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昨日的园子，人还不多，可见李兰溪那话着实是夸张了，这时候天色虽然大亮，但是离比赛开始尚有盈余。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诸人才陆续来齐了，按着分好的位置依序落座。

魏夫人坐在首位上，她今日换了一身酡红缎面凤凰团花刺绣的衣袍，比昨日的常服更显隆重华贵，头上还带了一支流云点翠钗，看那制式应当是御赐的，显然十分重视今日的比试。

“各位昨日睡的可好么？”

这话便是显示东道主的慷慨与体贴了，也是客人展示对主人家欣赏和感谢的机会。这些选拔出来的女子不是出身官宦世家，便是江湖名门，自然颇通人情，不一会便将园中的设施，吃穿用度皆赞了一遍。

魏夫人一脸期待的笑意：“今日老身便要等着大开眼界了。”她朝身后一招手，“来吧，将这规则说与诸位姑娘听。”

一面相精明能干的妇人应声站了出来，手拿一副卷轴，开声念了起来。

纪彤这才知道原来此次百花宴比赛总共分为四轮，前三轮采取累计分值的方式，每个人可根据自己的擅长项目决定是否参加。每轮第一名是十分，第二名是五分，第三名是三分。三轮结束后，根据总分，定出三甲名单，最后一轮则由皇后亲自出题，再定本届魁首之选。

规则说完了，那妇人便退了下去，又换了另两个妇人上来，仍然是拿着一副卷轴。

这回却是魏夫人亲自下场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七个大字——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在场诸人看到那题目的瞬间，神色各异。

秦曼霓扬首自得，还瞥了一眼林筠露，林筠露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魏夫人言笑晏晏：“这第一轮咱们便先轻松些，活动活动筋骨吧。诸位可以选择自己擅长舞蹈应试，我们府内有乐师，若是已有惯用的班子也可以。”

既然不是非参加不可，“金小姐”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弃权，理由也很合理，前日不巧在家中感染风寒，体力不支，恐怕难以为继。非是不会，而是不能，十分高明。

自家小姐不参赛，而此时是白天，采花贼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偷香窃玉，因此纪彤便决定暂时安心欣赏美人的舞姿。

本以为第一场比试报名的人应该有许多，毕竟越往后差距越大，很容易会影响比赛的心情。但是没想到这第一场参加的人，甚至可以说少得出奇，只有两人。

场下诸女也在小声讨论。

魏翎好奇地问自己身畔的紫衣女子道：“我听闻欧阳姐姐的舞姿甚美，怎的今日没有报名？我还十分期待呢。”

其实这也是许多人心中疑问，但是不好问出口。但是魏翎是主家，由她来问便算不得打探，而且她性格直率，颇讨人喜欢。

于是那名叫欧阳霏的紫衣女子便也没有瞒她，小声道：“秦大小姐一向自诩舞姿过人，我又何必开罪她。况且，本次饮宴，除了头三名，其余名次对外都是一样的，我作甚要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说到这里，轻拍魏翎的手背，“你若是想看，以后咱们私下相约便是了。”

欧阳家虽然也是个京官，这官职比起秦尚书却不知矮了多少。因此欧阳霏选择韬光养晦是极为明智的。这显然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在百花宴露脸留名自然好，但是若因锋芒太露而招惹祸端，便是得不偿失了。

纪彤突然觉得这次百花宴的危机或许不只在采花贼，这些女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也并不可小觑。

第一个上场的是秦曼霓，她平日有些聒噪任性，并不好亲近。但是此刻换上一身大红舞衣，肩带披帛，妆容雍容艳丽，却将她的眉眼优势大大放大，就如牡丹盛放，大放光彩。纪彤不得不承认，有些美人只要不说话，就好看很多。

有人却注意到了坐在秦曼霓后侧的乐师，惊喜道：“那不是风瑶琴和魏锦瑟么？听说这二人从来是王不见王的，从未合奏过，还有‘玉竹洞箫’秋无际，秦家真是有办法，能集齐这些神仙乐师。”

果然等他们开始弹奏，众人便犹处仙宫，只觉仙乐阵阵。

“这是久已失传的霓裳羽衣曲！”评委席有人站了起来，一脸惊喜。

据传说唐玄宗曾在梦中被邀请到访天宫瑶池，一览仙界奇景，等他醒来便根据梦境谱写了这《霓裳羽衣曲》，极为恢弘绚丽，只是唐覆灭后，这神曲却渐渐失传了，十分可惜。

秦曼霓却为了此次百花宴，特意将此曲复原，难怪她刚刚听到题目便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此时秦曼霓当然听见了众人的惊叹声，于是舞步更快，表情也更加傲然。

但是此时的她确实有骄傲的本钱。正如牡丹开花，名动京城，就是会让其他花朵黯然失色的。她身材轻盈苗条，伴着音乐舞姿灵动多变，炫目的日光下，让她的衣裙光华灿烂，各式花结，随着她的动作翻飞跳跃，仿佛在牡丹周围映衬的百花，而她身着云霞，脚踏轻雾，婀娜轻软，正是“芳姿艳态妖且妍”。

而且她原先日常里有些咄咄逼人，十分娇蛮，但是在舞蹈中，却都转化成了眉目里的宜嗔宜娇，反倒是成为了她的特色。

一曲舞罢，掌声雷动。

秦曼霓俏脸绯红，气还没有喘匀，便拧过头看着一个方向。

纪彤抬眼往那边一看，却见那里站着几个公子，倒是不知道她看的是谁。

秦曼霓的舞蹈无疑是极为成功的，但这样的赞誉，对她的对手而言，却增加了无形的压力。

纪彤好奇地看着第二个上场的姑娘，只见她高鼻深目，一头略微卷曲的褐发，一看就是外族女子。今上以仁孝治国，又与番邦各国交好，因此这百花宴也常有异域女子前来参选。

不过这女子可并不寻常，她是龟兹王室之女，名叫白瑛，受封郡主身份尊贵，因此颇得魏夫人照拂。想来也正是如此，才能不惧惮秦家的势力。

白瑛昨日饮宴没有出现，听说是路途遥远，今日刚到。但是她身上却没有风尘仆仆的疲倦，一双美目深邃灵动，充满了生命力。她的舞衣是湖水绿色，上身是抹胸样式，露出雪白的双臂和纤细腰，下身是大摆纱裙，这衣裙上还坠着许多细碎的金银片，在阳光下十分吸睛。

她裙下并没有穿鞋，而是赤着脚站在草地上。那葱绿色映衬这雪足极为显眼。

场上已经有一些小声的讨论，不外乎衣着暴露之类的。但是白瑛却没有丝毫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听不懂汉话。不过纪彤想关外本就不受礼教束缚，即使她真的听得懂，也不会在意的。

跟秦曼霓那一整个由著名乐师组成的班底配备不同，白瑛的乐师只有一个年轻的少年，手持一个看起来像鼓的奇怪乐器，状如漆桶，两头粗，中间细，犹如女子的细腰。

纪彤心道白瑛跋涉千里，又人生地不熟，这比试筹备难免有些吃亏，就单说这乐器一事就逊色了。

但等这少年拿起两根鼓杖，敲击了几下，却声高凌空，极为肃杀。白瑛就伴着这鼓声跳了起来，她明明是个娇柔的女子，但是舞姿却刚劲有力，时而又灵动敏捷，妩媚之中还有些妖异的律动，变化极多。

纪彤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但这和看秦曼霓的那种旁观欣赏却截然不同。如果说秦曼霓的舞是花团锦簇，一派热闹，那么白瑛的舞就是生命的律动，带着野性和攻击，危险而迷人。

这次舞蹈结束了，却没有人鼓掌，一片寂静，很多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白瑛眼神仍带着舞蹈中的兴奋，却已淡然地鞠躬下台。

魏夫人率先带头鼓起掌来：“这两位姑娘真是各有千秋，让我都看花了眼，巴不得再看一遍。“她说到这里，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往侧边的评判席一看，“不过这评判的事儿确实难为我这个老太太了，就交给你们了。”

此轮的评判是乐府令李成大人及教坊司的崔嬷嬷，两人在舞乐一道皆造诣颇高。其实魏夫人在此局也有一票，但看这样子，是弃权了的意思。

而后魏夫人便让二人去内堂讨论。

等待结果的时候，底下的看客也颇为热闹。

魏翎从小就向往金戈铁马，看了白瑛的舞蹈，就忍不住心生好感，凑到她旁边问长问短，显然喜欢的不得了。

而姚嘉也坐到了秦曼霓身边安慰她：“你的舞蹈发挥得很好，而且这次是我朝主办，怎么可能让一个蛮夷女子得了第一呢，放心吧。”

这两种心态恐怕也是评判的心理，秦曼霓的舞很好，也很惊艳，十分完美，但是毕竟是精雕细琢教出来的，有了匠气。论灵动自然，给予人的冲击，自然是比不上白瑛。但是白瑛的舞蹈却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纪彤觉得若是她来判，也是会两难的。于是她低头问李兰溪：“你觉得她们谁跳的更好？”

谁知李兰溪却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伸手拨了拨衣裳的穗子，百无聊赖道：“我只知道，无论她们谁赢都不是真的赢便是了。”

纪彤心中一阵无语，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深觉人还是不能跟钱串子对话。

本次舞试考题“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引用自唐·李群玉《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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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