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不相识（二）

江冉霏抱膝坐在岩壁旁，斜眼瞧了瞧不远处那个始终不吭声的“狗”。

“喂，你这面具挺有意思，丑得让人忘不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反正你也听不见，我知道你像效仿空凌掌门，但那位厉害得很，修炼的时候耳力都超灵的，像你这种，估计蚊子飞过都听不见吧？啧，可惜了。这里危险得很，猛兽很多，怕不怕？”

话音刚落，她“扑哧”笑出声来：“不过没事，本小姐在这儿护你周全。怎么样，捡了条命，还不赶紧感激涕零？”

说罢，她干脆盘腿坐在狗子身边，倚在他背上，很是舒服，她得意地说：“想不到，不仅能当狗，还能当靠枕，真是不错。哈哈，甚好。”

她仰头望着洞顶的微光，长长地舒了口气。久违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仿佛将压抑多年的防备一扫而空。

“呵，我从记事起，就被禁止随便笑、随便说话。我天生就是颗棋子，喜怒哀乐，统统不重要。”她低声说道，语调里透着掩不住的自嘲，“我很羡慕那些被爱着的孩子。”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声音却有些飘：“六岁那年，我救过一只小狗，它一身乌黑，但头上却有一抹红色，我就给它取名红豆。从此我们形影不离，我喂它、抱它、给它讲心事。可有一天，我表姐来了，说了句‘这狗真可爱’，父亲就要把红豆送给她。我跪下求了很久，父亲只说：‘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若再敢哭哭啼啼，我就亲手杀了它。’”

她垂下头，语气淡淡：“表姐当然没多喜欢红豆，没几天就腻了。我再也没见过它。所以啊……狗子，没事别讲感情，害人害己。”

夜很长，江冉霏生起了篝火，拿出随身带来的食物，便吃了起来。

洞内开始回暖，如此也引来了恶狼，但这并无大碍，如今冉霏的剑术对付它们乃是小菜一碟。

三只恶狼同时向她扑来，冉霏身形一闪，轻盈地避开猛兽利爪，然后迅速挥舞手中尖峰。利剑闪电般划过，精准地击中猛兽的要害，只听狼嚎之后，这些畜生便倒地不起。

余下的畜生见状，吓得纷纷后退，不敢再进。

篝火旁，江冉霏看着一片狼藉，随手擦了擦剑锋，伸手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抬头扫了眼狗子，轻哼了一声：“狗子，你倒是有福气，至少这几天，有我替你护着。”

这样一晃，已是三日。

这一晚，江冉霏只是坐在榻旁，和眼前的狗子聊起了女子家常。她说着胭脂水粉的颜色，聊着谁家的簪子最好看，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回到了那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年纪。

不多时，困意袭来，江冉霏打了个呵欠，将剑放在手边，侧身躺下，竟在这满是回忆的洞中，睡得格外安稳。

毕博玮缓缓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令他一时微愣——洞中光影柔和，映照着一个女扮男装的绝美女子。她的手纤柔如初绽的荑花，肌肤如凝脂般莹润，颈项修长而优雅，秀发垂落肩头，随意间透出几分清冷的傲气，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她身着一袭黑色夜行服，袖口处藤蔓刺绣纤巧雅致，不细看，不会引人注目。然而，衣料却是珍贵的鱼鳞布，刀剑难伤，纹理精细，非富贵人家不可得见。

“如此女子，生得秀丽绝伦，若换上女装，当真是倾城之色，可惜了。”毕博玮盯着冉霏的脸，心中暗叹。

忽然，他纵身一跃，瞬间便到了洞口。

面对徐风：“我要晚两日回府。洞中之人，你替我查清楚她的来历。”

“是，主公。”徐风恭敬应声。

翌日清晨，鸟鸣声在洞中回荡，江冉霏微微睁开了眼。她看到榻上的少侠依然静坐未动，面具之下的双眸紧闭，似沉浸于修炼之中，心中便微微一松。

她拿起昨日采摘的野果，漫不经心地塞进嘴里，目光却依然落在那个沉默不语的“面具怪”身上，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好狗儿，你醒了的话，肯定好奇我为什么不揭开你的面具吧？说到底，我可不愿强迫任何人去做不情愿的事，包括狗。比起被迫的顺从，我更喜欢心甘情愿。”说完，她摸了摸“面具怪”的头。

她仰头看向洞顶，阳光从岩缝中透入，洒下一片细碎光影。江冉霏微微抬眸，眼中是几分散漫和淡淡的无奈：“再过两天，我就得回去了，回到那个冰冷无趣的生活。真没劲，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怎么跑都跑不远。”

说到这里，她忽然弯了弯唇角，看着手上还未痊愈的刀伤：“不过啊，我常去空凌派替人出头，揍揍坏人，顺手替天行道，挺痛快的，还能赚银子。有时候我还会想，要是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恶战，最后不小心香消玉殒，也算死得其所了，总比每天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强。”

话音落下，洞中再次归于寂静。江冉霏低下头，随意理了理手边的剑：“人这一辈子，总得学会放手吧？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美好的东西，都留不住。放下了，反而轻松。”

接下来的两天，她不再多言。只是偶尔对着狗子发呆，仿佛在他沉默的注视中，也能找到一丝慰藉。她心里明白，这种日子总归短暂，回到江府的她，只能再次成为那个谨小慎微的大小姐。那些属于江冉霏的张扬与热烈，早已被束缚在了心底，不知为何，如今，她比以往更想挣脱。

到了第五日，她靠在石壁上，声音低而轻：“明日我得走了。给你留了点吃的，修炼完肯定会饿。放心，这几天我清了不少猛兽，短时间内不会有麻烦。狗儿，你真是越来越像我的红豆了。”

话落，她闭上眼，背靠在肉垫上，呼吸逐渐平稳，沉入梦乡。洞中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她安然的面庞，仿佛时间也被这份宁静拉得缓慢了几分。

清晨，带着点湿润的清新。江冉霏缓缓睁开眼，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角，正欲舒展筋骨，冷不防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啊——狗子，你，醒了？！”她脱口惊呼，整个人差点往后缩。

那人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唇如点朱，带着一副粗糙的面具，却难掩那双深邃如星河的眼眸，澄澈又温柔。即便不动声色，也自带一股凌然的气势，似一柄深藏于鞘中的利剑。

江冉霏瞧着他，心跳陡然加速，她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看向对方。

“抱歉惊扰大侠了。”毕博玮主动退开两步，行了个标准的礼，“方才见这满地尸身，可见这几日多亏大侠护我周全，在下心怀感激。”

江冉霏眯了眯眼，随即笑意浮上眉梢：“你倒是懂礼数，和那些成天嚷嚷着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可不一样。”

她直起身子，抱着手臂望向他：“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请说。”毕博玮站得笔直，目光坦然。

“我们不问身份，相遇即缘，就此别过。”

“好，我也有个请求。”

江冉霏挑眉，略显惊讶地看向他：“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客气？行，说吧！”

“这是极星火。”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她，语气认真，“我们相遇便是缘，日后若是大侠想找人说话，只需点燃此物，我定会赶来。毕竟，我平日无亲无友，也只能找鸟兽做伴。”

冉霏怔了怔，接过极星火，垂眼打量片刻，随即爽快一笑：“好啊，既然你如此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她握着手中的极星火，抬头笑道：“相识一场，总得有个称呼吧？以后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

毕博玮点头应允：“大侠赐名便是。”

江冉霏眸中染上一丝狡黠，眯眼打量着他粗糙的面具：“那就叫你‘面具怪’好了，你这面具丑得有点意思，还挺独特！”

闻言，毕博玮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好名字，比狗子强。”冉霏听闻有些许尴尬。

“那在下便唤大侠‘大神’吧，以谢大侠护我无恙。”

“好，成交！”江冉霏大笑出声，眼角弯弯，整个人像是笼罩在晨光里，透着一股久违的生气。

毕博玮看着江冉霏道：“大神虽是习武之人，但行事有礼，说话间颇有闺阁女子气质。”

江冉霏闻言，忽然凑近了些：“你是说，我，柔弱？”

“不敢。”毕博玮轻笑着摇头，语气平和，“只是觉得大神与寻常武人气质迥异。”

江冉霏抬头看向洞外，朝阳洒下点点金光，她轻叹一声，随手挥了挥衣袖：“哈哈，那是你看错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旁人怎么看我，我也无所谓。”

“走了！”她迈步向洞外走去，黑衣轻扬，步伐洒脱而决然。

毕博玮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中，嘴角勾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