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想起在这个故事中，一个容易被人遗忘，却又至关重要的存在——

先生。

不知名姓，不知是为何人的先生。

锯槐种竹是先生的主意，立祠筑像也是先生的主意。

这个先生就像是红玫瑰的邀请那个副本中的雾状存在一样，成灵与化怨的关键节点都是他在主导。

“阁下的灵大约也是被分成了两份，一份位于祠堂之中，被供奉、被敬畏，所以慈悲；而另一份则位于地下，被压制、被怨恨，所以狰狞。”

乔琼在勉强清醒之时拿出棱晶状的物品在手中用力捏碎，终于从那浑浑噩噩的污染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她现在只希望这个喜女赶紧离开！

她和喜女的距离越近，她先前使用竹纤维而受到的污染就越严重！

可看看新人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副本：竹枝拍拍

当前进程：78％】

最开始时，温迎以为那祠堂中的石像不过是个摆设，真正禁锢方清妍的地方，应该是祠堂地下圆室中的那尊石像里。

但在看到方清妍后，她推翻了这个想法。

因为出现在这里的方清妍，就像是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两份。

被杀害，成灵又被锯了赖以附身的槐树，最后被强行扯出，又割为两份……成为了所谓喜女。

其实并没有办法去说方清妍与23岁孕五产一的林挽秋谁的经历更令人不禁侧目。

他们二人，包括曾在这个村中挣扎沉浮的“她们”，都不该是这样的。

“村中男性会不断地死去，却又复生，是因为你怨恨他们，这是你的报复，对吗？”

温迎的声音轻柔下来，像是带着丝循循善诱。

“我要他们不断老死，每一个轮回都老去的更快，永远活在死亡和未知原因衰老的恐惧中。”方清妍安静下来，那怨毒狰狞的半侧脸似乎因为这冰冷的宣告而获得片刻的餍足与安宁。

“你怜惜那些与你相同遭遇的女子，所以治疗她们的伤势，抚慰她们的身体。”

温迎的声音更轻了些，可这句话出口，却又给人带来沉闷之感。

就像是一颗石子砸入清澈的小池中，激起几圈涟漪后，便缓缓沉入满是淤泥的池底。

方清妍那慈悲的半侧脸上神情更为温柔：“至少……能让她们少些痛苦。”

“……”温迎轻轻叹了声气，“还请阁下随在下去一个地方。”

方清妍不明所以，跟在温迎身后，路过那些村民时冷哼一声，素手一挥，那片佝偻的身影顷刻间全都倒了下去。

又将楚冉抱起，颊上的血泪缓缓流下，滴在了楚冉青白的脸上：“我的孩子……若不是来寻我，她本不会遭受这般苦难。”

于苏木和乔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这新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无语。

但此刻他两也别无选择，只能强撑着跟上。

〖这两居然有统一战线的时候〗

〖没办法，谁让新人老是不按常理出牌呢〗

〖你们觉得新人想带喜女去哪？〗

〖懒得猜，新人思维一直很跳跃，想要跟上去又难又累〗

乔琼刻意落后几步，几乎贴着甬道冰冷的石壁行走，尽可能拉开与方清妍的距离，那若有若无的槐香和血腥气依旧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靠着道具勉强压下的污染像冰冷的藤蔓一样缠绕着神经末梢。

温迎仍旧走得很慢，有时还要停下来缓上片刻。她感觉自己心跳快的厉害，一下又一下，带着点说不分明的绞痛。

方清妍整理着楚冉的鬓发，倒不在意温迎快跟乌龟齐平的速度。

就这样走走停停，几人来到了祝强家。

温迎没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示意大家向那窗内看去。

女孩坐在桌前，桌上是一个很大的盒子，里面塞满了还滴着血珠的纤维。

而女孩的双眸却充满了母亲般的慈爱，两手环抱着轻轻摇晃，喉间哼出低浅的摇篮曲，哄睡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

女孩偶尔会发呆般停下，而后神情惊惧又疯疯癫癫地嗫嚅上几句。

“前日用那东西去求了喜女，喜女显灵，身上的伤都好了……”

“夫家给得东西我用完了……这样不行，如果生不出孩子，我就会一直被他们打，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是谁和我说小坡上还有这玩意的？想不起来了……”

“昨日去小坡上挖了好多，这下我不用害怕被打死了！只要、只要早日把孩子生出来……！”

温迎转身抬眸看向方清妍，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像是石子一样砸向方清妍的心底：“现在，阁下还觉得，她们的痛苦减少了吗？”

方清妍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往后退去，于苏木嘴角抽了抽看向温迎，满脸都写着“快解释”三个大字。

“阁下解得了她们一时的皮肉之苦，解得了她们一生的无助之苦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们去向你祈求，你便治好了她们的伤。但当她们回到家中后，只会被夫家认为是求得了喜女庇佑。”

“在这之后，再迟迟生不出孩子，便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去晦仪式’。”

“而后，她们为了活命便再向你祈求，你也依然给予了回应。可反复的暴力下，她们的身体早就变成了一块朽木。”

“至此……”

“至此。”方清妍打断了温迎的话，那双貌面变得痛苦，掺杂着后知后觉的悔恨，“便是一轮又一轮的循环。”

“而男性不死，女性却会。所以，一批又一批新的女孩被送来。”

温迎看着方清妍，那隐隐的悲悯之情就像先前方清妍看着她一般。

“喜女”将村中男性困于老死恐惧的轮回中，又何尝不是将那些女性困于“希望”的恶性循环中。

她明明是善意地给予她们救赎。

可这善意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副本：竹枝拍拍

当前进程：88％】

〖嘶！居然是这样的吗？！〗

〖这根本是出乎意料啊！！〗

〖附议！在他们离开墓室之前我都以为喜女是正面的BOSS！！〗

〖楼上能不能清醒点……都是BOSS了怎么可能全是正面啊〗

方清妍那慈悲的半侧瞬间布满痛苦的裂痕。

血泪不再是缓缓滑落，而是汹涌地、失控地从她紧闭的双眸中奔涌而出，在她月白的旗袍前襟和虚托着楚冉的手臂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那半张怨毒狰狞的脸庞却仿佛被这残酷的真相钉在了原地，凝固成一种扭曲的、近乎荒谬的僵滞，连那怨毒都显得茫然空洞起来。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干涩沙哑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我……我只是想……让她们少痛一点……少痛一点啊！”

那股原本沉凝下去的血腥槐香骤然间又变得狂乱而尖锐，仿佛无数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向在场三人的大脑，混杂着绝望。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于苏木强忍着痛意换了子弹执起枪，对准方清妍连开了四五枪。

“我让她们……在希望里……一遍遍……坠入了更深的……地狱……”

那几颗子弹从方清妍身上穿过，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喃喃自语着，抱着楚冉的双手微微颤抖，周身那萦绕着的猩红的光却渐渐黯淡下去。

方清妍睁开双眼，目光缓缓扫过窗内的女孩，看着女孩时而慈爱、时而疯癫的面容，最后落在怀中的楚冉身上。

“原来……我所做一切，到了最后，都成为了错误。”

那搀着血腥气的槐香渐渐变得清冽起来，血腥气淡去，其间似乎还搀着些属于竹子的清香。

月牙白的光点缓缓升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方清妍自身，一点一点化作细碎的光尘，向上浮游。

那光尘温柔，带着一丝甘愿的解脱，却又含着未尽的悔意。

那身染血的月白旗袍如同被滴入水中的墨迹，连带着怀中的楚冉，晕开、淡化，化作点点清辉。

温迎看着眼前这幕，无声地垂下了眸，像是不愿去看，又或只是礼貌的默哀。

而后几人感觉身心一轻，先前因方清妍带来的不适和伤痛都尽数消失，温迎那猛降的十点HP竟也回升。

“她走了。”不算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也该走了。”

于苏木喝了瓶药剂回复状态，见林挽秋提着红灯笼，牵着祝小栗突然出现，差点一口将死贵死贵的药喷出来。

乔琼看到祝小栗面色不太好，便转了目光看向温迎的后心处，磨了磨牙。

“阿姊同方小姐是好友，为何先前不出来见见她？”温迎指尖搭在胸口，片刻后又放下手。

祝小栗手上拿着串糖瓜，一脸纯真好奇地看着三人。

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们刚才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无脸见她。”林挽秋叹了口气，松开牵着祝小栗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有个女孩死了。而我难辞其咎。”

“在冉冉还小的时候，我教过她怎么做灯笼。冉冉寻到镇上时，线索断了，本是要离开的。是我……用红灯笼将她引来的。”

“也引得她……遇见了四叔。”

“我算不得生，却也算不得死。能做些事情，却又不多。清妍和我不同，我想清妍她总该回家的。”

这对好友还真是……一样啊。

于苏木在心底嘀咕了两句。

怎么都好心办了坏事。

【副本：竹枝拍拍

当前进程：94%】

“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阿姊。”温迎安抚般笑笑。

林挽秋点了点头，动作有些缓慢，像是答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小栗明明会被糖瓜伤害，为何又对这糖瓜爱不释手？”

祝小栗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林挽秋。

林挽秋一愣，似乎没想到温迎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喜欢这个孩子，糖瓜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礼物。”

“糖瓜上有毒，对吗？”

林挽秋轻轻应了一声，温柔地抚摸着祝小栗的脑袋。

“她长大了，只会是和我一样的结局。与其这样，不如在她最无忧的年纪离开。”

【副本：竹枝拍拍

当前进程：100%】

“我该走了。”林挽秋像来时那般提着红灯笼，牵着祝小栗离开。

身影在几人的眸中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直到最后与天际融为一线，再看不见。

听到系统的播报声响起，于苏木舒了口气，向两人摆了摆手麻溜地离开了副本。

乔琼看了眼积分榜，又看了眼并未亮起的离开键，面上渐渐浮起怨恨。

“在下并不急着离开，私底下猜测，乔小姐也不急着离开吧。”

温迎转身看向乔琼，一贯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就连语气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收到玩家-乔琼-申请】

【经检测，人格可使用，开启人格权限】

【是否使用人格：万物凋零】

乔琼眸光变得狠厉起来：“是。”

——

【副本：竹枝拍拍

当前进程：99%】

“你来了。”

温迎放下打算敲门的手，坐在藤椅上的村长晃着手中蒲扇，看起来有几分解脱般的释然。

“先生可否留下什么。”

温迎见村长并不意外，便也开门见山。

村长撑着拐杖站起，一瘸一拐地拿出封信交给温迎。

“我不知道谁会来取，你既然来了，就交给你吧。”

温迎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仅仅是一小张薄薄的纸片。

上面画了颗爱心，却又被一根棱刺狠狠贯穿。

【污染值（？） 4

当前污染值（？）：？/？】

【副本：竹枝拍拍

当前进程：100%】

-系统小课堂·人格篇-

*人格更新

万物凋零

拥有者-

灰败是这个世界的底色，凋零是万物的终局。欢迎来到堕落**的地界。

每个副本仅可使用一次。请注意，你是否为万物的一员，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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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竹枝拍拍（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