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窖

地窖里昏暗,只有几缕光从上面柴草缝隙中透进来,程念借着这点光,为陆知野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她从衣服兜里拿出碘伏和绷带,撕开陆知野的衣袖。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程念的声音带着平时没有的温柔。她先用一块纱布系紧上臂,再用力按压伤口进行压迫止血,然后拿起碘伏进行消毒。

火辣辣的刺痛袭来,陆知野倒吸一口凉气,左臂肌肉瞬间绷紧。

程念感受到她的紧张,动作更加轻柔起来。程念的手指修长但却带着凉意。陆知野低下头,目光落在程念正在操作的手上。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程念的左手无名指尖,有一道细长的疤痕。陆知野的心头掠过疑惑,但二人又不是特别熟络不太方便直接询问,她只是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程念并没有察觉到陆知野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处理伤口上。碘伏消完毒后用纱布覆盖包扎。她的动作利落,看起来赏心悦目。

“好了,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应急处理。记住,尽量不要让伤口碰到水,也不要大幅度活动左手臂,防止伤口再次撕裂出血。”她抬起头看向陆知野,“这只是临时措施,等我们安全到医院,你必须去进行正规的清创缝合。”

“谢谢你,程医生。”陆知野轻声说道,她尝试着轻轻活动一下手臂,痛感依旧清晰,但比之前不断流血的感觉强太多了。

程念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转头去查看落拉。小女孩依旧在昏睡,小脸因为高烧而泛着潮红。程念用手背再次试探她额头的温度,依旧很烫。

“我背包里有一瓶水,你们喝点吧”陆知野朝着程念的方向说道。程念拿出包里的水,小心的喂给落拉,自己再喝一点点,走到陆知野旁边,递给她。

“你也喝”

陆知野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嘴,立即反应过来,随后她用没受伤的手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就盖好盖子收起来,不知道要被困多久,水资源很重要,要节省。

地面上方,已经完全听不到追兵的声响,但是仔细去听还是能从远处听到一些枪响。这声音好像在提醒她们,外面的危险依旧存在。

时间缓慢流逝,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对落拉病情的担忧,以及劫后余生的疲惫,都压抑在二人的心头。

陆知野觉得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快让她崩溃。她轻轻咳了一声,

“程医生……”她开口,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嗯……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来当无国界医生吗?这里……太苦也太危险了。我见过很多志愿者,但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问出口后,地窖里陷入更深的沉默。陆知野好像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以为程念会敷衍自己,用沉默或者一句简短的“没什么特别的”来回避这个私人问题。她甚至已经开始组织语言,准备如果程念不回答自己,就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

就在她要张口的时候,程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选择成为医生,”程念的语速缓慢声音低沉“最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甚至有点幼稚。就是觉得……能够帮助别人,拯救生命,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

“可是,”她的声音苦涩沙哑,“讽刺的是……我没能救回自己最亲的人。”

陆知野的心猛地一沉,安静的聆听着。

“是我父母。”程念继续说道,“他们出了一场非常严重的车祸,多处骨折,内脏大出血……情况非常危急。”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我就站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那走廊又长又冷,我看着护士进进出出……我那时候已经在医学院读了好几年书了,知道那种伤势存活率有多低……可是……心里还是抱着希望,觉得也许没准会有奇迹发生呢……”

她说道这里明显地哽咽了,陆知野在黑暗中,仿佛能看见她用力压抑自己情绪的样子。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来,他对我说,“我们尽力了”。”

程念深吸了一口气,“我甚至都没……看到他们最后一眼。我学医那么多年,背了那么多书,考了那么多试,却连自己的父母都救不了留不住。那种无力感……让我无法呼吸……你明白吗?”

陆知野感到一阵心疼,程念这么多年都活在深深的自责里她该多么痛苦。她忽然之间,对她有了更深的理解。原来她的执着根源在这里。她将自己放逐到最危险、最需要医生的地方,用拯救陌生人的方式,来填补内心因未能拯救至亲而留下的创伤。

“我明白那种感觉,”

“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尤其当我们面对不公,或者是……像你这样,面对意外或是生命的无常。”

她觉得此刻应该分享一些自己的故事,这不仅是一种平等的交换,更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记者吗?特别是,这种哪里危险就往哪里跑的战地记者。”

程念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

“是因为我高中时一个最好的朋友。”

“她家里开了一个加工厂,规模不大,但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后来,因为不肯向当地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交什么‘保护费’,就被各种找麻烦,恶意举报,断水断电,最后甚至恶意诬陷他们的产品有质量问题,厂子被查封,她爸爸还被抓了进去。他们一家求助无门,找遍了所有能找的部门,□□、投诉、媒体……但都没有结果。”

她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朋友天天以泪洗面,整个人都垮了。我去看她,她问我:“知野,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老老实实做事,却要遭受这些?为什么坏人可以无法无天?”

陆知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回答不了她。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我要当一名记者。不是那种只报道娱乐的记者,而是要当一名能挖掘真相的记者!把那些龌龊的、被权力和金钱掩盖的真相,都挖出来曝光在阳光下!让所有人都看看!”

程念静静听着,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理想化”的记者。她的勇敢和热血,并不是无知者无畏,而是对公正的渴望和对弱者的悲悯。

“有时候,真相本身就很残酷。”程念轻声说。

“但再残酷的真相,也比活在谎言里强。”陆知野立刻回应。

对话到这里,自然而然地中止了。但气氛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那种因为陌生和危机而产生的紧绷和凝重,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起经历生死后产生的信任,以及两颗心在坦诚相对后的暖意。

她们不再说话,各自靠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尽可能地保存体力,共同守护着中间那个小生命。未知的危险依旧悬在他们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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