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剑散发出的威力与三道天雷相抗衡,顷刻间寒光乍现,冲破云霄,剑气呼啸之声与滚滚雷声裹挟在一起,震得地动山摇。
那最后三道天雷被奈何剑挡下,待雷声渐息之时,青色的身影也如同失去重心的神鸟,直直地跌落半空。
长临落地之时全身的灵力似乎都已耗尽,拄着剑半跪下去的同时口中呕出一滩血,紧握奈何剑的右手也忽然失去了力气,神剑脱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他整个人也如秋风中的枯叶一般倒在了地上。
连澈目睹这一幕过后心神已被搅得天翻地覆,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将人抱在怀中,任凭他身上的鲜血弄脏自己月白的衣袍。
长临身上布满了伤痕,每一道都汩汩地冒着血,将他青色的袍子染得就像血水浸泡过的一样,他的血流得越多,脸色就越苍白,到最后一丝血色都不剩。
“为什么?”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连澈却只问了这一句。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雷劫?为什么仅仅十一道天雷就让他伤成这样?
长临心知他此刻定百思不得其解,奈何浑身骨头像被拆散了架,痛得他说不出话,一张嘴又是一口血。
“长临……”连澈几乎是颤抖着叫出他的名字,“你坚持住,我带你回瀛洲。”
长临染血的唇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望向他的眼神依然沉静似水:“对不起,连澈,我答应过你那些事怕是要食言了……”
连澈以手捧着他的脸颊,于是苍白的指节便被血染红,他毫不在意,定定道:“你不会有事的,我救你。”
“不用了……我命数已尽……莫要……”
“不许胡言,什么叫命数已尽?你是上神,与天同寿。”
长临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强撑着一口气说道:“此生缘浅,只盼与君来世相逢,共赴白头……”
话音落地之时,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青一白紧紧相拥的身影,鲜血染成了一幅凄凉的画卷,画上那人轻轻地阖上双眸,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无数光点像萤火虫一般消散于无形,连澈伸手却抓不住分毫,如同抓不住纷扬的雪花。
长临的魂魄在一点点消散,预示着他的生命已走到尽头。
连澈的喉咙被血腥味堵得发紧,他一声不吭地拥着长临渐冷的身体,眸中是无边的落寞。
……
天族三皇子长临自愿抽去仙骨,舍弃仙途,此乃惊动九重天的一件大事。
在那之后谁也没料到长临因一场雷劫魂飞魄散,天帝之子身陨,惊天动地,远在九重天的众神官纷纷为其叹息。
然而尘埃还未落定之时,随着来自南天门的一道轰隆的雷声,天阙为之震动,诸神知道这意味着有人飞升了。
沉寂了万年有余的九重天终于迎来了新的神官,但这位刚刚飞升的神官不是别人,正是连澈。
自盘古开天地,满天神佛入主九重天以来,下界不乏有功德圆满的凡人修炼成仙,但像连澈这般由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孕育出的雪鸾却是亘古未有。
满天神佛还来不及议论,便又惊闻变数。
传说那刚刚飞升的连澈竟从天阙一跃而下。
这一跳对于新晋的神官意味着舍弃了天道赋予的神格,舍弃了位列仙班的资质,意味着不知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再次迎来飞升的契机。
数万年来想要飞升成神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成神后又即刻堕入凡界的仅连澈一人。
连着几件大事将九重天搅得不得安宁,天帝悲愤交加之下令掌管文书的神官修缮天条,原本凡天族神官都必须修炼无情道,即日起废除这项规定。
在九重天清心寡欲了数万年的众神官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天帝金口玉言,众神估摸着这天条是当真要改。
六界之中但凡有人身死道消,其魂魄都会去往幽冥界,那是一个没有活人气息的地方,甚至连四季的更迭都没有,时间在这里就是虚无。
穿过无妄海就是一片鲜红似血的彼岸花,那是通往幽冥界的使者,遍地的彼岸花就像燃烧的烈火,象征着世间最绝望的等待,一直盛开到了奈何桥下。
活人不能随意进出幽冥界,否则魂魄会遭到阴气的侵蚀,除非有能够镇压阴气的仙器傍身,而这样的仙器倾云宫就有,是汇集凡间所有善念的一把伞,叫作“生灵伞”。
一袭白衣的连澈便撑着生灵伞站在奈何桥下,默默注视着桥上那些亡魂。
凡过奈何桥,必饮忘川水。待忘断前尘,便能入轮回道转世投胎。
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亡魂中,唯有一人停滞不前,手里捧着一碗忘川水迟迟不饮。
连澈握着伞柄的指节不由收紧,深邃而沉静的目光在那人身上流连,直到目睹他饮下那碗忘川水,手上才失了力气,轻飘飘道:“不过是浮生若梦,忘了也好。”
长临的魂魄进入轮回道以后,连澈不知该去往何处,便就在无妄海漫无目的地走着,海上那些冥蝶感应到他身上纯粹的灵力,纷纷向他靠近。
连澈垂眸看着成群的冥蝶在身边飞舞,眸中添了一缕惆怅,他抬手拂去冥蝶,却晃眼间看到了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浮光跃金的锦袍华服,步伐沉稳,神情肃穆,所到之处冥蝶与邪灵纷纷退避。
连澈感到有些诧异,停下了脚步,片刻后颔首轻声道:“参见天帝。”
“你抬起头来。”
连澈对他这句话心生疑惑,不知道此话何意,但还是照做,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
天帝端详他片刻后便移开了目光,平稳的语气中不掺杂任何感情:“听闻你是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孕育出的雪鸾,果真非同一般。”
连澈没吭声,静候下文。
“长临的魂魄可入了轮回道?”
连澈点了点头。
“此前他当着众神的面求本座抽去他的仙骨,以永世不得飞升为代价换得与你相守,岂料遇到此等变数。”
这句话像雨打芭蕉一样打在连澈心上,让他生出万般愁绪。
“天帝的意思是,长临已没了仙骨?”连澈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几近颤抖。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难怪他独自一人去了九重天,难怪仅仅十一道天雷就能要了他的命,原来是因为他被抽了仙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天庭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而连澈亦放弃了飞升,可以用余生的时间寻找他的转世,再也没有任何阻拦。
想到这里,连澈便觉得寻求到了一丝慰藉。
“天帝此番必定对我心怀怨恨,待我去下界找到长临的转世后,任凭处置。”连澈神色自若道。
而天帝却并未责难他,甚至没有显露出半分怒气:“本座不恨你,长临的性子向来如此,只要自己认定的事就不会更改,天意不可违,纵然是本座也无法轻易逆转,就算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舍弃仙途,依然会替你挡下那十一道雷劫。”
连澈听完便觉得内心沉重无比,轻缓道:“我定会找到他的转世,生生世世护他周全。”
天帝眼眸微阖,片刻后复又睁开眼,语重心长道:“本座此前去过一次司命殿,你与长临之间缘分尚浅。”
“缘分深浅并非三生石来决定,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
天帝对他这句话有些诧异,竟然觉得此刻的他与长临有几分相似,一样不将天道放在眼里:“你既从天阙一跃而下,便与仙途无缘。”
“我本就对成仙没有执念,只想与他在瀛洲共度一世韶华。”
天帝闻言静默了良久,那些冥蝶复又缭绕在他身边,他缓慢道:“人海茫茫,能否找到长临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说罢,天帝转身欲走,却又停顿了片刻,回过头来看着连澈道:“还有一事。”
他眸色深沉似海,不怒自威,一副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说出的话却不像出自堂堂天帝之口:“你与长临谁在上?”
连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他,茫然道:“什么?”
待回过神来意识到天帝问的是什么之后,连澈亦万分诧异,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
天帝见他面露难色,又这般遮掩,便已猜出个大概,知道那不成器的儿子肯定是被压的那个,顿时觉得老脸都丢尽了,一刻也不愿多作逗留,直接施法离开了此地。
……
后来连澈从幽冥界回到瀛洲后便遣散了倾云宫里所有的仙娥,只留下了一只还未化形的兔子,从此瀛洲与世隔绝,漫长的岁月中与万古星辰、山川沧溟为伴。
元宵便是在这无边的孤寂中化成了人形,她化形之时连澈正在云生结海亭里研究一盘棋,他以手撑着下颌,手中被打磨光滑的白色石子在日影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元宵刚刚化形,尚且不大会走路,因此一路扶着柱子跌跌撞撞,灵动而又清澈的双眸中满是对周边事物的好奇,她远远地便瞧见云生结海亭里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那般清冷绝尘,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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