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云的身影融入长春宫的阴影里,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沈洛清和阿郁伏在宫墙外的老槐树上,枝叶恰好遮住他们的身形。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石缝里长满荒草,廊柱的朱漆剥落得厉害。唯有正殿门口的石阶,磨得光滑,似乎常有人走动。
盛暮云屏住呼吸,贴近正殿窗棂,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股类似陈年箱柜的腐朽气味从缝隙里钻出来。他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剑气,在窗纸上划开一道细缝。
殿内只点着一盏油灯,一个穿着暗紫色宫装的老妇人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身形干瘦,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衣服。
椅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空药碗,碗底残留着漆黑的药渣。
那老妇人忽然动了动。她抬起一只手,皮肤布满深褐色的斑点,枯瘦得像鹰爪。她轻轻梳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发髻,动作缓慢而僵硬。
“皇上……今日……没来么?”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没有人回应。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她维持着梳理头发的姿势,过了许久,才慢慢放下手,搭在扶手上。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盛暮云瞳孔微缩——那手腕上,赫然有三道与太子一样的细长黑痕,只是颜色更深,几乎嵌入皮肉。
“鸟儿……飞累了……”她又嘟囔了一句,头慢慢歪向一边,不再动弹,像是睡着了。
盛暮云悄然后退,融入阴影,快速将院内查看了一遍。偏殿的门锁锈死了,窗棂积着厚厚的灰。只有正殿和旁边一间小耳房有人活动的痕迹。耳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堆着许多药包,还有一个小泥炉。
他回到宫墙边,打了个手势。三人迅速撤离,回到安全的巷角。
“里面只有一个太妃,神智似乎不清醒。”盛暮云言简意赅,“她手腕上,有和太子一样的黑痕。”
阿郁沉吟:“看来,那母体就是这位太妃无疑。只是她这般状态,不像是能主导此事的人。”
沈洛清想起孙太医的话:“先帝在位时,这位陈太妃曾颇受宠爱。先帝驾崩后,她便深居简出,据说是因为思虑成疾。”
“思虑成疾?”阿郁嘴角泛起一丝冷嘲,“看她那样子,怕是被人用邪术强行吊着性命,又用夺来的魂元滋养,才变成这不生不死的模样。施术者借她和太子作为媒介,避人耳目,真正想供养的,恐怕另有其人,或者……别的东西。”
“玄诚子。”沈洛清吐出三个字。
只有找到这个神秘的道人,才能解开所有谜团。而他刚刚离开长春宫,又会去哪里?
就在这时,沈洛清怀中的一枚纸鸟微微发热,传来模糊的影像——玄诚子那道黑影,最终没入了皇城西北角,一处香火稀疏、名为“清虚观”的皇家道观。
“去清虚观。”沈洛清道。
夜色更深,清虚观静立在月光下,观门紧闭,门上的铜环却隐隐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油光。
清虚观内灯火幽微,与皇城其他地方的森严不同,这里透着一股陈腐的香火气。观门并未上锁,沈洛清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正殿敞开着门。玄诚子背对着他们,站在三清神像前,身形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无波:“三位,恭候多时了。”
沈洛清迈入殿内,阿郁与盛暮云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守住门边。
“为何残害孩童,窃取魂元?”沈洛清开门见山。
玄诚子缓缓转身。他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漆黑,不见底:“残害?窃取?”他低笑一声,“贫道是在续命,是在拯救太子殿下,以及……那位可怜的先帝太妃。”
“用无辜者的性命?”阿郁腕间银铃轻响,语气冰冷。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玄诚子拂尘一甩,“太子命格特殊,太妃执念深重,皆是与先帝气运牵连极深之人。以他们为引,辅以纯净童子的魂元,方能逆天改命,助太妃……不,是助陛下,完成心愿。”
“陛下?”沈洛清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
玄诚子自知失言,眼神一厉,不再多话。他手中拂尘陡然炸开,万千银丝如同活物般向三人缠来,带起阴风阵阵!
盛暮云剑已出鞘,剑光如匹练,斩向银丝,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阿郁指尖弹出数点幽光,那是噬灵的蛊虫,扑向拂尘本体。
沈洛清则一步踏前,袖中符箓无风自燃,化作一道清正光幕,护住周身,同时灵剑直刺玄诚子面门。
玄诚子身形诡异地一扭,避开剑锋,袖中飞出一道黑符,迎风便长,化作一个狰狞鬼首,咬向沈洛清。
“小心,是噬魂符!”阿郁提醒,同时口中念动晦涩咒文,那几只噬灵蛊虫方向一转,钻入鬼首七窍,鬼首动作顿时一滞。
趁此间隙,盛暮云剑势如虹,已突破拂尘封锁,直逼玄诚子身前。玄诚子被迫后退,撞翻了香案,烛火倾倒,点燃了帷幔。
火光一起,映亮了神像后方。那里竟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此刻正微微开启,一股比长春宫更浓郁的死气混合着奇异的檀香从中涌出。
“拦住他!他要进密室!”沈洛清喝道。
玄诚子面露疯狂,不顾盛暮云刺来的长剑,猛地扑向暗门。剑尖划过他的手臂,带起一溜血光,他却恍若未觉,一把拉开暗门钻了进去。
三人立刻追上。
密室不大,中央设有一座血红色的诡异阵法,阵眼处盘坐着一个人——正是太子!他双眼紧闭,面色灰败,胸口贴着一张不断蠕动的黑色符纸,无数细如发丝的血色光线从阵法各处连接到他身上。而阵法的力量源头,赫然是放置在太子身前的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鸾鸟木雕,与百工苑那些形制相似,却更显邪异。
玄诚子扑到阵法边缘,咬破指尖,就要将血滴入阵眼。
“阻止他!”阿郁挥手,所有蛊虫尽数涌向玄诚子。
沈洛清桃木剑脱手,化作金光直射那黑色鸾鸟。
盛暮云则人剑合一,刺向玄诚子后心!
玄诚子被迫回身抵挡,与盛暮云硬拼一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墙上。
与此同时,灵剑击中黑色鸾鸟,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那鸾鸟雕像裂开,一股浓郁的黑气冲天而起,却被沈洛清早已布下的清光符幕挡住。
连接太子的血色光线剧烈扭动,随即寸寸断裂。太子身体一颤,喷出一口黑血,胸口的黑色符纸瞬间化为灰烬。
阵法,破了。
玄诚子靠坐在墙边,看着碎裂的鸾鸟,惨笑道:“完了……都完了……主人……不会放过……”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气息断绝,眼角、鼻孔、耳中渗出黑血,竟是早已被下了致命的禁制。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火焰蔓延的噼啪声从外面传来。
沈洛清上前探了探太子鼻息,虽然微弱,却已平稳。“他还活着,魂元受损,但根基未毁,好生调理应无大碍。”
阿郁检查着那碎裂的鸾鸟和阵法残迹,面色凝重:“这阵法核心并非直接夺取魂元,而是……转换。它将汲取来的魂元和生机,通过这邪鸟,提纯后输送出去。太子和太妃,都只是过滤的‘容器’,真正的受益者……另有其人。”
他拿起一块最大的鸾鸟碎片,指着底座上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木质纹路:“看,像不像一个‘景’字?”
沈洛清心中一震。当今天子,国姓为李,名讳正是单字一个“景”。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为何能调动内府监,为何需要如此庞大的魂元,为何玄诚子会说“助陛下完成心愿”……
“此地不宜久留。”盛暮云打断了他的思绪,外面火势已大。
三人带着昏迷的太子,迅速离开了清虚观,将其安置在一处安全所在,并留下了青云门的印记和缓解魂元损伤的药物。
数日后,云州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孩童们陆续苏醒,虽有些体弱,却无性命之忧。官府对外宣称,抓获了一名施用邪术的妖道,已伏诛。太子也被宣布“病愈”,只是需要长期静养。
客栈内,沈洛清收拾着行装。
“要走了?”阿郁倚在门边问道。
“此间事了,该回山复命了。”沈洛清点头,“你呢?”
阿郁晃了晃腕间的银铃,铃音清越:“我也该回南疆了。这次……多谢。不知沈公子的剑叫什么名字?”
沈洛清笑了笑:“彼此彼此。”说着,他把剑举到他面前,“此剑名为,流光。”
阿郁嘴角漾着笑意:“流光啊……真是个好名字。”
“再见啦,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再次相遇了。”
阿郁离开后,盛暮云默默将包袱背好。
沈洛清看着他,忽然问:“暮云,你当时在长春宫,除了黑痕,可还看到别的?”
盛暮云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那太妃梳头时,我见她后颈衣领下,似乎有一小片……鳞片状的东西。”
沈洛清动作一滞。鳞片?
窗外,阳光正好,云州城车水马龙,仿佛之前的死寂只是一场噩梦。
他提起行李,对盛暮云道:“走吧。”
两人走出客栈,汇入街上的人流。前方的路,还很长。
回家喽~
2025.10.26:修改了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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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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