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是说,你如今已是走投无路?”
苏君宇低声应道:“嗯。”
萧奕珩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朝他走来,衣袂轻轻拂过桌角,正色道:“那若我给你一条活路,你可愿意?”
苏君宇没有理会到他话里的深意,只觉他嗓音尚且稚嫩,语调却不似这般年纪该有的沉稳:“若你愿追随我,余生为我所用,我必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你的血海深仇也终将得报,如何?”
苏君宇听着这番话,一颗心早已按捺不住炙热地跳动,他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只想报仇,而萧奕珩这个时候出现无疑是给了他希望,他不假思索道:“我愿意!”
“答应得倒是爽快,”萧奕珩又道,“替我做事可没那么简单,你既然答应了,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能反悔,若是以后敢背叛我,定让你生不如死,你可要想清楚。”
萧奕珩给他留足了思考的时间,苏君宇迟疑了很久,但不是被那句“上刀山下火海”吓住了,而是开始疑心面前这个少年郎的身份,看他的谈吐举止似乎来历不凡,说出的话亦是讳莫如深,刚经历灭门惨祸的苏君宇犹如惊弓之鸟,唯恐又落入虎口,不免谨慎起来:“敢问恩人究竟是谁?”
话音落地许久,萧奕珩才不徐不疾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姓萧,名奕珩,是陈国的五皇子。”
苏君宇闻言神色凝滞,盯着他看了良久,待回过神来后掀开被子下榻,恭敬地行了揖礼:“草民参见五皇子殿下。”
萧奕珩无甚情绪道:“免了。你方才说你家原本是开镖局的,因得罪权贵而灭门,我想知道这个‘权贵’是谁,说来听听。”
苏君宇抬头正对上他清亮的眸光,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来自皇权的威压,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出发生在两月前的事……
此时紫宸宫明德殿内聚集了文武百官,众人正商议国事。
现如今陈国的朝野大致分为三个派别,一个是以高仪高太尉为首的主战派,一个是以楚聿贤楚丞相为首的主和派,剩下少部分人持中立态度。
而连澈就是那少部分人,他无心卷入朝堂的纷争,也不想攀附任何一方。
但是在高党和楚党斗得天翻地覆之时,那些持中立态度的官员无疑最先受到冲击,所谓得不到就毁掉,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势必要一举铲除,以免日后埋下隐患。
连澈顶着国师的身份,处境还不算艰难,反观那些四五品以下的官员接二连三摊上事,数月下来已被清理得寥寥无几。
萧绩前段时间头疾再次复发,一直在养病,故而未曾上朝,今日因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传得沸沸扬扬,他这才拖着病体来上朝。
大殿之上,满朝文武因一本账册争执不休。
礼部尚书许寅素来与楚丞相来往密切,看不惯高仪的行事作风,因此当他得知有人揭发高仪贪污军饷之时第一个站出来弹劾他:“启奏国主,高太尉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军饷、中饱私囊,今有账册为证,还望国主下旨命刑部严查。”
高仪回首怒目而视,眼神如鹰隼般凌厉,一双斑白的眉毛因怒极微微竖起,恨不得立刻将许寅吞吃入腹,但碍于在朝廷之上不好造次。他向前跨了一步,拱手沉稳道:“国主明鉴,臣绝对没有做过贪污之事,那本账册本就来路不明,定是有人要栽赃陷害。”
楚丞相也站出来反驳道:“以刑部的手段,是否栽赃一查便知,只是吴大人连日来去高大人府上办案都被拒之门外,不知是何缘故?”
高太尉拂袖道:“笑话,本就无中生有之事,有甚么可查?太尉府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今日奸人计谋得逞,难不成每次都要本官打开中门相迎?滑天下之大稽!”
“君子坦荡荡,高大人若问心无愧何必推三阻四?”
“楚相这么想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本官现在怀疑你私下行贿,你可愿去刑部走上一遭?”
“你这是强词夺理!”
“就事论事罢了!”
“启禀国主……”
“够了,”萧绩开口打断了楚丞相的话,他神情倦怠,似乎疲惫到了极致,提了口气缓缓道,“两位爱卿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孤到底听谁的?”
“国主——”
楚丞相和高太尉二人异口同声,谁料萧绩抬手一挥,耐着性子道:“吴大人,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
这时刑部尚书吴俨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说道:“启禀国主,两月前臣收到临安长风镖局总镖头苏长风送来的木匣,里面装着一本账册,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高太尉近些年来贪污的军饷,因其数目惊人,臣不敢懈怠,恰逢近段时间圣上龙体欠安,未能上朝,臣便拟了奏折呈上,奈何迟迟等不到回音,在这期间,臣听闻长风镖局上下十几口人皆惨遭杀害,料想兹事体大,臣只好上太尉府一探究竟,谁知先后两次都被拒之门外。而那灭长风镖局满门之人疑是一名拿钱办事的江湖剑客,仍在追捕中。”
听完吴俨的诉说,大殿之上一阵喧嚣,高楚两党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高仪的脸色更是如同阴云密布,突然,萧绩猛地拍了一下龙椅,怒叱道:“都给孤住嘴!朝堂之上乱成这样成何体统?”
眼见萧绩龙颜大怒,霎时间满朝文武都噤了声,有什么不满都咽回了肚子里。
萧绩本就因疾病缠身心生烦躁,如今又撞上这等麻烦事,恨不得将底下起哄的官员全都斩了,眼不见心为净。
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此事关乎高太尉,他手握兵权,可以说掌控着陈国的命脉与根基,轻易动不得,因此萧绩强忍怒火道:“此事孤已知晓。”
他的目光在满朝文武身上流连,最终看向了连澈:“依国师之见,应当如何?”
萧绩实在是懒理这件棘手的事,倒不如将矛头引到旁人身上,连澈秉持中立态度,又身居高位,自然是不二人选。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连澈一人身上,他想静观其变已是不能,必须表明态度。
在文武百官的凝视下,连澈抬手置于心口,缓缓行了一礼,言简意赅道:“启禀国主,臣以为理应由刑部彻查此事。”
此言一出,最先反驳的便是高太尉,他皱着眉头冷冷道:“国师向来明事理,怎的如今糊涂了?”
高仪言尽于此,但其实话里的深意已经很明显了,他权倾朝野,谁跟他作对都没有好下场,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对他不利的话无疑是活腻了,即便连澈持中立态度也免不了被其视为眼中钉。
但连澈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淡淡道:“假亦真时真亦假,是真是假一查便知,高大人既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
话音未落,高仪的脸色已然阴沉了下来,眼里腾起的杀意根本藏不住,他盯着连澈看了片刻,最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国师说得是。”
萧绩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正色道:“那就依国师所言,军饷一事由刑部全权负责,务必要查清楚,好还高太尉清白,长风镖局灭门案也一并彻查,孤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陷害朝廷命官。”
萧绩这番话乍一听是在维护高仪,实则不然,他深知高仪不是省油的灯,平日碍于他手握兵权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动他,如今刚好借军饷一事挫杀他的锐气,又祸水东引,将矛头引向了连澈,不管贪污军饷是否为真,他只需隔岸观火。
散朝后,连澈如往常一样路过九华门,听见楚聿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国师大人请留步。”
连澈稍作停顿,回头看向来者,淡淡道:“楚相有何事?”
楚聿贤笑容可掬,态度极为和善:“国师大人方才在殿上深明大义,老夫甚是敬佩,不知大人可否赏光来我府上一叙?”
连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霎时眸色幽深似潭水:“楚相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楚相不要误会,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偏袒谁,也不会针对谁,所以过府就不必了,告辞。”
彼时恰逢散朝,人来人往,他二人在路上攀谈必定会被有心之人看到,再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只怕明天连澈就成了楚党的人,届时高仪更加对他恨之入骨,想必楚聿贤跟萧绩一样,都想把矛头引到他身上,自己坐收渔利。
连澈懒理这些麻烦事,拂袖而去,恰好一抹阳光洒在他烟灰色的长袍上,平添一缕神秘古韵。
连澈没有回住处,而是去了天虞山。
算起来,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萧奕珩了,也不知他又长高了没有?武功精进了多少?反正朝堂上这些事一时半会儿没个定数,倒不如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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