踏过木板,板下的空洞放大了回响,如暴雨冰雹,砸得妖军动作慌乱。

诸余疾步从望楼下来,单手攀住垛口,点地一跃,整个人便挂到了城墙外。他反手将利刃插入下方石隙,松开垛口,又往下坠了一大截。

诸余握剑悬在城墙上,在一片漆黑中低头喊了声:“扶峦!”

扶峦几乎是同时从城门掠出。

他身下骑着战马,手边还牵了一匹,马背上是个空鞍。他抬眼朝诸余笑,琥珀色的眸中含着光,将空马的缰绳朝上一抛:“接着!”

诸余双腿猛蹬,剑身呲啦一声擦出石壁,迸溅火星。

魁梧身躯从城头落下,在低空薅住缰绳,准确跨坐到马背上,马蹄滞了一瞬,又立刻被扬鞭催赶。二人并驾齐驱,跳过了让战马缓冲加速的过程,衣袍在寒风中烈烈作响,瞬间没入浓稠夜色。

妖军裸露的后背对着刀锋,心思全扑在逃命上,加上又饿着肚子,自然比不得在城中修整数日的兵马。身后的火光越逼越近,冲锋追兵高举着火把,叫藏头露尾的怪兽无处遁形。

诸余和扶峦冲在最前,将士气拉满,后方吼声震天:“杀——!!!”

落在队末的妖们眼瞧着要被追上,竟胡乱抓过几个同伴,使劲往后扔,借此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被拽出来的妖原本跑得好好的,冷不丁飞到空中,全都一脸懵逼。有的落地就被乱蹄踏成血泥,看不出形。有的走运些,滚到了旁边草丛,被骑兵一刀抹了脖子,死得倒是痛快。

诸余一剑将空中飞妖削成两半,肢体散落,热血浇了他一脸。他胸腔中的战意烧了起来,战靴猛夹马肚,高喝一声:“暖和!”

他整个人都是鲜红的,血从额角流下,渗进涌动着杀意的眼里,俨然一尊修罗杀神。

扶峦偏头去看,剑上不小心串了两个妖,马身随之一沉。他赶紧将尸体抖掉,心疼道:“别压坏我的马。”

“赢了之后,给你和怀图各挑一匹好的。”诸余飒爽一笑,“咱们去云游天下!”

话音刚落,天空飘起细碎雪籽,转而变为鹅毛大雪。

“哦,得快点结束了。”诸余抹掉下巴的血,收神,“雪厚对骑兵不利。”

扶峦玩笑道:“叫你吹牛。”

马在风雪中疾驰,他眉尖和发尾都沾了雪,温润中添了几分清冷,更显得遥远。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样的人手中该是折扇,该是书卷,却不该是带着血光的长剑。

林深处雪舞漫天,追兵在此处切进了逃军内部。

马蹄踏碎乱雪,黑泥里浇了冒热气的红艳。被逼到绝境的对手意识到逃生无门,终于开始反扑,厮杀声震天。

诸余斜扯缰绳,剑背一拍马屁股,催着战马划了道漂亮弧线。利刃外翻,在飞驰中割裂一排柔软咽喉,马尾紧跟着扫过血浪。

他调转方向,正欲铲进另一侧妖群,却忽然一矮身从马背滚落下来。一柄弯刀擦过他后脑,牢牢钉在树上,刀柄在余劲中打颤。

诸余撑着剑抬起头,舔掉齿间血腥,压抑着兴奋道:“狐温。”

狐温支着腿坐在树杈上,欣赏似的望着诸余。

他是妖狐开智,分明是人的外貌,双眼却狭长暗红,身后还有条毛茸茸的尾巴。**的脚踝挂着铃铛,从半空跃下时叮当作响。

“可惜呀。就差一点点,你的脑袋就没了。”狐温缓步走近,一颦一笑都带着邪性,“人族的头狼,你总说我狡猾,但我可从未想过断你们的粮。”

“那是你蠢。”诸余站起身,“区区妖物,怎么会懂行兵打仗的谋略。更何况你们吃的人还少吗?”

狐温目色一冷,指间不知何时握了把弯刀,朝诸余猛冲过来。

诸余抬剑格挡,被妖力冲得向后滑出一段,死死抵住树根,冷铁撞击的铿锵声带起一片飞雪。狐温挑唇,蓦地向下使力,弯刀扣住剑身一压,刀尖几乎就要划破诸余侧颈。

诸余腾肘痛击狐温上腹,将对方的劲道逼歪了,闪身的同时长剑往后抽带。弯刀来不及收力,狠狠磕在了树干里。

诸余反身就朝狐温的后背猛砍。狐温见势不妙,直接放弃拔刀,侧身在雪地打了个滚,灵活避开。

诸余拎着剑,另一只手将弯刀扯下来,嘲道:“臭狐狸,你武器没了。”

狐温却不慌不忙,翻腕一捏,两柄新的弯刀出现在手中。他在寒光中噙着笑:“无穷无尽呢。”

诸余:“操。”

他一把扔了卷刃的破刀,向前俯冲后,挥剑下劈。

狐温在对手动身时就警觉,双刀交叠架住剑,整个身子往雪里陷了一寸。僵持的瞬息,他露出獠牙,怜悯道:“可惜,你的剑只有这一把。”

双刀同时勾住嘲风剑,朝两边猛力一撕!

诸余的手被风雪冻得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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