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绪还有事儿没处理完，于是将她带回了南楼，暂时搁置。

是一座典雅与现代相结合的复古式两层建筑。庭院内，一条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种植着各种花卉和绿植，四季花开，芬芳扑鼻。小径尽头，有处古典园林风格的亭台楼阁。

内部二楼仙鹤厅，早年间外交部新闻发布会会在这儿召开。

秦方绪把她一个人放在了那儿，自己去了别处。

对邹涵来说，是很无聊的两个小时，偶尔有工作人员进来给她添水置食，她什么都没干，也自觉地没跟人交谈多问。

前面几十分钟还好撑着，后头窗外天色渐晚，她最终没扛住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华灯初上，长安街东延长线被点缀得如同星辰落地，每一盏灯光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这座古老都市的现代轮廓。

……

秦方绪忙完从前头办公大楼再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男人进来就瞧见邹涵一副恬睡的模样，头发半散在颈下，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眼圈周围的绯红还未完全消散，秀眉轻拧着，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睡觉时沉寂得过分。

他没叫醒她，只是吩咐了人过半个小时送饭进来。

这一觉邹涵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傍晚那阵被吓得仍然心有余悸。

秦方绪回来没多久，她就失了睡意，朦胧间睁眼发现自己身上搭着件外套，恍惚不识，人清醒后下意识地四下寻找男人的身影。

“醒了？”

室灯下，她遥遥望过去，男人背倚着墙，身上透着应酬后的倦意，那双看她的眼眸沾染上了酒气，让人顿感若即若离。

“饿吗？”他又贴心问。

邹涵起身后微微摇头，拢了拢身上他的外套，“还好。”

他轻笑一声，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随即转过了身，没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望着他背影，邹涵原本想走过去的，走到他身边去，但可能睡久了，腿有些软，也可能是她做错事儿后现下还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态度，所以正忐忑犹豫，终是没了动作。

“今天的事儿，我给你添麻烦了。”她单手紧着外套不安地说。

秦方绪侧靠在窗边，低头，敛目眺望着楼下车流如织的光景。

南楼下的车辆在道路上穿梭，从东四环一路向东，金色灯带如同蜿蜒的龙脊，贯穿整个区域，将长安街的气派与尊贵延伸至远方。

男人不以为意地缓缓道：“这俩冤家，老一辈定的亲，只要没死剩个囫囵身子，哪怕绑，也是要绑一块儿的。”

邹涵免不了惊讶，她的确不知道林雨欣和张家佑之间有这档子事儿，但现在回想，只叹难怪，难怪……

男人从身上摸索出烟盒和火机，随后咬了根烟在唇上，熟稔地聚火。

幽蓝的焰，点燃猩红的火苗，照亮他的轮廓。

窗户微微露了个缝儿，风吹进来，猩火燃得更旺，秦方绪指间的烟味很快就散开来，他悠哉悠哉地和邹涵说起别家人的往事。

“他老窦现在蹲号子，也就前几年的事儿，被他大伯亲手送进去的，这口咬得狠，满城风雨啊，算什么。”

“二审死刑改无期，估计张家佑五六十的时候能赶上出来团聚。”

人成各，今非昨，不过时过境迁，唏嘘间的事，倒造就张家一辈里为一口食儿互咬残夺。

他话语里或多或少衔着点鄙夷，继续说：“至于那江什么东西，有所耳闻，就他大伯搞的一娱乐公司里头的。”

说到这儿时，他语气稍停，男人徐徐转身，一双幽黑的眼睛望着她，其间充满了玩味：“这事儿林雨欣捞不着理儿，你别跟着掺和。”

07年，美国次贷危机，国民关心的除了全球金融危机这事儿，也就那案子最轰动，当时牵扯的人现如今没剩几个还在。邹涵就算再不注意，也有听过看过新闻，只是她从来没往张家佑身上联系过。毕竟那时了解到张家佑，也无非是因为秦方绪的缘由。

沙发上坐着的女孩失神了好一阵，才垂着眸子幽幽开口：“我先前不知道，以后不会了。”

男人轻嗤而笑，话语似是提醒。

“过来。”

那时邹涵听话地走到他的面前。

窗口的夜风扰动女孩睡醒后微乱的长发，她的感官越发清醒。

秦方绪从身后揽她入怀，男人手指有意无意地戳点着她的胸口，与她耳鬓厮磨之际，他曾以劝诫式的口吻温柔道：“涵涵，你很聪明，别跟着犯傻。”

……

那天的事儿，在邹涵心里放了挺久。

不止因着林雨欣和张家佑，为秦方绪更多。

这事儿后来是怎么处理，邹涵听到点风声。

张家佑那天来，是席上的唐倩辗转几手传了林雨欣和江修良的错位照过去，甚至还附上了不知道从网上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公司年会图，图上的站角落里江修良和张家老大同台，其余人都裁剪掉了，公司的名字清楚得很，明显有心故意为之。

林雨欣想查，有的是办法，找个人太过简单。当夜就在一酒吧寻到了唐倩，让人直接拖出去收拾了顿，更是放话以后别让她再瞧见。唐倩那狼狈样在圈子里传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大家都亲眼见到过。

后头方伦又把唐倩甩了，更没人管她死活。

事及此，就算揭篇儿。

张家佑心里头再不舒服，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没敢闹太大。

林雨欣为这事儿对邹涵有愧疚，一度和她的关系拉近不少，平日里对她多有关照，就连寝室里最迟钝的赵佳佳都发觉了，她仔细一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

大二结束的那个夏天里，邹涵迎来了自己人生二十岁的生日。

站在青春的门槛上，这是个介于做梦和做事儿中间的年纪，对于未来，她畅想翩翩，揭竿而起，充满了朝气的向往与期待。

同时，这恰恰又卡在了正天马行空，想法勃发的阶段，稚嫩的岁数尽多尽少与**粘钩。贵如林雨欣，出生就已经站在大多数人奋斗的终点，始望而不可及的高处令人心往神往，或许在尘起尘落间，会不会也偶尔贪恋着人间烟火。

又说李悦，尽管旁人瞧她不起，可她能做到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心去谋利尽私，不可多得地享受当下，已然胜过大部分人。再谈赵佳佳，平凡而普通的面具之下，又蕴藏着多少无法为人知的心绪。

**，能造人，亦能吃人。究竟是不切实际，还是终成现实，好似就在一念之间，诚待一说。

邹涵生日，是林雨欣一手操办的，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预订的包房。

本来邹涵想着按照惯例随便请大家吃顿饭就行，估计问一圈最后也就赵佳佳和她一起吃饭。而且那几个月她手上拮据，攒着的钱都一并打回家还欠款了。

可林雨欣闹着一定要给她热闹庆祝，甚至为了不让邹涵尴尬，还请了她平日在寝室里最瞧不上眼的李悦一起去，李悦不计较，倒也十分给面子答应了。

那是大学里，她们寝室的人唯一聚齐的一次。可能她们谁也没想到，寝室四个人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顿饭，也是托邹涵的福。

当天，林雨欣大气地开了藏酒。

原先只说浅饮，到后来分不清谁先开口灌的谁，赵佳佳傻醉着求饶，林雨欣和邹涵起兴玩起了交杯，李悦拿着才换的三星手机全程拍照记录。

谁能想到平时是冰火不容的境地？高楼大厦的玻璃窗，映出的面孔是年轻的笑容。

最后的最后，林雨欣被人接走，李悦也赶着续场和男朋友共度良宵，只剩下邹涵和赵佳佳出走在繁华的商业区。

灯火辉煌的CBD，高楼林立，宛如一座座宝石塔般伫立在夜色中，映射出北京城的繁华与活力。

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红绿灯路口前，隔着马路，赵佳佳的目光锁定在对面一个背着LV的女人身上。

邹涵醉得迷迷糊糊半靠在她身上，低声轻语：“别看了，假货。”

赵佳佳目瞪口呆，问：“隔这么远你都看到？”

赵佳佳怀疑她醉糊涂了，怕是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同时又惊讶邹涵竟然知道自己在看谁。

“佳佳，穿假货的人身上是有味的。”

赵佳佳半信将疑地看着身侧憨笑的可人儿：“什么味啊？这都能闻到？”

邹涵摇摇晃晃地从她肩上起来，女孩竖着食指指在鼻尖，明明脸上透着醉后的酒晕，偏偏眼神又是精明的，摆了摆手：“穷酸味，那种味道……”

没等赵佳佳反应，邹涵就笑着凑近她，故作高深莫测地慢慢说：“不用闻的，隔着一条街就能看清。”

尾音刚落，女孩就又倒在了她的肩上，难受得叹气。

见邹涵醉酒那样儿，赵佳佳笑自己傻得可以，听她胡说八道。

那晚，邹涵当真是醉得一塌糊涂，邹母连给她打了两通电话，最后一通音声末尾快要自动挂断前，她半梦半醒间接了。

邹母问她是不是喝酒了，她说是，又问和谁，她说和室友，还问起是不是有借她们家钱的林雨欣时，邹涵不说话了，邹母只当她是真醉了，苦口婆心地念叨她下次别喝那么多。

手机放在枕头边，她没听完。

借着酒劲，邹涵做个很长一个梦。

很奇怪的一个梦，大概就是她没把秦方绪送她的那个Birkin卖了，高中的时候天天背着上学……再后来，她也记不清了。

小邹老师又大一岁啦！

注：“人成各，今非昨”自唐婉《钗头凤·世情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chapter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