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三十年,柳絮飞舞,卉木萋萋。
在一处清幽寂寥的道观内,阳光斜斜地洒入屋子,碎金般的暖光倾洒而下,为临窗而坐的沈青栀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殿下,宫里的人又来催您回京了。”
一道难掩的焦急声传来。
沈青栀闻言眼底神色划过一丝波澜,随后便恢复正常,抬眼看向拈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淡然地看向对面一位须发花白、仙风道骨的李木风。
“师父,棋局已定您输了。”
随后,只听棋子落入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青栀这句话看似在说棋局,实则暗指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
李木风闻言,轻轻挑眉,随即将手中拈着的白玉棋子放在一旁,沉默良久,低声叹息道:
“既然做好了决定,那就去吧。清虚观永远是你的家。”
微风轻拂,道观院内一棵大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落在水洼之中。
沈青栀素手接过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绿叶,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说道:
“师父今日的话,青栀铭记于心。”
话音落,沈青栀缓缓起身,将片绿叶握在手中,向李木风告别后,走出了道观。
道观外,沈青栀目光落在躬着身的内侍身上,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淡淡地说道:“让葛内待久等了。”
葛华胜眉心一紧,这种无形的威压唯有在陛下身边才能感受到,此时他才想起这位公主是陛下破例亲封的长公主。
不过很快他便镇定下来,语气颇为散漫地说:“殿下言重了,老奴不敢,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等他拿到都督想要的东西,这位长公主也活不到京中。
如今皇贵妃得势,就算回到京中怕已活不过多日。
沈青栀身侧的绿竹早就憋红了眼,正想出言呵斥却被霜降拦住。
沈青栀并没理会,径直向马车走去,经过侍卫姜颐身侧时,轻声对姜颐吩咐几句。
*
马车缓缓行驶在僻静的官道上,黄昏将最后一丝光线吞噬殆尽。
突然,马儿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再也不肯向前挪动半步。
马车内,婢女霜绛惊呼一声:“殿下!”
随即迅速伸手扶住身旁的沈青姝。
沈青栀却神色淡然平静,她轻轻掀起车帘,如水般的眼眸缓缓扫向四周。
就在这时,几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林间飞速穿梭而过。
夜幕中雷声滚滚,似是在耳边炸响。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如丝线般绵绵而下。
沈青栀微微挑眉,轻轻掐指一算,声音中染上了春夜里的丝丝寒凉:“这倒是一场不逢时的春雨。”
这怕是山雨欲来的前奏。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泛着冷光的箭矢如流星般朝着沈青栀射来,她却镇定自若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箭即将射进马车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撑着伞的黑蓝色劲装身影如闪电般出现,男人徒手接住箭,随后催动内力,将手中的箭向原地迅猛丢回。
窗牖边,沈青栀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那黑蓝色身影,原本淡然的目光中悄然掠过一抹愉悦之色。
姜颐办事,一向让她很放心。
一旁的绿竹吓得脸色煞白,险些哭出声来。
倒是霜降一脸镇定,轻声安慰道:“殿下神机妙算,怎会躲不过这箭呢。”
话音微微一顿,她看向一脸平静的沈青栀,浅笑着继续说:“殿下这只不过是做给有心之人看的罢了。”
不多时,为数不多的刺客便被清理干净。
沈青栀缓缓起身,款步下了马车。
此时,雨渐渐停了下来,夜幕中的青月若隐若现。
沈青栀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淡漠:“多谢萧将军出手搭救。”
声音响起,正在擦拭剑尖血迹的萧晏手微微一顿,抬眸扫过刚下马车的葛华胜和两名小太监。
当触及到沈青栀时,幽冷的目光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而后他垂下眼帘:“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沈青栀微微一愣,心中暗自疑惑,眼前之人明明是第一次相遇,为何却感觉如此熟悉?
而且他眼中流露出的刹那柔和,竟和她那已故的故人有几分相似。
沈青栀强行压下心中悄然涌起的疑惑,抬眸对上他幽冷的目光,神色淡然自若:
“将军您最近在查的漕粮祸首一案毫无进展,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萧晏嘴角微微上扬,直接点破她的用意:“想让我帮你缓解眼下的局势。”
沈青栀平静地回答:“没错。”
“很难。”
“霜降。”沈青栀并没有恼怒,依旧平静淡漠地看着他,“将军不妨先看看。”
霜降恭敬地将卷筒送到萧晏身侧的侍卫沧南手中。
沧南仔细检查一番后,才放心地递给主子。
浸在柔和月华下的萧晏,目光借着青月洒下的银辉落在纸上,纸张上的线索比他们回雀楼所掌握的还要完整详尽。
萧晏将纸张卷起来放入卷筒中,问道:“需要如何做?”
“不急,等回到京都再详谈。”沈青栀眸光浅淡地睨了眼正走过来的几人,将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重。
其实她将要做的事儿都已写在那几张纸上了。
她和萧晏的谈话与交易,全然落入了葛华胜等人的眼中。
沈青栀心中明白,他们都是有目的而来,自己若不铤而走险,怕是早已尸骨无存。
与其和虎谋皮,不如跟狼为伍。
葛华胜来到萧晏身侧一米处,躬身说道:“多谢萧将军出手相救,若以后有事老奴定当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然而,他的眼底却是一片暗冷。
这长公主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不过对他身后的两位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葛华胜早就知晓这两位小太监是假扮的,这倒是可以让他看一场好戏。
萧晏仿佛没有看到葛华胜一般,径直越过他,对沈青栀俯首作揖:“微臣奉太上皇之令护送殿下您回京。”
沈青栀闻言,盈盈双眸浅然一笑,青月高悬于夜幕之中,倾洒而下的银辉将她衬托得超凡脱俗。
她轻声说道:“那便一路劳烦将军了。”
自八岁生日宴被算出是灾星,她便在道观中生活。
虽说与外界的联系有限,但凭借母后暗中传递的消息,她知晓萧晏是皇祖父与萧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
在道观八年以来,一直暗中保护自己的人便是萧晏,至于萧晏为何那么熟悉,她自己也捋不清楚。
沈青栀真不知父皇和皇祖父在下一盘什么棋。
沈青栀收回思绪,莲步轻移回到马车里,倚靠在霜降的怀中,渐渐地有了些许困意。
睡眼朦胧间,沈青栀听到绿竹的惊讶声:“霜降姐姐你快看,百年难得一遇的月食!”
霜降正欲开口,却发现怀里的小殿下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青栀缓缓从她怀里起身,轻轻拂开车帘,看向那被吞噬的明月,盈盈双眸中闪过一丝微疑。
天狗食月,紫薇星动。
这大胤王朝的局势难道将因她而变动吗……
“殿下……”霜降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沈青栀神情慵懒地倚靠在车窗上,回眸见霜降一脸忧虑,便轻言浅笑道:“我这不没事么,他们暂时不敢动的。”
说罢,她缓缓垂下眼睫,眸中神色一片晦暗不明。
沈青栀心里清楚,那两名小太监并不简单,一个是二弟钺王安插的眼线,另一个则效命于皇姑母。
至于那葛华胜,无疑是宋都督宋璟玄麾下的部下。
各方势力,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将她困于其中。
雕花马车沿着蜿蜒驿道,辚辚向着渝州地界疾驰。
车内,沈青栀斜倚在霜降怀中,却莫名一阵心悸,顿感不安。
她秀眉微蹙,伸手取过龟甲蓍草,指尖灵动,须臾间,一卦已成。
卦象乍现,竟是大凶之兆!
沈青栀眉头锁得更紧,霜降垂眸看向桌面,伸出手指轻柔地将沈青栀眉间褶皱抚平,轻声唤道:“殿下……”
沈青栀轻轻摇了摇头,恰在此时,捕捉到霜降脸上满溢的忧虑。
她心中一暖,嘴角上扬,绽出一抹温和笑意,轻声安抚:“不过是大凶之卦罢了,不必担忧。”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稳稳停在渝州城门前。
沈青栀悠悠睁开双眸,透过车窗,瞧见渝州刺史与长史率领一众官员,早已在城门处恭敬相迎。
她起身下马车,没有过多繁文缛节与客套寒暄,沈青栀便在众人簇拥下,径直前往住处。
安顿妥当后,让霜降四处打点一番,毕竟要住上几天。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沈青栀并非被外界的喧闹唤醒,而是被耳旁魂灵那声声悲切的苦苦哀求所惊醒。
“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的家人吧!他们被那些黑心的狗官抓进了一处山洞,没日没夜地为其私造银钱、兵器,甚至还被逼着炼制蛊尸。一旦体力不支、做不动活儿了,就会惨遭杀害,被炼制成蛊尸。”
魂灵忽远忽近的声音颤抖着,满是绝望与痛苦。
紧接着,它又带着无尽的悲愤补充道:“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还用无辜少女的鲜血来养花,简直丧心病狂!”
沈青栀在这声声哀求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原本淡漠的眼眸,在听到私造银钱、兵器之事时,便已隐隐泛起一丝冷光;待听闻残害百姓与无辜少女的暴行,那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愠色。
“地方在哪?”沈青栀声音清冷,简洁淡漠地问道。
魂灵见事情有了转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回应:“就在渝州郊区,离这儿不算太远。”
沈青栀闻言,立刻取出一张符纸,轻声说道:“进来吧。”
青天白日之下,这魂魄竟还未消散,可见其执念之深,恐怕也正因如此,才无法踏入轮回。
待魂灵顺利进入符纸后,沈青栀掐起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推算起来。
片刻后,她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地为自己设下这局,若不入此局,渝州怕是很快就会沦为人间炼狱。
沈青栀不再耽搁,起身整理好衣装,仔细地梳洗一番后,便去找萧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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