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梦溪街上,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驾仪仗缓缓驶过街面,步辇两旁站着两排容貌秀美的侍女们,车上帷幕薄如羽翼,影影绰绰地露出里面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羡鱼本是上街来吆喝的,好歹挽救一下她们解忧阁江河日下的惨淡生意。
她才踏出门就遇上了这一伙人,只觉得铺张奢华,车里的人看上去就很有钱。
仪仗行经之处,百姓们纷纷寂然无声下拜,唯有林羡鱼不明所以,还站在原地朝那步辇之内张望,想看清楚里面的人影。
旁边一个好心的大娘连忙拉她的手,低声提醒:“小姑娘,你还不行礼?”
林羡鱼倒是很不习惯这种跪拜礼仪,她没有第一时间跪下,反倒回身去问那大娘:“这步辇里坐着的是什么人?皇亲国戚吗?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大娘见她固执己见,更加急切起来:“小姑娘,你不是青州人吧,那车里坐着的,就是大理寺卿宋文崎之子,宋晔啊。”
这名字如雷贯耳,一下子将林羡鱼震醒。
这不就是昨夜方士微口中的那个跟他不对付的死对头吗?
而且貌似文章写得很不错……
林羡鱼静静地想着,而她一直站在一众跪立的人群中,已是十分显眼,终于引起了宋晔的注意。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缓缓挑起了帘幕,原来这步辇里头坐着两个人。除了一个身穿朱衣的少年之外,他身旁还坐着一个美艳明丽的侍女。
林羡鱼忍不住看向那侍女,她手上戴着几只金灿灿的臂钏,眉间点着一抹朱砂,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珠光宝气,照得满室生光。
宋晔一展折扇,眉开眼笑地道:“这位娘子,你不向本公子行礼,还一直盯着我的婢女瞧作甚?未免太失礼了罢。”
林羡鱼如梦初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名侍女生得实在很美丽,简直不像是凡人所能拥有的美貌,一看见就移不开眼了。
只是想着这宋晔和方士微不对付,而且还在诗会上对人公开嘲讽,林羡鱼就对此人观感极差,所以说话也夹枪带棒,毕竟她有自保的底气:“你又是什么人,我为何得向你行礼?”
他身边那个侍女却骤然发难,沉下脸不耐烦地看着林羡鱼:“真是聒噪,你再挡路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宋晔连忙止住她:“少苓!你冷静一些。”
说罢,宋晔匆匆地垂下了帘幕,倒也没有当真对林羡鱼做什么,步辇继续平稳地向前。
林羡鱼觉得很是奇怪,那侍女竟然反倒像是发号施令、地位更高的那一个。
而那个传闻中恃才傲物的宋晔,在她面前也像是被吆喝来去的那一个。
奇也怪哉。
林羡鱼在街上又逛了一圈,可惜仍旧没人光顾她的生意,林羡鱼倒被不少人认作半仙,被撺掇着给他们算了命。
林羡鱼其实也不懂什么占卜之类的,只是原身记忆里,也学过一点占星之术,她发现原身真是个六边形战士。
解忧阁的名头没打出去,反倒给人算了一天的命,挣了不少碎银两,林羡鱼摸了摸那冰冰凉凉的银块,勉强觉得受了一点安慰。
待她回了谢丹青的屋子,除却方士微之外,还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着官服,眉目端肃,看着便不好接近,像极了她那个不近人情的清光长老。
待走近了,林羡鱼听得他们交谈的声音。
“士微,你和旁人不同,我早知道你的天赋才华,是断不肯见你就这样自暴自弃的。那一次诗会,不过是场意外,你只要肯振作起来,便不会输给旁人。”
看来此人便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位李颐李大人了。
方士微眼见实在逃不脱了,只好把心一横,闭着眼道:“李大人,我听您的,就去这么一回。”
方士微复又睁开眼,提前给李颐上眼药:“但是我要先说好了,这一次我若是再输了,大人可否不再要我参加科举?”
李颐轻叩着桌面,听见方士微终于肯松口答应参加,已是神色缓和,他胸有成竹地道:“士微,为人太过谦逊了也不见得是好事,该争的时候还是当为自己争一回的。”
方士微眉心一跳,只觉得自己接下来又来悲剧重演,实在没什么心思再说场面话了。
李颐教训完他,又看向谢丹青,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都再好好想一想吧,别耽误这大好的年华才是。”
林羡鱼目送着李颐走了。
没了长辈在场,方士微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相,对着林羡鱼长吁短叹:“林姑娘,让你见笑了。”
林羡鱼比他乐观许多:“我今天在街上遇见宋晔了。”
谢丹青拧眉:“他可有为难你?”
林羡鱼语气轻松地道:“这倒没有。只是他身边跟着一个美艳动人的侍女,你们可知道那是谁吗?”
方士微毫不意外地道:“那侍女是不是名唤少苓?”
林羡鱼道:“正是。”
方士微道:“那就不奇怪了。三年前诗会的时候,他身边就已经跟着这个侍女了,我心中也觉得奇怪。因为那女子名为侍女,实则态度嚣张无比,好像我们这些人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而那宋晔,一向是目中无人的性子,却也对那侍女分外的容忍,我也一向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私情……”
林羡鱼倒觉得不像,那少苓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看得上宋晔的。
方士微和他们没聊几句,便苦着一张脸道:“不说了,我且回去温书试试,但愿到时候不至于太丢人。”
于是便只留下谢丹青和林羡鱼两人相坐对望。
谢丹青道:“他要去参加的,是青州的岁除评,一年一次,自有名士品评文章。”
林羡鱼道:“谢丹青,那你觉得他真能写出来吗?”
谢丹青沉默半晌,道:“我也不知道。”
林羡鱼决定帮方士微占上一卦,算算凶吉,她把那星盘放到桌上,抬手结印,一道灵光汇入星盘,却又被倏的弹回。
林羡鱼纳闷不已,她今天用了一整天的星盘,分明都还好好的,为何一算起方士微的命数就立刻消极怠工起来?
林羡鱼把星盘上的珠子拨正,准备结印再试,谢丹青却突然扼住她的手,镇定道:“占星一事最耗费灵力心神,你若是算不出来,也就罢了。”
林羡鱼很是沮丧,而且这星盘的反应仿佛是一场不详的征兆,注定了明日的凶多吉少。
*
岁除评设在一艘画舫上,宋晔和少苓一同待在一间屋子里。
少苓这一次穿着一袭紫衣裙
跽坐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下,正摇曳着一只毛发丰满的狐狸尾巴。
而宋晔也像是见惯了这一幅场景的,一点不见怕。
他却是在少苓面前低眉敛首,眸中尽是焦急之色,他急得满头大汗,央求道:“少苓,你就再帮我这一回吧!你知道的,这一次的岁除评实在很重要,于我也是万分的要紧。”
“若是这一次我也托病缺席的话,迟早会惹来众人的疑心的。”
少苓面容微抬,漂亮的脸上尽是漠然,她语调冷漠地道:“那同我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得到的够多的了,难道你还不知足?”
宋晔欲言又止,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说自话地道:“少苓,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要记得,当时是我救了你的命!若非我出手相助,你早死在那一道捕鼠夹下了。”
少苓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他:“为了还你的恩情,我已经帮你把方士微的气运都吸过来了,你不是也得偿所愿地当了这六年的青州才子么?”
宋晔脸色灰败,颓唐地坐在地上,他根本无法反驳少苓的话,只因少苓说的不错。
他这些年之所以能够耀武扬威,在方士微面前作威作福,只不过是因为他得了少苓相助。
一只法力高深的九尾狐妖。
那时候,少苓碰上狐族劫数,一时失了法术,被人间的捕鼠夹困住,在宋晔恰好路过时,竟然以狐狸之身口吐人言。
少苓说,只要宋晔能救她性命,她可以助他达成任何心愿。
宋晔当时便忍不住回头来寻她,面上浮现癫狂之色:“你说的是真的?”
少苓忍疼应他:“我没有骗你。”
宋晔却狐疑地看她:“你这么有本事,为何连一只捕鼠夹也挣不脱?”
少苓:“……”
少苓一番解释过后,宋晔还是帮她解开了鼠夹,少苓也果真兑现了诺言,令他心愿得偿。
宋晔心里清楚,少苓纵然自称是九尾灵狐,可像这样害人的术法,正道仙人根本不屑去使,他也从未追问过少苓的来处。
可现在,他们维持了六年的合作关系,却走向了破裂的边缘。
宋晔忍着怒气道:“少苓,即便不论救命的恩情,这些年我又何曾薄待过你?你需要人族的心脏维持容貌,我不也是帮你寻来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少苓道:“人族寿命不过百年,你当真要我替你撒一辈子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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