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跟在宫人后面来到了皇后的寝宫。皇后正独自一人坐在侧厅，面前放着上好的珍馐，只是该享受这一切的人面上却没有一点笑容。寝宫寂静得连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夏天都要到来了，但这坤宁宫却依旧是如同冬日一样寒冷。在李承乾的记忆中，坤宁宫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父皇常年不踏足这里，他母后永远是一脸寒霜，坤宁宫伺候的人也是噤若寒蝉，从未有过任何欢声笑语。
“儿臣拜见母后。”李承乾一撩袍，向皇后下跪行礼，郑重地一点都不像是母子。皇后见他这样，紧皱着的眉头略微压下去了。
她这一生最骄傲的就是她这个儿子，所以她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掉他，包括李承乾自己。
只有李承乾成才了，她才能告诉自己，她没有错。她这一生才算有价值。当年她选择嫁给诚王世子，幸运的是她赌对了，诚王登上了帝位，而她成了南庆的皇后。
可是那个男人的心太冷了，谁也入不得他的心？她以为那个叫叶轻眉的女子入了他的眼，那时候的她嫉妒得发狂，用自己的母族势力杀死了那个女人。没想到，他竟然狠心到放任陈萍萍剿灭她的娘家，之后更是冷落了她十几年。
她的人生早已经一地鸡毛，而李承乾，她的儿子，是她一片狼藉的人生里面唯一的光芒，她的儿子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没做错，她这一生才不至于沦为一场笑话，她却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承乾不知道他母后内心藏着怎样的疯狂，他低眉顺眼跪在地上，不敢妄动。即使他知道的话，也不过是一声叹息。他母后一生执念已然疯魔，他如何劝不住？
这些年庆帝扶持二哥与他相斗，更加加重了他母后的心魔。那时候他母后疯魔到要对淑贵妃出手，要不是淑贵妃的娘家出手，再加上自己跟二哥在中间斡旋，只怕他母后跟淑贵妃就要不死不休了。
“起来吧。”过了许久，皇后终于松口让李承乾站起来。李承乾站起来时还因为跪得腿麻踉跄一下，皇后看他这样，像是要起身扶他，却又坐了回去。
“坐下吧。”皇后开口说道，李承乾又向皇后行了一礼。皇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点都不觉得母子之间这般疏离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从小就是这般相处的。
李承乾坐在皇后下首位，皇后冷淡地说道：“先吃饭。”李承乾应了声“是”。
这边李承泽并没有出宫，而是去了淑贵妃宫里，他也在陪淑贵妃用膳。庆帝打算给二皇子选妃也是通知她的。只是淑贵妃知道她自己的儿子心思深，肯定不愿意她插手，也就放任不管了。
两对母子吃饭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李承泽在庆帝面前都能安之若素地吃饭，更别提在淑贵妃这里了。淑贵妃看着正狼吞虎咽的儿子，眼里带着笑意，还有一丝无奈。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当初那个小孩就长成眼前这个青年，放荡不羁，随性至极。
“母妃，你也吃。”李承泽对淑贵妃的想法一无所知，淑贵妃虽然嗜书如命，但对他这个儿子也是尽心尽力，故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皇后与太子那么僵硬。
淑贵妃点了点头，没有提起议亲一事，她相信李承乾心里自有打算，自己对朝堂上的事情一窍不通，还是不要参与进去了。
李承泽吃完饭之后，也没有立刻离开。淑贵妃这边也有供他休息的地方，他也没打算回皇子府。李承泽将手中的青梨抛上抛下，心思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谢必安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到李承泽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殿下，太子现在在皇后那里用膳，还没出来。”
“嗯。”李承泽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承泽咬了一口手里的青梨，心不在焉地走到了窗边，淑贵妃爱书也爱花，院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此时正值早春，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殿下，”谢必安轻唤了一声，李承泽才像是回过神来，挥了挥手，让他先下去。
谢必安也只好下去了。李承泽的心绪不定，他很清楚皇后找太子过去做什么，肯定是为了今日议亲一事。不管是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也好，还是因着太子已经到了年纪的缘故，皇后都一定会想办法让太子成亲。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办呢？
从李承泽明了内心那个不堪的念头后，他就知道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其实他早已经在悬崖边上了，只要踏错一步路，便会粉身碎骨。可是李承泽没有办法，庆帝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是庆国的皇帝，即便他再不愿，也不得不按照他的想法去与太子相斗。
在知道太子与自己心意相通之后，李承泽简直欣喜若狂。李承泽原本想着，他已经没有退路，拼命去搏一搏，就算是为了他的母妃。唯一让他犹豫的是他的宝贝弟弟李承乾。
而在知道李承乾的心意以后，他却想着，便是为了李承乾死了，他也是甘愿的。可是越是喜欢越是贪恋，他舍不下李承乾，只要与他长长久久的，那至尊之位又有什么可惜的？
只是这世间之事哪能都如他们所愿？两情相悦已是不易，更何况他们中间还隔着庆帝这座大山？
“泽儿，”李承泽恍惚之间，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再回过神来，发现是淑贵妃站在窗外。一般来说，用过膳之后，淑贵妃应该去看书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母妃，你怎么在这里？”李承泽扯着脸皮，笑了笑。
淑贵妃看出他的勉强，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她是见李承泽今日兴致不高，以为他是为着议亲一事在烦恼。淑贵妃看得很开，她一生说幸也幸，说不幸也不幸。不幸的是入了深宫，不得自由；幸的是幼时父母扶持，没有吃过一点苦，入宫后便被封了淑贵妃，身份尊贵，庆帝对后宫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她也算是自由自在，更幸的是有李承泽这个孩子。
旁人都说李承泽心狠，心中算谋无数，不知深浅，可她也知道，她这个儿子，心思是深了些。只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她最对不起这个孩子的就是让他出生在皇家，一生没了自由。
李承泽想要夺嫡的原因她不知晓，她也不知道小时候玩得那么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突然走散了。她也曾经问过李承泽，但李承泽只是苦笑了一下，让她不要问了。
也是那个时候，淑贵妃才明白她这个儿子心里藏了很多事情。李承泽不愿意说，淑贵妃也没有再去逼他，她只是想着李承泽若想要夺嫡，她就帮帮他。她将娘家的产业一半都给了李承泽。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娘家的产业一半都作为她的嫁妆给了她。
她把那些给了李承泽，至于李承泽拿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想着，若是李承泽失败了，她这个做母亲就陪这个儿子黄泉路上走一遭。
她之所以来找李承泽，也只是为了劝劝李承泽。
“你心中可是有了心仪之人？”淑贵妃走到屋子里面，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承泽今天如此反常，淑贵妃只能猜想是因为庆帝想要给他指婚的事情。说不定是李承泽心里有了心仪之人，但却因为其他的原因没有说出来。不得不说，淑贵妃还算了解李承泽。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李承泽心里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南庆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母妃怎么会这样想？”李承泽避重就轻地说道。
“那就是有了。”淑贵妃一下就知道李承泽是不想回答，但她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不希望李承泽因为其他的事情而逃避这件事。她不希望她的儿子将来会后悔。
淑贵妃没有给李承泽反驳的机会，接着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母妃，没有姑娘。”没有姑娘，只有一个霁月清风的青年，让人见之心神驰往。李承泽想到那个人的样子，眼睛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意。可能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一想到那个人就控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淑贵妃一见他的样子，还有什么不了解的。笑成这样还说什么没有姑娘。
“是不是因为那姑娘身份太低了？”
“都说了没有姑娘。”李承泽似是有些不耐地说道。
“是那姑娘貌丑，你觉得她不能见人？”淑贵妃一点都没有把二殿下的小脾气放在心上，接着问道。
“才不是。”才不是，他做梦都想把李承乾领到他母妃面前，告诉她，这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他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承乾是他的，只属于他。
李承泽一抬头就看到他母亲促狭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母妃，”李承泽叫了一声，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淑贵妃伸出手去摸李承泽的脑袋，如同小时候她在看书时，李承泽会故意钻进她的怀抱里，他只是想要他母亲多看看他，而不是一直看书。
“泽儿，母妃希望你快乐。”这是一个母亲最简单的愿望。“母妃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母妃想告诉你，有些人若是错过了，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母妃不希望你这样，你懂吗？”
李承泽咬着牙齿，说不出话来。他何尝想错过那个人？他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放那个人离开，他想要跟那个人长长久久在一起。他要更努力一些才行，只有更强一些，才不会像这样这样只能看着那个人被迫去做不喜欢的事。
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孩子的人生上是何等的疯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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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