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雪一回到房里,便拿起桌上的水壶猛灌了几口。这秋露白味道比寒潭香更加冷冽,后劲却也更大。
她浑身燥热难耐,脸颊通红,心也跳个不停。她连忙抚了抚自己的胸前。
“我这是怎么了?”
以前喝酒也没有心跳如此之快过,难道是今日喝急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盼着自己尽快平复下来。脑袋里却控制不住的回想起这几日和江叹喝酒的画面。
不论是喝酒的喜好,还是对酒的看法,又或是截然不同的喝酒方式—江吟用酒杯,李追雪用碗,他们喝起酒来,都是那么合拍。嗯,他是个好酒友,李追雪默默想到,如果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找到崔虎,等到时候她灭魔教之时,或许可以留他一命。
她正在坐着胡思乱想,兰玉打开她的房门走了进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把江公子一个人晾在那儿就走了?”
小厮告诉她时,她吓了一跳,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把城主晾在一旁,自己先离席的。
“他走了?”
“走了啊。”不走留下来治你的罪吗?
听到他走了,李追雪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空空的。
“哦。”
“怎得心里不高兴?”兰玉似看出她的心事,挨着她坐了下来。
李追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这几日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像自己,不像青云暮月,说不上来哪里别扭的慌。
兰玉看了她半天,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咽回了肚子里,只道:“过几日就是极乐长街一年一度的烟火盛典了,那日不夜城所有的商户都不开张,人们放假去庆祝节日,你也趁那个时候好好去玩玩吧。”
李追雪心里有事,也没认真听就点了点头。兰玉看着她一副女儿家不知心动为何物的模样,也不想点醒她,毕竟这丫头是她一手带起来的,若真喜欢上不该喜欢,也不能喜欢的人,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一场空欢喜,说不定还要搭了命。
后来连着三日,江吟未现身过兰芯灯坊,李追雪嘴上虽未说,可眼睛总控制不住的时不时往门口瞅,有时候看到像他身影的男子,面上还未来得及高兴,待看清后,眸子就又马上暗了下去,一旁的兰玉看的很是心疼。
不过她又有些庆幸,只当城主对追雪已没了兴趣罢。毕竟若真被看中,让她上了轿子进了璀禹宫,可就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今晚是烟火节,大家白日里好好休息,晚上出去玩个痛快。”
结束了一夜的营生,兰玉满面疲惫。不夜城的白日就相当于其他城镇的夜晚,现在天刚破晓,他们睡觉的时候也到了。
李追雪拖着疲乏的步子,打着哈欠往房间走,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最近每晚加了两场的水袖舞,身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追雪。”她正准备推门,身后兰玉叫住了她。
“怎么了?”
她回过头,兰玉抓起她的手,放了一沓银票在她手中道:“城里东西贵,今晚拿着这些钱好好玩。”
“不用了。”李追雪连忙推辞,“前几日刚发了工钱,怎么又给钱了。”
兰玉坚持道:“给你你就拿着,别人多拿钱都巴不得,怎么到你这孩子头上还为难的很了?”
说完又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楼。
李追雪看着她的背影,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爹娘总说,受人恩情一定得还。我这受了她这么多恩情,以后可怎么还哟。”
一觉睡醒,天已经大黑,外面街灯也都亮了起来。
李追雪支起身子,扭动了下睡僵的脖颈:“练武倒没把脖子练出毛病,跳舞倒跳出了一身毛病。”
碎碎念叨着,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想着今天是烟火节,便从衣柜里挑了身水红色的衣裳穿出了门。
来到不夜之城后,她晚上除了在兰芯灯坊,鲜有出门,今天算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不夜之城真正的面貌。
兰芯灯坊因在湖中,每次出门都要通过一艘小船进出。她一上船,船家就认出了她是近日灯坊中的头牌,青儿姑娘,然后说什么都不要她的钱,只感谢她因着她的缘故,最近客人多了不少,他生意比以往更好了。
船家在前面高兴的划着船,她坐在后面,看着对岸流光溢彩的华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船行到一半,她瞟眼发现水中月亮的倒影边,还有一道莹白的光影,抬起头才看到那是远处高山之巅上反射出来的光芒。
她指着那道光问船家:“那是什么?”
船家看了眼她指的方向:“那是璀禹宫。”
“璀禹宫?”李追雪喃喃道,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船家知道她估摸才来不夜之城不久,好心解释:“就是我们城主住的地方,不夜城的城主你知道吧?”
“江吟?”李追雪脱口而出。
船家一听这话,吓的划桨拖了手,连忙四处看了看还有没有别的船只,然后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李追雪这才想起上次江叹提醒她的话,她还以为是句玩笑话。
“你们都这么怕他?”
船家想了想,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怕,应该是敬畏吧。”
“又有何不同?”
船家重新拾起划桨,又开始一下一下的划着,慢慢道:“城主性子虽阴晴不定,可若是守好规矩,也不会无缘无故治人罪,而且他也从朝廷手中保护了我们不夜城。”
这点倒是听李善提起过,江吟的不夜城虽位处大禹国之中,却并不隶属于大禹国。
“以前他还不是城主的时候,不夜城因属于魔教的地界,为武林正派所诟病不说还要遭到朝廷的打压,每年向朝廷缴的税收出奇的高,百姓一年到头手中一个子都落不到,只得被迫离乡,不夜城也成了死城。”
眼前的城镇歌舞升平,一片欢腾之象,很难想象它以前居是座死城。
“后来城主继任了,不夜城也迎来了曙光。他接手不到一年时间,将城中朝廷官吏赶的赶杀的杀,朝廷派兵前来想要武力镇压,反被他的铁血手腕给赶了出去。他一身武功无人能敌,魔教一十三洞自都心甘情愿臣服于他的脚下,为他效犬马之劳,也愿齐心守卫不夜城。后来城安定了,百姓也愿意回来了,于是不夜城就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船慢慢靠了岸,“所以外人不懂,不夜城的百姓懂。”
船家一脸平静的望着李追雪,眼眸里满是宁静祥和之色:“你说怕和敬畏又有何不同呢?”
李追雪漫不经心的踏上了极乐长街,脑海里满是刚才船家的话。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地方,青云暮月有青云谷,李善有名剑山庄,江吟有不夜之城。凡人如蝼蚁,人生几十年匆匆白驹过隙,每个人都知道生命的短暂,却仍愿用尽一切守护想守护的东西,她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小姐姐。”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了李追雪的思绪,她低下头看到一个不过四五岁的红衣小女娃正扯着她的裙边。
她弯下身子,朝她笑了笑:“怎么了小朋友?”
那红衣女娃娃从身手拿出一个小兔子的面具,那面具的兔子耳朵上还有一朵晶莹剔透的小粉花。
“给你。”
女娃娃将面具塞到她手上,又指了指前面:“那个哥哥给的。”
李追雪顺着女娃娃手指的方向,看到前方人来人往的街边,站定了一位穿着水蓝色长袍的公子,那公子手上拿着一把玉骨扇,面上带着一个狐狸的面具,狐狸耳朵上也有一朵晶莹剔透的小粉花,脑后一头散乱的墨发随风轻荡,明明带着面具,李追雪却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在笑盈盈的望着她。
“谢谢。”
李追雪接过女娃娃手中的面具,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娃娃高兴的一蹦一跳走开了。
她带上面具,穿过人海,朝江叹走去。江叹看她走近,朝她伸出了手道:“街上人多。”
她却没有牵他的手,而是扯上了他的衣袖:“做了这么多日的酒友,你的喜干净的癖好我是知道的。”
江吟却是愣了,而后面具下的嘴角勾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李追雪拽着他袖边,两人并排行在极乐长街上,因着烟火节,街上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
“我闻着酒味就找来了。”
“又没有一句真话。”
江吟想了想:“兰掌柜说的。”
其实他派人一直监视着兰芯灯坊,看上的美人儿他怎么能不上心?
“今日灯坊不营业,你倒是来了?”
话刚出口李追雪就后悔了,这语气听来分明是很想他来?
江吟听出她语气里些许不满,心情很好,这说明她开始在意他了。
也不点破,只轻轻摇着扇子和她一起走着。
见他不答话,李追雪也没继续追问,两人一时无言。
从来没有想过和男子一起散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又会和什么样的男子一起,李追雪转过头看着江吟的侧面,突然有种,原来是他的感觉。
江吟在从师父手中接过魔教之位以前,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过男女之事,每日除了练功,就是杀戮,一心只想早日成为合格的继任人。后来当上了教主,发现一切都变得轻而易举了。
权力是个好东西,不管是他看上的物件,还是看上的人,总是唾手可得,可他天性喜欢追逐,越难到手的,他才会越感兴趣,越愿意花工夫。
那些他看上的美人儿总是忌惮他的身份,甘愿臣服于他,这是他觉得最没意思的。也有那些因为他身份而宁死不屈的,往往这种他会花些工夫,用尽一切手段,一切方法,一切阴谋阳谋也要得到对方的心。
可他喜欢追逐,一旦得到心了,追逐也就停止了,他就不得不又失了兴致,只徒留对方还在原地为他黯然神伤。
他转过头回望着李追雪,就算是带上了面具,她眸子中的光彩依旧闪耀。
你,又能让我追逐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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