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夜色尚浓,起伏不断的咳声叫陈家众人惊醒。
宋青舟慌乱下床,心脏不安地狂跳着。他一出门便撞上了脚步匆匆的陈洲越。
“小心!”
“无碍,快走。”
宋青舟循着咳声进了一间房,他开灯,眼前是满面斑斑泪痕的付漓和她怀中咳得撕心裂肺的宋轻欢。
陈诗意几人紧随其后赶来。
宋轻欢止不住地咳,不等宋青舟上前,小姑娘止了咳声,不出半秒,她呕出一滩污血。
“去医院!”陈洲越喊了一声,上前从付漓怀中接过宋轻欢就往门外走。
宋青舟急促喘了几口气,泪落如珠,他顾不上擦拭,追上陈洲越的脚步。
好在林家有家私人医院,即使是春节也派有医生。
宋轻欢在哥哥怀里咳了一路,呛得满脸鲜血,医生见后,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将人送进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两人身上都染了血,宋青舟看着染成血红的手,梦境与现实重叠,无助的恐慌与绝望充斥着整颗心脏,泪水滚落。
他救不了,一个也救不了,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怎么办啊,陈洲越……”他脸上带着迷茫,那双常含笑意的眼眸在此刻蓄满热泪,像跌入雾霭的日色,明灿不再,渺茫无光。
他被人拥入怀抱,可不论陈洲越再怎么安他的心都无法平静下来。
付漓几人来的迟些。
宋青舟身子微斜,静靠着陈洲越失神,他似乎没有意识,可眼泪却本能地掉着。
陈洲越没出声唤他,只是一遍又一遍替他擦拭泪水。
手术室外是一片死寂。
轻欢说,新年不能落泪,可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怎么忍得住呢?
泪落无声,心中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重新出现。
“怎么样了?”陈洲越扶着哽咽不断的宋青舟,问道。
“一会儿再去做个检查,血癌是吧,应该是到晚期了。”
“还有救吗?”沉默许久的宋青舟终于开口,他哑声问着,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那医生斟酌了一会儿,然后给人下了死令:“没救了。其实到了晚期治不治疗都一样了,看患者自己的意愿吧。”
得了这种病,一切治疗不过是无用的挣扎,最终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谢谢。”
付漓在病房外掩面悲泣,泪水涟涟,心头钝痛。
看吧,人都是不舍的,不舍离别,很少有人在面对生死时会无动于衷吧。
新年怎会是这样的呢?
宋青舟定定站在母亲身旁。
“妈……”
众人缄默不语,低沉的气氛压得人喘不上气,他一只手轻轻搭上病房门,所触之处一片冰凉。
新年啊,这么喜庆的日子,他却看不到希望了。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母亲被人搀扶着离开,他身旁只余一个陈洲越。
他似是在愣神,可眼中却充满复杂的情绪。
陈洲越静默着,眉宇间是抹不去的愁,他几次伸手想要触碰宋青舟,最终还是放弃,选择不去打扰。
宋青舟面色如常,心中却犹如被钉上钉子,阵阵刺痛。他无所反应,像一株静草,只会呼吸。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他脸上的泪水被风干,久到天边泛出一丝白光,他仍不愿离开。
“宋青舟,宋青舟……”
宋青舟这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叫陈洲越惶恐万状,他出声不停唤着身前人的名字。
好半晌,那人才有了点反应。
宋青舟微微侧头看他,仍是一言不发。
“累不累,去睡一会儿吗?”
宋青舟摇头:“我没事。”
沉默几分钟后,他唇瓣轻启:“你说,轻欢什么时候能醒呢?”
“去睡一觉吧。”陈洲越上前一步,“等你休息好,她便也醒来了。”
“我能不能就在这里睡?”宋青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小姑娘,“待她醒后,你将我叫起,好吗?”
“好。”
病房外的走廊上有两人相互依偎着。
陈洲越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他指腹轻轻擦过那人殷红的眼尾:“宋青舟,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同我哭诉,可不可以别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
还不够,还不够,他希望宋青舟多依靠他一些,多信赖他一些。
“在我面前哭的多难过都没关系,我在这儿呢,也是你能依靠的人啊。”
他又哽咽了,“宋青舟,我很愚笨,我猜不透的,告诉我好不好?把你心中所想告诉我,行不行?”
泪水落了又蓄,宋轻欢吐血的时候他没乱阵脚,而宋青舟方才那淡漠的样子,叫他险些窒息。
心中的不安,在此刻彻底爆发。
“告诉我……好不好?”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被人欺瞒,讨厌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爱人所爱的人。
“你到底哪里没事啊……”
“别哭。”宋青舟被他的哭声吵醒,抬手替人拭去泪水。
“以后有事你能不能都告诉我?别叫我猜了,我心里堵得慌。”
陈洲越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宋青舟的:“你说你没事,可你那一副失了心的模样,叫我看了心底发慌。”
他指着胸口处:“这里,很难受。”
宋青舟看着他,长叹出声:“这要怎么告诉你?”
他垂眸盯着指尖:“其实我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我还是忍不住落泪。哀痛必然会有,但是慢慢的,我便能抑制了。”
“那你方才为何怔愣了那么久,且一句话也不说?”
“你在意这个?”宋青舟问。
“是,”陈洲越拧起眉心,“你都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害怕。”
“害怕什么?”
“怕……”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你那样子简直没有一点生气,就像只会呼吸的死物。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叫你回神,却又怕扰了你的心绪。”
宋青舟笑着,话语中藏着淡淡的哀:“那时我不过是在想,若是死亡真的来临,我能坦然接受,放开双手,让鸟儿朝终点飞去吗?”
“答案呢?”
“没有答案。”他牵过身旁人的手,心中百感交集,“我没资格替未来的我做决定。”
“那现在的你会选择放手吗?”陈洲越对这个问题很是执着,一句一问,誓要得到回答。
“也许吧,毕竟我们阻止不了生命的结束。”
他抬眼,“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人生在世多遗憾,如果不学会放手释怀,那便只能痛苦地活一辈子了,我不想那样。”
走廊又陷入寂静,宋青舟牵起嘴角:“懂了吗?我心中所想。”
陈洲越同他对视半刻后垂下长睫:“懂了。”
“那就莫再计较了。”
“好。”
宋轻欢昏迷了一整天,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醒。
宋青舟凌晨醒过后便再难入睡,于是就一直坐到天亮。守了许久,模样属实憔悴些。
“哥哥……”小姑娘嗓子发哑,几乎说不出话。
见小妹苏醒,宋青舟一喜,上前将人扶起,他接过陈洲越递来的温水,送到轻欢嘴边,小口地喂着。
“哪里还难受吗?”
小姑娘摇头:“妈妈呢?”
“在另一个病房休息。”宋青舟答。
“我想去看看。”
“好,哥抱你去。”
付漓一醒就看见了趴在自己枕边的女儿,许是刚病过的缘故,宋轻欢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笑没了眼睛,甜声喊着:“妈妈。”
“乖女儿。”付漓将小姑娘搂入怀中,泪水滚滚滑落,在枕头上打下一片湿痕。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在呢,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静谧的清晨,宋轻欢在母亲的怀中安稳入睡。
宋轻欢百无聊赖地在医院呆了几日,她话依旧很多,只是句句不离“出院”。
这日,医生检查她的身体无大恙后,宋青舟问她:“欢欢,这病你还想治吗?”
对于这个问题,宋轻欢思考了很久,最后她扯出笑容:“不治了,我想出去玩。”
她想活着,因为未知的死亡让她感到惧怕,还因为她有太多不舍,母亲、哥哥还有每一个爱她和她爱的人,她都不舍得。
若是死了,他们得有多难过啊。
可是死亡这个结局,她逃不掉了。
她注定要离所爱之人远去,而她所爱之人也注定要经受这一离别之痛。
既如此,那不如好好过完剩下的时间,好好陪陪家人,然后再尽量快乐地、没有遗憾地拥抱死亡。
这一次,宋青舟没有劝她,而是在良久的沉默后,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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