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雅居建在天虞山上,远离尘世的喧嚣,环境清幽,格调高雅,倒也不失为隐逸的好去处,只是对于年幼的萧奕珩来说,所谓的雅居不过是困住他的另一座牢笼罢了。
跟随他一同来到此处的还有贴身婢女采依,至于茯苓,魏姝过世后她就被苏皇后安排去了别的宫里伺候。
萧奕珩望着屋顶上还未的融化的细雪,心神激荡,仿佛回到了魏美人去世的那天,遂赶紧收回目光,不忍再看。
“五殿下,你快进屋吧,在外面站久了恐要受风寒。”采依从屋内探出头来,冲他说道。
其实萧奕珩有流光佩护体,根本不会得风寒,但是呼吸久了寒冷的空气,还是会觉得自内而外被寒气侵蚀。
雅居内摆放的桌椅、条案大多都是竹木制成,不像宫中那些陈设一般镶金嵌玉,珠光宝气。屋外有一股引流至此的山泉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采依打来一盆清水将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个遍,如此一来整个屋子敞亮了许多。
因初来乍到,对山中情况并不熟悉,正午时分二人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充饥,饭后采依说要出门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野果之类的东西。
采依离开之后便只剩下了萧奕珩一人。他正琢磨着自己如今所处的形势,皇后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如今终于拔去,还顺手除掉了一个魏美人,可谓是步步算计,而父皇也碍于朝中外戚的势力袒护皇后,如今是指望不上了,他身边只有一个婢女采依还算是对他忠心耿耿,可是一个婢女又能成什么事?他如今明面上是养在宫外的五皇子,实则已经被萧氏皇族所抛弃,年纪又这样小,究竟怎样才能够变得强大?
萧奕珩想变强,想为自己和魏美人,还有母亲报仇,但是他冥思苦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到出路。
他竭力思索,发现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一人。
心中所想的那抹身影逐渐清晰之时,一声细微的推门声响起。
萧奕珩蓦然抬首,迎面撞上那灿若星辰的目光。
连澈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就那么静默地看了他片刻,身后携带的寒风徐徐吹拂进来。
他今日穿了件墨蓝色的长袍,腰间仍系着一条镶金嵌玉的蹀躞带,上面刻满神秘的字符纹路,让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萧奕珩不知自己此刻为何竟欣喜万分,仿佛他是他等了很久的人。
“夕泽,你怎么来了?”萧奕珩道。
连澈道:“我来看望殿下,顺便给殿下送些东西。”
说罢,连澈转头向外吩咐道:“抬进来吧。”
话音刚落,四个随从便在萧奕珩的注视下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待放下后便又退了出去。
萧奕珩茫然道:“这是……”
连澈解释道:“山中清苦,我怕你无法适应,所以带了些吃的穿的给你,这数九寒天的,须得穿厚实些。”
萧奕珩心中一暖,遂又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那件单薄的长袍,因问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挺好奇,为何你穿得这么少却不冷?”
连澈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而是移步到他面前:“除了这些,还有几本武学秘笈,内外功都有,还有剑谱,或许你会喜欢。”
果然,萧奕珩一听有武学秘笈瞬间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你如何知道我想习武?”
连澈闻言眼神变得幽深沉静,他俯身与他保持在一个高度,凑到他面前轻缓道:“殿下,我知你心中所想。”
这句话让萧奕珩猝不及防,他也很少如此近距离与他对视,平日只觉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但没料到深入对视便不自觉被勾去了心神。
连澈继续说:“殿下此番遭人陷害,差点命丧黄泉,必定难以释怀,再加上殿下之前便让我教你本领,如今只会更迫切,我也希望殿下能够变得强大,届时便能自保,不受人欺辱。”
萧奕珩将他这番话放在心里仔细琢磨,一时竟感动得不知所措,他的心思就这么被他揣摩殆尽,上天入地,怕是也只有他才懂他心中所想。
“谢谢你,夕泽。”千言万语汇于心间,萧奕珩挑了最想说的一句。
连澈道:“殿下不必谢我,说起来我也很过意不去……”
在萧奕珩的认知里,连澈鲜少欲言又止,因此他不禁疑惑道:“你过意不去什么?若不是你救我一命,恐怕我现在早已不在人世。”
连澈当时急着去崖底寻他,错失活捉那帮黑衣人的机会,哪知道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对萧奕珩不利,他想过很多次,如果当时能够将刺客带回宫里审问,或许事情还有转机,魏姝不会枉死,萧奕珩也不会被送出宫。
可事已至此,他看着萧奕珩天真无邪的眼神,无奈地叹息道:“没什么,殿下受委屈了。”
萧奕珩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只是觉得他今日格外沉闷,不似以往那般风轻云淡,仰头看着他道:“你怎么又唤我殿下了?”
连澈怔愣了一瞬,眉眼含笑道:“阿珩。”
萧奕珩也笑了笑:“夕泽,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不必自责,只是我现在年纪尚小,又无权无势,给你添麻烦了。”
连澈很认真道:“对于我而言,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萧奕珩茫然地看了他半晌,实在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即便是奉承也应该奉承萧奕玚才对,他年纪最小,又最不得宠,何必在他身上耗着?
但这些萧奕珩都可以不在乎,因为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夕泽一人,他能雪中送炭已是不易,何必再去深究?
连澈在天虞山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下山去了,说是朝中有要事等着他回去相商,萧奕珩知道他位高权重,案牍劳形,遂也没有挽留。
山中的时光倒也清闲,萧奕珩每日就研读连澈给他的功法秘笈,里面记载了诸多内功心法的要领,他按照书上的口诀勤加练习,不到半月便能习得个大概,感受到体内有一股暖烘烘的真气在流淌,虽是寒冬时节,却也不觉得冷,方至此时他才明白为何连澈在雪天穿得那样单薄。
这天夜里又开始飘雪,轻薄地铺在地上,像一层银霜,一直到次日清晨仍然断断续续地飘个不停。
采依说是去厨房烧些热水来暖手,一去就是一柱香时间,萧奕珩站在屋檐下凝望远处的雪景,原本青绿的山林覆盖上了一层白雪,显得寂寞而又冷清。
忽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正缓缓向翠微雅居靠近。
萧奕珩心头一动,眨了眨眼睛,待看清之时连澈便已踏过石阶来到他面前,一身风雪中裹挟着安神香的味道,让人流连忘返。
连澈轻轻拂去肩头的细雪,淡淡道:“阿珩,你怎么站在外面?”
萧奕珩有些茫然地仰头看他:“我出来透透气,夕泽,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天虞山了?”
他说完脑子里便闪过一个念头,神情有些激动道:“莫非是魏美人一案有了眉目?”
连澈只回应了两个字:“并非。”
于是萧奕珩肉眼可见的有些失落,但连澈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提起了精神:“今日是除夕,我是来陪你的。”
“除夕?”萧奕珩脱口而出,他在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时间久了哪里分得清今夕是何夕?因此连澈突然告诉他今日是除夕,他着实没反应过来。
但反应过来后心中又百感交集,除夕之夜本应当跟家中父母长辈一起过,寓意着团圆,按照惯例,紫宸宫中必定准备了隆重的夜宴,届时后宫佳丽三千都会盛装出席,与帝后一同把酒言欢,载歌载舞,而萧奕珩的母亲已仙逝,他自己又远在宫外,没有听到丝毫风声,想来那场夜宴原本就没有他的席位。
萧奕珩自嘲一般笑了笑,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夕泽竟然会出宫来找他,还说要陪他过除夕。虽然他的家乡远在西域大漠,在宫中也无甚亲朋好友,但如此重要的日子何以来找他?
连澈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直接拉着他去了山下的集市。
自从萧奕珩来到天虞山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下山,而民间的集市他更是鲜少逛过,只听母亲描述过很多次,耳濡目染,知道逢年过节的集市都热闹非凡。
若非亲眼所见,萧奕珩想象不出民间的集市竟这么有意思,到处都是摊贩,卖的都是他在宫里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儿,朱翠发钗、玉石木雕、年画糖人还有剪纸灯笼,看得他眼花缭乱,街上人不算太多,但是不管大人还是孩童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是他在宫中见惯的那种阿谀奉承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萧奕珩有一瞬间恍惚,曾经他也在母亲脸上看到过那般纯粹的笑容,只可惜物是人非。
连澈带着他逛集市,买了一堆新奇的小玩意儿,萧奕珩似乎尤其喜欢那只虎头木雕,爱不释手,对糖人和糕点那些倒是不甚在意。
连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木雕,不禁回想起一千年前的雪松林里,长临送给他的那只亲手刻的木雕,岁月如梭,如今斯人早已不在,即便找到他的转世也抹不去心中的伤痕。
连澈的步伐逐渐放慢,沉浸在喜悦中的萧奕珩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走着,直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连澈看着他瘦削矮小的背影,盼望着他快些长大,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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