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翌日。

林羡鱼坐在解忧阁堂前,看着自己小金库里日渐稀疏的灵石发愁,她那位至今还在闭关渡劫的师尊的确给她留了不少资产,可大多是不能变现的天灵地宝。

至于活生生的、可以流通的灵石,则是少之又少,林羡鱼看着自己坐吃山空,不免忧愁。

她已经花了一大笔灵石买通街头巷尾的茶馆老板了,让他们有事没事就给自己宣传一下。然而就目前来看,收效甚微。

——“叮铃”一声响,林羡鱼立刻从萎靡不振的坐姿变成了正襟危坐,端庄地等着这位新来的顾客。

这是一个暴发户,林羡鱼第一眼就感觉到。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锦绣衣袍,手戴玉扳指,脖子上挂着金光闪闪的链条,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有钱”三个大字。

不过这种顾客,林羡鱼还是要认真接待的。

林羡鱼摆出职业化的微笑,对着来人道:“这位客官,里边请。”

江珅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见林羡鱼的样貌便已生出了轻视之心,他反手敲了敲林羡鱼的柜桌:“小姑娘,听说你们这里可以替人排忧解难,当真不是糊弄人的?”

他简直就差把话说明了,像她这种模样就不像是有那等本事的。

林羡鱼笑道:“我可以保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造不出来的幻境。”

江珅还待再说,谢丹青却从里间出来,捧着一卷白纸,端着一方砚台,来到了林羡鱼身边。

林羡鱼见江珅看向谢丹青,便道:“这是我们解忧阁的特色,您有什么难解的心结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为您量身打造最合适的幻境。”

江珅终于勉强信了一些,他挥手道:“灵石什么的,自然都不是问题,只不过,要劳烦二位仙长同我走一趟了。”

林羡鱼和谢丹青一同进了江府,这是一座不小的庭院,院落里摆着假山,种着一棵古老的槐树。

林羡鱼被领进闺阁里,但江珅见谢丹青也要跟上,似乎有几分顾忌地道:“这间屋子是小女闺房,恐怕不便让外人进入。”

林羡鱼也不勉强,让谢丹青在外头等她,自己和江珅一同进去了。

他们来此的路上,江珅已经和他们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他是搬到青州没多久的富商,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名唤江绾音,虽然生来聪慧,但却偏偏身体不好。而就在三月前,他刚为江绾音定下来一门高嫁的亲事,可偏偏江绾音便就一病不起,耽搁了良辰吉日,一直到如今。

江珅最后下定结论:“古人云,思虑伤脾,小女她没什么旁的不好,只是总喜欢想些苦事,折磨自己,也折磨我这一把老骨头。”

江珅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那扇木门,屋里摆着一架雪白的屏风,绘着山海经上的图案。一旁的木桌上摆着一方整洁的古琴,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江珅唤江绾音出来:“阿音,快过来见过仙长。”

江绾音的侍女掀开了帘子,林羡鱼才得以看见她的真容。

江绾音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眉目如同清冷的月色,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气,叫人看不真切。

江绾音向林羡鱼见礼,而后转身对江珅道:“父亲这又是何苦呢?女儿心里清楚,这病已经是不会好的了,请再多的神医妙手,也是医不好我的。”

林羡鱼静若寒蝉,江珅听罢立刻横眉怒斥道:“阿音!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林羡鱼本想出声劝阻,谁知江珅反手一甩袖,便道:“无论你如何不愿,也莫要痴心妄想,下月初三,你便要与刘四公子完婚。”

江绾音无动于衷,而江珅则是拂袖而去。

林羡鱼留了下来,江绾音一身病弱气质,显然是常年喝药的身子骨,然而这一身的气韵心性却没有被药草浸泡得发皱。

江绾音不冷不热地道:“林姑娘,你方才都看见了,我没有病,有也只是心病,无论你是如何的天纵奇才,也是医不好我的,请回吧。”

林羡鱼安静了一路,实则是一直在观察自己的第一位客人,她在路上便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第一桩生意做好,而且是空前绝后的好。

江绾音,是那位一看便封建古板的富商独女,而且还被安排了一桩她并不情愿的婚事,以江绾音的体质和遭遇,还日日闷在闺阁里,莫非就是罹患抑郁?

古代没有抑郁症的说法,然而林羡鱼知道,在古代,不少诗人才子都是心结难解,忧愤而死。

毕竟封建社会的压力远比她们现代世界大得多。

从这间屋子的布置里可以瞧出来,江绾音是个爱好高雅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佳人,俗称文艺青年。这样的人恐怕对这个世界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度,更加容易走入死胡同。

而这种时候,正是像她这样的人派上用场的时刻。

林羡鱼眼尖地看见江绾音腰间系着的一枚香囊,上面绣着凤凰的图案。

林羡鱼终于开口了:“江姑娘的心病,是与这香囊主人有关吗?”

江绾音怔住了,垂首摸了一下香囊,低声道:“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罢了。”

林羡鱼一听便来了兴致,追问道:“江姑娘可否谈谈,我很乐意倾听。”

江绾音大概也是一个人待在闺房里实在寂寞,终于开始回忆那一段于她而言,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年她十六岁,被父亲的继室菀夫人派去山上采药草,她自小身子瘦弱不堪远途跋涉,但继母和继妹气势汹汹,趁父亲外出采买时迫她出去,她只好答应了。

继母凶悍,而她素来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后宅阴私,独自背着药篓去了山上。

采药途中她不慎脚滑踩到了碎石子,然后不慎滑下山崖,好在只是受了轻伤。

她就是在那时遇见的陈玄,一个和她一样酷爱诗词的书生。

陈玄帮她采好了继母要求的各种草药,和她畅谈一路,然后将她送到了府邸外,便抽身离去。

江绾音自那时起,便和陈玄书信往来互通有无,他们谈的最多的,是诗词的格律与炼句炼字。江绾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声音被人听见,并非只能在女红刺绣上下功夫。

那些寻常闺阁千金都该学的东西,她并不多么喜爱,只是为了满足父亲的期待,不得不去学罢了。

然而好景不长,陈玄与她相约,待他考中功名,便有话想与她说。江绾音隐隐能猜到陈玄要说的话,可她也只是为陈玄去灵隐寺求了一枚平安符,遥以寄寓情思。

陈玄回赠了她一袋香囊,正是她身上的这条。

林羡鱼听得入神,目若点漆地瞧着江绾音:“江姑娘,那后来呢?”

江绾音惨淡地笑了一下,声音发涩:“林姑娘,故事并不是总有结尾的,也只能到这一步而已。”

林羡鱼摇头,很认真地同江绾音道:“非也,非也,江姑娘,你不要轻言放弃。世上事本就不是能事事如意,可你只要去试一试,说不定还有转机呢?依我看,陈公子一定是对江姐姐你有意的!”

江绾音忍不住扑哧一笑,眉眼间的郁气化开些许,却仍是声音低落:“林姑娘,他死了。”

林羡鱼呆了一下,然后讪讪地道:“对不住,让你想起伤心事了。但是江姐姐,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江员外也希望你能解开心结,若是你愿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至少可以为你造一处幻境,让你补全遗憾,说出未竟之言……”

江绾音的神情似有松动,然而那扇木门却突然被蛮横地一脚踹开,发出哐当的巨响。

门外吹进来一缕寒风,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美妇人立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个眉眼骄横的少女。

美妇人指着林羡鱼呵斥道:“你就是老爷请进府的仙长?”

林羡鱼心知肚明,看来这位就是那不好相与的菀夫人了。

菀夫人上下打量了林羡鱼一通,语含轻蔑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出来学那些江湖道士招摇撞骗吧。你有什么本事,竟敢狂言你能替阿音排忧解难?”

菀夫人鲜红的指甲正对着林羡鱼的脸,她眸中森然一片:“你是能让陈玄那个穷小子死而复生吗?”

林羡鱼翩然一笑,一点也没被菀夫人的架势吓到,早先从江绾音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她处境维艰了,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林羡鱼轻飘飘地拂开菀夫人的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菀夫人,我没有行骗,我的确可以替姜姐姐解开心结。而且,菀夫人,我觉得你应该也很需要——我想您的火气实在太重了。”

菀夫人气得横眉竖眼:“你?!”

她身后一直跟着的少女江铃兰也跟着帮腔:“你这蛮横无理的野丫头,谁让你对我阿娘不敬的?!”

江绾音终于看不下去了:“菀夫人,三妹妹,林姑娘只是好心罢了……”

她不说话还好,闻言,江铃兰便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她,捂住嘴故作惊讶道:“阿音姐姐,你的胳膊肘竟然还往外拐?我和阿娘才是你的亲人,至于这个林羡鱼,不过是想来骗钱而已罢了。”

江绾音一时无言以对,林羡鱼道:“小妹妹,你若是不信我有这个本事,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江铃兰吓了一跳,瞪眼道:“你、你想做什么?”

林羡鱼回忆着原身背过的那些法诀,随手捏了一个召火诀,掌心捧出一团火焰,送到江铃兰的眼前:“这样你总信了吧?”

谁料江铃兰这下反倒神色大变,仓皇失措地去扯菀夫人的袖子:“阿娘!这人果然是个妖怪!我从来没见过仙门弟子能凭空生出火来的!”

江铃兰一边说一边往菀夫人的身后藏,那眼神果然是把林羡鱼视作妖物了。

林羡鱼一时语塞。

相比江铃兰,菀夫人却镇定许多,她安抚性地拍了拍江铃兰的手背,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张画着繁复图案的黄符来,心一横拍在林羡鱼的肩头。

林羡鱼笑了一笑,她觉得以自己的实力,解决这种符咒,全然不在话下,只觉得是小打小闹,她扬眉道:“菀夫人,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去和江员外说,何必为难我和江姐姐呢?”

菀夫人冷笑道:“你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性命吧。”

她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女:“把这妖道关进柴房里。”

“不许给她饭吃。”

林羡鱼正要挣脱符咒,却讶然发现,那看起来就很粗制滥造的黄符竟然真有功用,她一时间使不上法术了。

她那点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又一下子石沉大海。

于是林羡鱼便被带入了黑黢黢的小柴房。

连盏灯也不点,这江府的灵石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林羡鱼腹诽道。

但解决眼下的困局还是更为要紧,林羡鱼连忙在识海中呼叫系统:“333号,这是怎么回事?”

333拿着一个机器在那黄符上扫了一遍,一道透明的面板出现在林羡鱼眼前。

【物品:一张看上去有年份的黄符。

来源:也许是某个道士倾毕生心血造出的催命符咒,不幸沾上了就认命吧。】

林羡鱼:……

这个系统还能更没用一点吗?

333:【对不起宿主,我只是一个治愈系统,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个符咒,宿主你再想想办法。】

林羡鱼只好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在尝试了第不知多少遍之后,林羡鱼终于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也不顾姿态得体不得体了,回忆起她在现代宿舍里悠哉悠哉的生活,不免伤感起来。

要不然她还是直接摆烂吧,这样来得比较痛快。

或者指望一下谢丹青?虽然他只是一个凡人。

这厢,菀夫人和江铃兰一齐出了江绾音的卧房,遇到了一直守在外头的谢丹青。

江铃兰看着谢丹青的打扮,心下便已生了轻视,又是一个穷酸的书生,她们江家怎么总是沾上这些晦气的穷人。

谢丹青拦住了她们,温声问:“敢问二位可否见过林姑娘?”

菀夫人似笑非笑:“你和那个粉衣姑娘是一道的吗?”

谢丹青颔首。

江铃兰更加厌恶此人,抢白道:“你说林羡鱼吗?她早就走了,没告诉你吗?你还在这里傻傻地等什么?”

菀夫人浅笑不语,带着趾高气昂的江铃兰走了,只留下谢丹青在原地。

他心里清楚,林羡鱼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而那两人对她又深怀恶意……

谢丹青在江府走了一圈,总算找到林羡鱼的下落。

林羡鱼听见谢丹青的声音,连忙从里面叩响门扉:“谢丹青!你有办法进来吗?”

柴房上了锁,好在谢丹青自小被关柴房,早已熟能生巧,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破开了那道铁锁,推开门进去。

林羡鱼身上被贴了数十张黄符,可见菀夫人对她的忌惮之深了,生怕黄符贴少了会被林羡鱼逃了去。

谢丹青伸手便想撕下那几张黄符,但林羡鱼立刻阻止了他:“等一下!这个符咒上恐怕有什么灵力之类的,你贸然触碰,恐怕会受伤的。”

谢丹青抬眸看她:“那你要我坐视不理吗?”

林羡鱼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苦思冥想了一阵:“实在不行的话,不如你想办法去寻孟师姐和陆师兄,他们也许有办法。”

谢丹青沉着道:“还没有那么糟糕,我听说过一个破除这种邪符的法子,要不要试一试?”

林羡鱼眨了眨眼:“什么法子?”

然而谢丹青又转身背对着她,在地上摸索了两下,也不知道翻出了什么东西,复又走到林羡鱼的跟前。

林羡鱼定睛一看,谢丹青竟然抓了一小块白色墙皮。

林羡鱼顿时梗住了,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的法子,是什么?”

谢丹青冷静地道:“我早年在一本志怪书中看见的记载,若是在邪符上添上几笔,就可以破坏掉原有的符咒,但不知道,这添上的几笔,究竟是会解开还是会让符咒更强。”

林羡鱼抱着舍身取义的念头,大义凛然地道:“无妨,你放手一试吧,实在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求助师兄师姐们。”

虽然有点丢脸就是了。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短歌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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