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乔走到那片荒芜的黄土之时，此时正是日落西山。

夕阳斜挂，空旷的黄土偶尔传来树叶轻轻摆动的“沙沙”声。

她一步一步地挪到那片无字墓碑前，弯下腰将木板拾起。

用袖子轻轻拂去灰尘，摩挲着。

奚乔望着木板，神情恍惚。

记忆迷糊的她一直不知道父母所葬之处。按理说，犯罪之官是没有资格入土为安。

抄家之后，皇帝派来的暗卫一把火烧了整个府，府里所有人尸骨无存。

细想下来，她始终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夺舍的她，父母的墓，以及缺失的记忆。

可奚乔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琢磨，或许等这几个月所经历的案件都得到了结，那么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她暂且抛下脑海中复杂的事情，斜靠在旁边的大树根。

怀里揣着无字木板，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

等她猛然起身，突地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头痛剧烈。

奚乔扶着树干，低头喘息。

良久，她才缓缓挺直身子，仰头望天。

夜幕降临，山间静谧无声，偶有鸟兽的叫声此起彼伏。

她悄悄地藏好木板，背着星光下山。

***

一连好几日，奚乔都没有收到大理寺传来的消息。

她也正好落个清闲。

每日闲来无事便是跟着乐娘一同去检查姑娘们的功课，倒也是掌握了醉生楼的秘闻。

今日的客人不多，大堂十分清净。奚乔索性出了厢房，捧着瓜子仁，站在门口张望。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往日来此处吟诗作赋的文人书生也混在人群中，正派清廉的家风也掩不住他们喜悦的心。

一个个都避开闲逛的黎民，大声嚷嚷着：“各位，借过。”

“借过，谢谢。”

奚乔不解，倚在门口继续注视。

霎时间，她发觉这些人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赶去。

她转头问出疑惑，“乐娘，今天是什么日子？”

“四月十五，这几日的青梅摘下来酿酒最适合不过了。”

“今天是四月十五？”

钟乐垂着头应，“今儿不就是四月十五嘛？过些日子青梅酒也在街上叫卖了。”

奚乔还没有听完钟乐的后面半段话，手心上的瓜子儿“砰”的一声撒落在地上。

四月十五？不就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吗？

思索一番，她拍拍衣裙，匆匆忙忙地朝书生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乐娘还未反应过来，望着她的背影，忙不迭招手唤住，“奚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乐娘，我有急事儿，先走一步。”

奚乔放在嗓门回应，脚下的速度也放快了不少。

一路追到城西。

瞧见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奚乔才停下脚步，喘息着。

她放慢步子，躬身挤进人群。

绕过那些望着黄榜指指点点的看客，奚乔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未等她抬头，身旁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哟？奚娘子？你这是来看我笑话的？”

“你谁啊？”

说话间，奚乔猛地抬起头，望向身侧的男子。

男子的头往她身侧稍偏，瀑布般的墨发撒在奚乔的肩上，定睛一看，真像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夫妻。

是他！

奚乔见此，微微后退两步，眼睛瞟向他。

此人身着青绿色的锦袍，清秀的脸庞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漆黑的双瞳仿佛像无尽的深渊。

果然，人的眼睛最不会撒谎。

他，很危险。

奚乔收回视线，瞥了眼墙上贴好的黄榜。

匆匆扫完榜，奚乔暗自腹诽：果然，我就说那两个家伙近日没来打搅我，头筹还真是他。

她收敛好情绪，面不改色道：“那还真是恭喜谢郎君了，春魁独占百花场。”

说罢，她转身就走。

未等她走出这水泄不通的地方，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奚乔见状，抬眸反问：“谢长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其他意思，奚娘子既是要恭喜我拔得头筹，不如就请我去对面的酒楼坐一坐？”谢长宴语气温和，凑近身轻语。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面容上，欲后退两步，但身后是一群人互相推搡。

奚乔身子往后倾，顺势推开了他。

“我没钱，要去你自己去。”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

虽说是暂时婉拒谢长宴的要求，但她也确实是身无分文。

话一说完，奚乔就朝相反的方向挤出去。

在她还没有混入人群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阻拦她前行的路。

“你急什么？奚娘子？”

此时谢长宴的语调不似先前的温润，反而是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看来，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奚乔冷哼一声。

她也没必要说些客套话，双目凝视着眼前之人，直言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谢长宴：“你……粗俗。”

“我不是什么读书人，说出来的话确实是粗鄙不堪。哦？对了，我也不积口德。”

见他吃瘪，奚乔洋洋自得，继续说下去。

一番话说尽，转身就走。

***

奚乔离开城西后，没有选择回醉生楼。

她径直朝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由于她先前来过此处，这次走进大门倒也是畅通无阻。

奚乔去了几处地方都没有瞧见两人的身影，遂直接向一位守门的衙役打听：“这位大人，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今日沈大人和萧大人不当值么？”

衙役道：“他们两位大人停职了，你要去找，去他们府里找吧。”

奚乔闻言，道谢离去。

离开大理寺后，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心里徒然一落。

停职？不就是变相地罢了他们的官么？

她只觉得当今掌权者昏庸无道，一言不合便是停职贬谪。

五年前是如此，而今亦然。

她大脑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和过路人撞上，也全然不顾。

回到醉生楼，奚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机械地回到厢房。

走廊上好几位姑娘和她打招呼，她也没有注意到。

眼下的太平盛世，内脏早已腐朽不堪。

她站在窗棂前，俯瞰街上来来往往的商贩。

常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但她却不这么认为。

“咚咚咚！”

屋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春魁独占百花场——《春柳堂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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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