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渊烬

萧奕珩见他这副模样,心知这些年来他必然经历了许多事情,才让他从最开始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满手血腥的杀人魔。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孤解释的吗?”萧奕珩语气淡漠道。

楚骁紧抿着唇,不敢直视他,眼神犹豫不决:“国主,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奢望被宽恕,只求您给我一点时间,待完成最后的夙愿,我必自刎谢罪。”

萧奕珩慢悠悠地抬眼觑他,遂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孤对你的生死不感兴趣,你要死便死,孤且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扮作杀人魔,平白无故害人性命?”

夜色浓如墨,烛火更微弱。楚骁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如那寒冬的风,无限凄凉:“那是因为我想复活兰茵。”

萧奕珩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挲着流光佩,感受到那温润绵长的灵力,冰冷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斯人已逝,化作一抔黄土,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

楚骁有些急促地道:“怎会没有?若没有起死回生之法,那国主当年又是如何……”

剩下的半句话被萧奕珩凌厉的眼风生生逼了回去:“所以你就屠了整个瑶光镇?”

楚骁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内心似乎在挣扎:“我爱兰茵,只要能让她回来,不管死后是上刀山还是下地狱我都无悔。”

萧奕珩冷笑着说:“你说你爱她,那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你说你爱她,那为何当初不回来带她远走高飞?非要等人已成了一抔黄土才知道后悔,漫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李兰茵活过来,你又如何面对她?”

一番话像巨石沉入湖底,压得楚骁喘不过气,他艰难开口:“是我负了她,若我当初没有将出身看得那么重要,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我只希望她能回来,哪怕早已忘了我,哪怕不复相见。”

“那你图什么?”

“国主,世间之事,并非都有利可图。”

萧奕珩低沉的声音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若她活过来,你却死了,仍旧是阴阳两隔,费尽千辛万苦将心上人复活却不能相守,如此行为,真的值得吗?”

与其说他在质问楚骁,倒不如说是在问五年前的连澈,究竟情为何物?执念为何物?值得一个人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换回另一个人的性命,不为相守,只为换他而活。

胸腔某处仿佛空了一块,冷风直灌进来,萧奕珩这五年来也没有想通连澈救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反正换作是他,付出这么多之后不把人娶回家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这里,萧奕珩脑子里又浮现出昨晚离尘抱着他的情形,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楚骁道:“国主,若你有所爱之人,便能明白值与不值。”

萧奕珩定定道:“孤当然有。”

看楚骁似乎有些诧异,萧奕珩并未多置一词,而是问:“你说你杀人是为了复活李兰茵,二者有何关联?”

楚骁眼神躲闪,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孤无甚耐心,快说。”萧奕珩催促道。

“有一只蛇妖说他能复活兰茵,但代价是让我帮他搜集活人的心头血。”

“蛇妖?”

“对,他叫渊烬,是一只修行了数千年的蛇妖。”

萧奕珩的眸子清亮如明镜,审视着面前之人:“你竟敢与蛇妖为伍,看来是真不怕死。”

“楚骁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紫峡关,不管妖也好,魔也罢,只要他能复活兰茵,我甘愿被其利用。”

萧奕珩轻蔑道:“你就那么肯定他没有骗你?”

这话将楚骁问得哑口无言,五年了,他何尝没有怀疑过?可除了相信渊烬,他别无选择。

未等楚骁回答,萧奕珩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念头,心头骤然一紧,匆忙站起身奔向隔壁房间。

屋内的光景晦暗不明,唯有窗户已打开,月光斜斜地照进来。

萧奕珩此刻的眼神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睨了楚骁一眼,强压怒火道:“他若出了什么事,孤会让你生不如死。”

……

离尘追着那团黑气出了瑶光镇,来到十里开外的山头,此时夜色正浓,面前是一座山神庙,在这幽静空旷之地默然矗立,虽不知里面如何,但从门口那两尊已经蒙尘的石狮和分辨不出颜色的大门来看,应该有些年头。

察觉到附近妖气横行,离尘踏上石阶,推开大门,见到的是一派阴森荒凉的景象,庙里供奉的那尊金盔锦袍,手持开山大斧的山神泥塑还算威严,但案上的香炉神龛已落满尘灰,甚至结了蛛网,想来香火已断了许久。

离尘一眼便看见案上静置着一支白玉箫,通体洁白无瑕,雕着精致的云纹,像是某位仙家遗落的宝物,与这落满尘灰的地方格格不入。

离尘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山神像前,内心似乎有什么与那支洞箫相呼应,伸出手想要拿起它,谁知刚握在手中,数不清的黑烟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簇簇黑色的烛火将他包围。

妖气横行,离尘的耳畔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呼唤:“连澈。”

下一刻,声音由轻到重,由虚到实:“连澈,果然是你。”

离尘无心理会那人说的话,当机立断,抽出手中的剑,将灵力注入其中奋力一挥,白色的剑气便破开了黑烟,他淡淡道:“既引我到此,为何不现身?”

那人的笑声极其邪魅,甚至可以说阴森:“你不记得我了吗?”

话音刚落,那些纷飞的黑烟全部汇聚起来,竟逐渐显现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离尘原本以为这只妖会长得面目狰狞,有着尖锐的獠牙和触角,但实际与他料想的大相径庭,此人不仅身高八尺,还长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肤白如雪,眉目疏朗,一双赤红色的瞳仁在月光下显得妖冶非常,却丝毫没有破坏整张脸的美感。

若不是浑身散发着妖气,谁能想到他是一只千年大妖?

离尘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听见他凉薄的嗓音:“怎么,一千年未见,你不认得我了?”

离尘心中猛然一颤,不假思索道:“什么一千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连澈,我是渊烬啊。”

离尘皱了下眉头,他不知道连澈是谁,渊烬又是谁,只觉得面前这个人的血色瞳仁在夜幕之下极为诡异。

“我不是什么连澈,也不认得你。”

渊烬笑得很狂妄,笑够了才轻飘飘地说:“一千年前,你打碎我一颗毒牙,又和长临神君联手将我封印在冰海,害我险些丧命,怎么轻易便忘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离尘全无印象,甚至觉得有些荒诞:“你说你叫渊烬是吧?那些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介凡人,百年光阴尚且未度完,何谈千年前?定是你认错了人,快把赤荒石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渊烬不为所动:“我之前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找错了人,因为你除了脸跟他一模一样,其他全然不像,甚至体内连半点妖气都没有。”

离尘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我是人又不是妖,当然没有妖气。”

渊烬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漠然:“你不是人,亦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妖。”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我只有一个目的,赤荒石。”

“赤荒石我是用来压制妖气反噬的,可给不了你。”

“那就无需多言。”离尘握紧剑柄,正欲与之大战一场,谁知渊烬却抱起了双臂,一副不打算应战的模样,看向他手中:“你难道不好奇那支洞箫的来历吗?”

离尘垂眸看向手中的箫,竟觉得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他出神的间隙,渊烬已一步步朝他踱来,他立刻挥剑相向,渊烬抬手施法挡住了这一剑,与他对峙:“这支洞箫是你的。”

“我从未见过。”

“看来你失忆了,难怪。”

“我是人,不是妖,你真的认错了。”

“若只有你一人,我或许还会觉得是认错,但长临也在,就由不得我认错。”

离尘狠狠皱了下眉:“胡言。”

渊烬那双赤红色的瞳仁蓦然发亮,落到离尘眼中,直击灵魂,心神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操控住。

“既然你忘了,那我来帮你回忆。”渊烬的声音再次由实变虚,飘渺如烟,将离尘的心神引到了渺远的天际。

那是一千年前。

天空中流云聚散,苍穹之下是白茫茫的雪域,不见生灵,有的只是皑皑白雪,和那奇迹般地流淌着的冰河,似一条白玉绸带蜿蜒千里,河水清澈冷冽。

茫茫雪域之上,有一抹青色身影渐行渐近。

呼啸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人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衣襟上绣的几片竹叶栩栩如生,腰上系了一条玉带,被檀木簪子挽起的墨发随风飘扬,仿佛是这冰天雪地里最浓重的色彩,他仰头望向天空,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一团光点。

于是他看见九天之上出现了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徐徐铺开,颜色变浅,最终化作一只白色的大鸟,有着洁白无暇的羽翼,如凤凰般漂亮的尾巴,浑身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叫声空灵婉转,回荡在整个雪域。

这只大鸟在天空悠然地盘旋了几圈之后,朝雪地俯冲下来,身后带起长长的拖尾,像淡蓝色的流星坠落凡间。

大鸟在落地的一瞬间幻化出人形,身穿一袭月白衣衫,墨发如流瀑般披在身后,被一根发带松松地挽起,一双剪水秋瞳隐隐泛着淡蓝色的光,虽是男子却长得极美,身段清俊,颜如冠玉,五官美到无可挑剔。

他左手臂弯里搭着一支长约两尺的白玉箫,踏着积雪款款而来,像是雪中精灵。

青衣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嘴角挂着明媚的笑意,唇红齿白,开口便是一顿猛夸:“你真好看!瑶池的仙子都没你好看,你是西王母座下的青鸟吗?不,不对,青鸟我见过,没你那么白,也没你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见对方默然不应,他也不沮丧,嘴角噙着笑,抬手行了一礼:“是我唐突了,在下长临,住在瀛洲,闲来无事就来雪域逛逛,没曾想遇到仙君,三生有幸。”

“原来是长临殿下,幸会。”

长临几乎要被这把清透如雪的嗓音迷得找不着北,努力稳住荡漾的心神:“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天帝之子还是听说过的。”

长临笑得明媚灿烂:“那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连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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