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杀人魔

离尘略作思量,遂对他说:“走,去看看。”

萧奕珩见他径直往外走,立刻放下桂花糕跟了上去。

此时一个身穿鎏金暗纹锦袍的男子正迎面走来,怀里还搂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带着很不满的语气道:“什么破地方,还不如小爷家的马厩宽敞!”

离尘有意与之拉开距离,以免撞到他,待人走远后便听见萧奕珩轻笑道:“真是世风日下啊,这样的纨绔都能抱得美人归,而我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闻言,离尘停下了脚步,偏过头望着他道:“你不是有心上人吗?”

这一句话带给萧奕珩的震惊不亚于寝宫里进贼,他同时有两个问题想问,最后挑了最想知道的一个:“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他从未和离尘提起过这件事,今天突然这样说,让他猝不及防。

而离尘则以一种困惑的眼神看着他:“是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在穆城的脂粉铺子,你说她不用那些。”

这话瞬间让萧奕珩醍醐灌顶,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回答,当初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向来不谙世事的离尘居然记在了心上。

“不是的,离尘,我说那话的意思是……”萧奕珩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离尘出言打断他:“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感兴趣。”说完就继续往前走。

萧奕珩眼底的情绪很复杂,低声自言自语:“可惜你不记得我了,这样也好。”

二人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那老妪提着一个竹篮回来,此时已近黄昏,她佝偻的肩上染了落日的余温。

离尘迎上去轻缓道:“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问您。”

萧奕珩注意到老妪的竹篮里装的竟是纸钱,她应该是去上坟了。

“你问吧。”老妪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一边应答一边把竹篮放回柜台。

离尘道:“为何这瑶光镇人这么少?”

老妪嗓音沙哑:“这些年逃的逃,死的死,人当然少。”

“此话怎讲?”

“外地人不知道,只有本地人晓得,这瑶光镇早就变成一座死城了。因为,镇上有一只杀人魔!”

离尘和萧奕珩同时感到诧异,失声道:“杀人魔?”

“那要从七年前说起,七年前,瑶光镇还是一座富庶的镇子,镇上有崔姓和李姓两个大户人家,”老妪讲到这里时,浑浊的双眼里藏着难以言喻的痛惜之情,“李家有个小女儿名叫李兰茵,年方二九,从小便知书达礼,温婉恭良,到了嫁人的年纪,崔家上门提亲,想将她嫁给二少爷,谁知她死活不肯嫁。”

萧奕珩出言打断:“莫非这李家小姐早已心有所属?”

离尘歪着头瞟了他一眼。

“正是,在李员外的再三逼问下,兰茵终于说了实情,原来她早已对家里的一个护卫情根深种,但那个护卫因出身卑微,自知配不上兰茵,恰好陈、齐两国连年征战,他就去参了军,此后二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书信来往。”

这下轮到离尘开口了:“那个护卫叫什么名字?”

“他叫楚骁。”

听闻这个名字,萧奕珩眸光轻颤,记忆一瞬间被扯回七年前,那时候他年方十七,文治武功、兵法谋略无一不精,便主动向父皇请缨北击戎狄,想借此在军中崭露头角。

又因他初出茅庐,在领兵打仗方面无甚经验,先王封他为副将,将他分到了义字营,而当时军队中就有个叫楚骁的人,此人想建功立业之心和他一样急切,事事都冲在最前面,虽只是个百夫长,但在平定戎狄之乱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萧奕珩之所以对楚骁这个人印象颇深,除了他比较拼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经常撞见他大半夜不睡觉在帐篷外借着月光写信,萧奕珩以为他是戎狄派来的细作,结果那信上都是些缠绵悱恻之词。

离尘察觉到身旁之人正在走神,便提醒道:“在想什么?”

萧奕珩回过神来,浅浅地笑:“没有。”

老妪继续用她那沙哑的嗓子说:“李员外并未因此放弃与崔家结亲,反而强迫兰茵断了念想,说他已经收了崔家的聘礼,没有反悔的余地,兰茵挣扎无果,楚骁又在外征战,这门亲事就这么敲定了。”

萧奕珩道:“所以这亲结成了吗?”

“不仅结成了,而且还是风光大办,几乎整个瑶光镇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去喝了喜酒。”

萧奕珩有些失望:“楚骁既然那么喜欢李家小姐,为何没回来抢亲?”

“陈齐两国连年征战,他自是无暇顾及,况且军中纪律严明,即便无战事也不能当逃兵,否则是要被凌迟的。”

想当初寒夜寂寂,李兰茵将楚骁送到驿站,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以天地为证许下山盟海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还未等楚骁衣锦还乡,李兰茵就已嫁作人妇,从此天各一方。

离尘有些无奈地对他说:“你别老打岔,听人把话说完。”

萧奕珩便立刻噤了声。

“兰茵嫁进崔家后,过得闷闷不乐,加上迟迟没有怀上子嗣,崔家人开始对她颇有微词,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夜里,府里的管事偶然撞见兰茵的贴身丫鬟在后花园鬼鬼祟祟,便上前察看,原来那丫头是在倒药渣,管事心生疑虑,若是治寻常疾病的药,何须像这般遮掩,崔母找来了郎中,得知那是一副避子药,而且剂量较之寻常要大上许多,兰茵长期服用此药,已无生育能力,崔母和崔二公子勃然大怒,认为兰茵不守妇道,派人去房中翻箱倒柜地找,居然真的搜出了许多书信来。”

李兰茵虽已嫁作人妇,但心里始终只有楚骁一人,借尺素向远在前线的他传达着相思之情,楚骁倍受煎熬,无时无刻不想回去找她,将她从崔家解救出来,但是他功未成名未就,这么回去不仅救不了她,还会让她落一个私奔的骂名,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他不愿这样,每次写信都说“再等等”。

谁知一晃就是两年,兰茵在那深宅大院里苦苦支撑了两年,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那些书信就是兰茵不守妇道的证据,崔二公子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当着兰茵的面将书信全部付之一炬,这样还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随后他又将兰茵关进柴房,不准任何人给她送吃食和水,要活活饿死她,可怜的孩子,在里面没吃没喝的困了七天,就这样含恨而终……”老妪说到最后声音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添了一缕沧桑。

离尘沉默着,不知从何说起,而萧奕珩思路仍旧清晰,问道:“那楚骁呢?他又在何处?”

老妪道:“自然是在征战。”

两人闻言心中同时生起无明之火,还带着一丝嘲讽,征战?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征什么战?

可是萧奕珩心中的这股无明之火被老妪接下来的话熄灭了一半。

“那个时候恰逢紫峡关之战,仗打得热火朝天,楚骁身为统领无法临阵脱逃,战事结束后,朝廷受封赏的将领中没有楚骁的名字,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死沙场的时候,他回来了,回到了瑶光镇,但此时世上已无李兰茵,只剩红颜枯骨,楚骁悲愤交加,竟提刀潜入了崔府,一夜之间将崔家的人全都杀了,崔二公子身首异处,连尸身都被剁了个稀碎,那夜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整个崔府如同地狱。”

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神志最为脆弱,极易走火入魔,楚骁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又亲眼目睹兰茵的坟冢,一时间发了狂,他在坟前跪了两个时辰,最终提着刀直奔崔府。

老妪的声音逐渐回归平淡:“从那以后,楚骁便不知去向,但是瑶光镇上出现了一个杀人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出来在人心口捅上一刀,这几年已经死了好多人,而活着的人几乎都逃去了外地,留下如我这般年纪的在这里等死。”

离尘道:“这个杀人魔就是楚骁?”

“无从得知,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他也从未失过手。”

“原来瑶光镇是这样变成一座死城的。”萧奕珩口中念念有词,若是这样,其实造成这出悲剧的罪魁祸首是战火,如果没有紫峡关之战,也许楚骁就能赶回去,李兰茵也不会香消玉殒。

原来那场大战改变的不止他和连澈的命数,还有黎明苍生,如今他已君临天下,但楚骁、李兰茵,还有瑶光镇,都已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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