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极乐八年暮月第一日,日沉之时。

青云谷狂风大作,黑云压境,远处雷鸣声隐隐作响,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武林盟三十六派,魔教一十三洞,名剑山庄八分支,慕容欧阳南宫上官四大家,齐聚青云谷之巅。

邪风肆虐狂割着青云暮月的脸,她墨发纷飞,一袭鹅黄长衫分外扎眼。

“青云暮月,你不要不识好歹。”新晋武林盟主段赤日站在人群的最前端,眼睛通红,脸上满是血污,却没有一滴是他的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云暮月仰天大笑,声音狂妄无畏,“段狗贼,我早跟爹爹说过你不是好人,他听不得我的话,如今看来你竟是要绝了我青云一脉?”

“放肆,岂敢如此称呼武林盟主?”

青云暮月斜眼看了眼出声的人:“哼,又一个不怕死的。”手掌翻转,袖中银丝一动,直直朝那人脖颈攻去,那人被逼的连连后退。青云暮月眼色一暗:“想躲?”

还没待他来得及抬刀挡下,又一根银丝从他反面攻来,他心道:不好!只看青云暮月已五指并拢,银丝一扯,那人脑袋和身体已经分了家。

“还有谁?”她一脚踢开了滚到脚边的人头,眼眸无波的扫视着每个人的脸。死的那个是江湖小有名气的岳剑十九派传人,青云暮月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人头落地,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你个妖女果真残暴至极!”

“我残暴?”她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望着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的的七零八落的尸体,一字一句道:“我青云谷上下一千三百八十一口人,今日全被你们所屠,连女人,老人,小孩都不放过。”她忍住眼泪,死死咬紧牙关:“究竟谁更残暴?”

“青云小姐此言差矣。”开口的是名剑山庄庄主李善,“青云一派驭尸邪术本就有悖常伦,若不是老盟主宅心仁厚,让你青云一脉在这谷中安家落户,你们怕过不上这么多年安定日子。”

驭尸术,青云一派秘术,以死人尸身画符,操控人血液为媒介,便可使人起死回生,与常人无异,听命于操控者。

“老盟主生前说过,只要武林盟在的一天,就保我青云一脉无忧,他前脚刚逝,你们后脚就来屠我青云一脉,这是不忠;段狗贼不顾盟主生前遗愿,枉为人子,这是不孝;屠杀我青云全谷,就连毫无还手之力的老人,小孩都不放过,这是不仁;假借交友之名,故意接近我爹爹,潜入青云与他们里应外合,攻我青云,这是不义。你们这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有什么资格说我青云一脉驭尸术有悖常伦?”青云暮月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言辞凿凿,李善被怼的哑口无言。

今日围剿青云谷一事,他本是不准备趟这趟浑水,可段家坐武林盟主之位本就不稳,这段老爷子刚走,段赤阳上位,总得立下功绩才行。

青云一派他早有所耳闻,因握着驭尸秘术,江湖人眼红的不少,固青云氏多年来也是被追杀,死的死伤的伤,早已不复以往辉煌。本以为老盟主是宅心仁厚才想保青云一派,划山为谷让他们就此安家,可后来才得知,老盟主是忌惮驭尸之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将青云一脉困于此地。段赤阳上位后,就立马着手联合江湖各大门派,一起除掉青云一脉,想立下功绩,坐稳盟主之位。

“怎么?无话可说了?”青云暮月冷嘲热讽道,“为了帮大舅子坐稳盟主之位,你名剑山庄庄主是非不分,善恶不分,黑白不分,就派出门下八支派弟子,为你手屠性命,双手染血,什么满口的狗屁仁义道德,都是为了框人为你们卖命罢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慕容世家身为四大家之首,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其中更以慕荣华为尊。

“慕容老儿,你给我闭嘴!姑奶奶还没说到你头上,你自己倒找上门来?”青云暮月越说越起劲,伸出手指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慕容府,为了江湖地位卖女求荣,甘愿把嫡出大小姐,嫁给那段赤阳做妾,就你这德行还好意思开口?旁人不说也就是怕你四大家之首的名头罢了,在暗地里你名声早都臭了,你还好意思恬着你老脸在这儿为李善出头?”

“你。。。你你。。”慕容华像被踩到了尾巴般,气的脸色通红,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嫡出之女嫁人做妾本不是件光彩事,可头一次有人敢当着众人的面,半分情面不给的说出这话,犹如在慕容华的老脸上划上了几刀子般,让他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场面一时静的有些可怕,众人心道这青云暮月死到临头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及笄当日的宴席上,历经父母双亡,全族上下一千三百八十一口人当着她的面被屠戮殆尽,整个青云谷血流成河,横尸遍地,火光四起,只她一人还在奋力顽抗,拼杀到最后一刻。

几千人马围困她一人于青云谷之巅,苍白瘦弱的脸上却无半点惧色,眼泪都未落下一滴,只留一脸冷傲之色,若她今日不死,此等气势之人,日后必会威慑武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女声响起,那声音清脆如银铃般好听,打破了诡异的场面,青云暮月有些意外的望了那笑声的方向一眼,那是魔教一十三洞的方位。

江吟卧在轿里的软榻上,轻抚胸前的白狐裘,一双吊梢眼滴溜溜地转:“淘气。”说着他一脸宠溺的用手指点了下怀中美人的鼻尖,那美人身材婀娜,仅以薄纱遮体,一双媚眼勾过不少男人的魂。

“人家一下没忍住嘛。”她笑嘻嘻地搂着江吟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的白狐裘中蹭了蹭。

魔教其他门派围剿青云谷,都有缘由,独独这魔教也参上一脚,青云暮月怎么都想不通,何况他们还是珊珊来迟,别的门派都累死累活的打完了,他们就抬着个教主的轿子才慢悠悠的晃了上来。

她转过身子朝着江吟轿子的方向道:“你魔教又是因何而来?”

就算是要死,青云暮月也要死的明明白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做鬼了也要缠着他们不得安宁。

江吟听着轿外的人问他,这才慢悠悠的拍了拍美人的肩膀,示意她松开,然后从软榻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衣袖顺着手臂滑了下来,苍白的肌肤没有半点血色。

青云暮月看着远处轿子外的纱帘轻轻掀开一角,里面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黑暗中仿佛有双眼睛在打量着自己,她也毫不客气的看了回去。对于江吟此人,江湖中除了他是魔教教主,其他情况一概不知,甚至见过他真面目的都少之又少。

“倒是个可人儿。”看着外面的人,江吟轻笑了一声,青云暮月身材修长,一头墨发被山风吹的四散开来,衬着她的脸蛋更白皙了几分,高鼻大眼朱唇白齿,额中一抹彼岸花花钿,显得邪气十足。

“嚯,怎么当着人家的面夸别的姑娘。”那美人儿小嘴翘起,很是不开心的模样,手却是勾上了江吟的脖子吵着,“什么样的可人儿?我也要看。”

江吟把身子往后隐了隐,嘴上却道,“你自己去跟前把纱帘再拉开些看。”

闻言美人儿便开心的松开手,爬到了软榻前方,刚把帘子掀开,还没来得及看,却是:“哎呦。”一声被江吟一脚踹了下去。

“拖下去。”轿内的江吟吩咐完,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狐裘,“脏死了。”说着便很是烦躁的把衣服给扒下来,甩了出去。

名门正派见此都开始议论纷纷:“都说魔教教主性子阴晴不定,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可不是嘛,都不知为何我们正派的事,他偏偏还要赶来参合一脚,什么忙没帮不说,还在前头看戏。”

“嘘,快少说两句,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被他阴死的了。”

青云暮月闻言微微挑眉,这人看来也没什么好名声,不过与她无关,她只想知道魔教究竟意欲何为。

“魔教因何而来?”她又问了一遍。

江吟这才想起刚才似乎忘了回她,因着又脏了一件钟爱的白狐裘,他语气也不善道:“听闻青云一派驭尸秘术已久,想着今日能否开开眼界就来了。”

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青云暮月心中冷笑,嘴上却道:“那你今日恐怕是白走这一遭了。”

说着她转身快步爬上了青云谷之巅的边上,只往后退一步,便会跌落万丈崖。

“快拦着她。”段赤阳边喊着,边一个箭步往前冲,激动的大有要随她一起跳崖之势。

“段狗贼,你不要过来。”青云暮月一只脚踩着崖边,一只脚已经迈到身后悬空,动作如此大胆,竟是真的不怕死吗?看她这副模样,段赤阳连忙停住脚步,满眼通红的望着她道:“千万不能跳!”她若一死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青云暮月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自己的手臂,杀了一晚上人肩膀酸胀不已,这动作连带着她身体都抖了三抖,看着段赤阳惊慌失措生怕她掉下去了的神色,她更加确定:果然他想要的是我的身体。

她青云暮月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高,如今竟把她逼上青云之巅,老天爷是在惩罚她吗?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而后朗声道:“若是要屠我青云满族,绝我青云一脉,段狗贼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她一副坦荡荡的样子紧盯着段赤阳的眼睛,段赤阳被看的有些心虚,不等他解释,她继续道:“你们这些蠢货。”说着又用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真以为他是为了盟主之位才屠我青云?口口声声说青云驭尸术有悖常伦,危害武林,你们又有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不想把这秘术占为己有,为己所用?”

“妖女,休想血口喷人!我们武林正道才不屑你这驭尸之术!”慕容华挥了挥袖子,似觉得提起这邪术就是脏了自己身子般,此等邪术怎能上的了台面?

青云暮月不理,继续道:“有这秘术,哪怕是死了上百年的武林泰斗都可为你所用,让操控者称霸武林。再者,你们用人杀人和我们用尸杀人有何区别?”

李善反驳道:“死去的人连最后的安宁都不给,难道不是有悖常伦?如果哪天江湖真的出现此等邪术,让死人复活后又杀死至亲至爱之人,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惨剧。”

知道跟他们说不通,青云暮月摇了摇头,又换了个说法:“我青云一派握此秘术,但从未用它为祸人间是事实,这几十年来我们偏安一隅,与世无争。”

因刚才被她戳中痛处,慕容华逮着机会句句紧逼道:“那也只是你们现在不争罢了。”

“哈哈哈哈哈,这点我倒不反驳。”青云暮月一向崇武,她深知青云一派出生下来就被打上血缘的烙印,这是逃不过的,非我族类必诛的道理她懂。今天她们可以偏安一隅,明天迟早会有麻烦找上门来,江湖之中,为了爬到更高的位子,不择手段之人比比皆是,想要利用他们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她们自身若不强大起来,早晚也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杀人武器。

“果然你青云一脉贼心不死!”听她亲口承认,段赤阳咬紧不放,“还好我们发觉的早,先除掉你青云,否则后患无穷!”

都说相由心生,这段赤阳虽是人模狗样,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是怎么都骗不了人。

青云暮月银牙一咬,冷哼一声:“这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也亏我爹爹心善单纯,与你结交,却不知是引狼入室,你想要我青云驭尸秘术之法,我爹爹不给,你就带人屠我全族,知道我是青云一脉百年来血缘最强大之人,故意留我到最后,怎得?想活捉我?爹爹真心当你是朋友。”青云暮月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没想到这都告诉了你,也亏了这点,我才能活到现在。”

一语说中段赤阳的诡计,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想到死去的爹娘,青云暮月心尖还是忍不住一颤,死了都不能瞑目的双亲,女儿马上来陪你们了!

她眼神狠厉的又扫视了一遍面前的这些人,把他们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做鬼也绝不放过她们。这眼神看的众人有些后怕,这妖女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吧?

青云暮月仰着头对天轻叹一声:“天!你亡我青云一派,我不甘心!”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山间的野花小草被吹的左右狂摆,天边最后的一丝光线也被乌云掩了个严严实实,慢慢地风越来越大,疾风呜呜地划过山谷如鬼泣,如悲鸣,如嘶吼,为青云谷,为青云一派,为青云暮月,奏响这最后的挽歌。

她望着天空,眼角划过一滴泪珠。善良的青云族人,可爱的孩子们,温柔的母亲,慈祥的父亲,还有这山间的一花一草,一树一风,本都属于她们,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死在这片土地。

青云一派,血缘生来如此,又有什么错呢?

接着她似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指着天爆喝道:“我不甘心!!!”那声音震得在场的所有人心间都是一颤,江吟在轿里突的心头一绞,他捏着胸口,又掀开了纱帘,只见青云暮月额中的彼岸花更是殷红,如要泣血的红宝石一般。

‘轰隆!‘一声,天空一道惊雷终是劈下,第一滴雨水在空中飘落。

青云暮月低下头来,望着远方浅浅一笑,而后踮脚一跃。

极乐八年暮月第一日,夜,青云一脉就此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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