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都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却迟迟不见那人回来,离尘竟有些担心他的伤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寻他。

离尘来到柜台前,见那老妪在翻看账本,遂上前道:“老人家,我想问您……”

老妪摆了摆枯枝似的手,示意他不必问,遂颤巍巍地从柜子内侧摸出一包捆好的中药来,沙哑而缓慢道:“你是想问那位同行的公子吧,他走了,临走前托我把这药交给你。”

“走了?”离尘诧异万分,那人明明半个时辰前还说什么都不愿和他分开,这么快就走了,简直让他难以置信。

“是啊,他才走没多久,公子若现在去追,应该是能追上的。”

老妪的话似一阵风刮过离尘的心间,掀起了一层波澜,不过这层波澜被他强行压了回去,他未说什么话,默默地转身离开。

老妪却叫住了他:“这位公子,你忘了拿药。”

离尘本想说不必了,老妪又道:“镇上方圆十里都没有药铺,这副药是那位青衣公子赶往十里外的医馆带回的,甚是难得,公子莫要糟蹋了。”

经过老妪这么一番解释,离尘浑身都僵了,凉意一直从心间蔓延到四肢,仿佛胸腔里跳动的不是温热的心脏,而是没有温度的石头。

或许在萧奕珩眼中,他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怎么都捂不热。

过了许久,离尘慢慢拿起那副药,问道:“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老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多谢老人家。”

“公子,世事无常,若看不透前路如何,就跟随自己的心往前走,有时候心比眼看到的更真实。”

“跟随心走……”

“是啊,这世间的爱恨情仇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切莫因一念之差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再回首已来不及。”

“您是想说楚骁还是说我?”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楚骁,亦有千千万万个李兰茵,但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离尘将老妪这句话反复琢磨,最后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多谢。”

那之后,离尘并未去寻萧奕珩,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权当从未与他相识过,就仿佛这些日子的相处都是大梦一场。

远在落月城的离霜一直与他保持联系,但离尘却隐瞒了已找回赤荒石的事,只将与渊烬交手的种种说与她听,离霜听说那渊烬乃是千年蛇妖之时花容失色,旋即就要派几名弟子前来支援,离尘说不必,遂罢。

之所以没提赤荒石,是因为离尘想先去一趟江都,待查清楚了秦笙与离阳之事再回落月城。

只是此法实在是铤而走险,赤荒石在他身上,难免招惹附近的妖魔来争强,别的不说,单单是渊烬就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那人说得没错,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在乎一块石头。

……

落月城的弟子刚入门就会修习御剑之术,离尘的御剑术已炉火纯青,之所以之前不用,是因为带着个萧奕珩,他自己御剑可日行千里,但那时萧奕珩还是个“富商公子”,带着他在天上飞,摔死了可赔不起,因此离尘并未御剑。

后来他中了渊烬的毒,灵力还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无法御剑,只好休养了几日,一直到七日后离尘才使用御剑术乘风来到了江都。

江都不愧富甲一方,其繁荣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王城,镇上到处人声鼎沸,处处都有摊贩叫卖的声音,酒楼、茶肆、钱庄,甚至是赌坊和勾栏瓦舍应有尽有,街头还有耍刀卖艺的江湖术士,江边风景也美不胜收,日影高悬,十里长亭水悠悠。

离尘走着走着,更加觉得数日前在瑶光镇经历的都是一场梦。

到了晌午,离尘随意挑了个酒楼进去吃饭,他也不知这间酒楼在江都算是什么档次,反正里面环境清雅,宽敞明亮,而且生意极好,连楼下的散座都坐满了,而且似乎都坐的是有身份的人,要么是玄门弟子,要么是腰缠万贯的商贾,人虽多,却丝毫不嘈杂。

离尘一进门就有老板娘迎上来跟他说楼下已无空桌,请他移步到楼上雅间。

离尘觉得无所谓,说了声“好”。

接着他跟着老板娘上了楼,不得不说雅间的环境确实更胜一筹,偌大个场地仅有六间,熏的是上好的牡丹香,铺的是细软的金丝毯,沉香木做的垂花拱门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门外有一道翡翠珠帘挡着,站在外面看里面如雾里看花。

离尘在第二间入座,待老板娘走后他拿起紫砂壶斟了一盏茶,新泡的龙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初尝稍有苦味,细品则回甘隽永。

待菜都上齐后,离尘却没有立即动筷,他在思索着刚来江都那时听到的消息。

据说那移星堂主秦笙近日偶然得了一把旷世神剑,他无心据为己有,打算拿出来与玄门百家共享。

于是他决定举办一场仙缘大会,广邀玄门百家前来参加,以比武的方式决定那把剑的去留。

而最终胜出的那人可以将神剑带走。

如此一来,本就繁华的江都更是高手云集,难怪镇上到处人声鼎沸,酒楼茶肆座无虚席,想必那些对神剑感兴趣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江都。

想想也是,还剩三天仙缘大会就开始了。

离尘来得着实凑巧。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连茶凉了都无所察觉,眼角余光却瞥见外面来了两位新客。

只一眼便让他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虽隔着珠帘玉幕,那人的身姿依然若隐若现,他还是穿一袭玄青色衣袍,只是身上的丝绸面料华贵典雅,腰间那枚流光佩随步伐晃动,背影颀长,墨发似泛着光泽的锦缎披在身后,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

那人掀开珠帘缓缓入座的模样可谓仪态万千,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位温婉娴静的紫衣女子,她戴着面纱,走起路来体态轻盈,如弱柳扶风。

紫衣女子拉上帘子,二人相对而坐,远远瞧着身影宛如一对璧人。

离尘不知怎的,心就像被箍紧一般,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数日来,他已经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但此刻才意识到那些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他听不清那两人在谈论什么,只隐约瞥见那女子为他沏茶,离得他很近,甚至快要扶在他身上。

离尘握紧手中茶盏,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也不发出一丝声响,以免被那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可越是寂静无声,他心底那股不知名的感情就越肆意蔓延,几乎在同他的理智叫嚣。

雅间内,萧奕珩抿了一口茶,顿了顿才无甚情绪道:“紫衣,你说的是真的?”

名唤紫衣的女子颔首低眉回应:“千真万确,张太尉的公子亲口对属下说的。”

“好大的一盘棋,孤当真是小看了萧绫,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国公,竟然能笼络张太尉为他所用,不知承诺了他什么。”

“主上,目前朝中大致分为两派,以靖国公为首的一派在民间作威作福,然后散布谣言说是您在庇护他们,让百姓怨声载道。以大司空为首的一派主张变法图强,整顿吏治,两拨人僵持不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绫深知这个道理,他这是想一叶障目,既然手里没有兵权,那就从根源入手,让孤失去民心,可笑,”萧奕珩露出了讽刺的容,继续道,“大司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陈国吏治**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更改官员选拔制度就必定会触及他们的利益,届时引起门阀的不满,后果尚未可知。”

“主上刚登基不久,陈国内忧外患,非一朝一夕所能扭转。”

“是啊,”萧奕珩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水,淡声道,“或许他们就在等孤出手,然后群起而攻之。”

“幸亏还有大司空在朝中斡旋,为主上排忧解难。”

“那又如何?萧绫有先王御赐的免死金牌,即便那些事情败露,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是一个阳谋,朝野之中几乎人人都在传孤弑父杀兄,起码萧奕玚确是死在孤的手上,孤若罔顾免死金牌,执意处死萧绫,就刚好坐实了这一传言,落人口实。”

“主上,您还有我等暗卫,只要您一声令下,紫衣愿赴汤蹈火。”

女子看似温婉娴静,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一双桃花眼美得勾魂。

萧奕珩却低笑了一声,莹白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盏:“你觉得他没有后手吗?且不说是孤做的,即便不是,他若一死,人人都会怀疑是孤杀的,萧绫想要栽赃有的是法子。”

话音未落,萧奕珩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凄凉:“就像当初母后被栽赃一样。”

每每提起此时,萧奕珩心里那根刺就越扎越深,疼得他难以呼吸。

紫衣在萧奕珩麾下当了三年暗卫,从他登基至今,深知孝懿皇后之死是他的心魔,不敢轻易置喙。

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什么人将杯盏打碎了,接着就是一阵躁动。

紫衣抬眸看向萧奕珩,静静地候着他的反应。

萧奕珩给她使了个眼色,紫衣立刻心领神会,起身走出雅间。

对面的离尘目睹紫衣离去的身影,楼下的争吵声越来越嘈杂,他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察看,隔着重重珠帘正好瞥见萧奕珩那清俊的侧影,他仍波澜不惊,缓缓举起茶盏递到嘴边,从容得就好像世事都与他无关。

离尘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旋即起身掀开珠帘往楼下走去,未曾再看他一眼。

那之后过了良久,萧奕珩浅抿杯中茶,唇边露出一抹清苦的笑,似那冬日细雪般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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